紧接着,从华双手撑在桌子上,扫视着:“若是各位质疑我的来意,不妨先听完我的话,再仔细分辨真假。”
众人一默,无人说话。
忽然,从华从怀里猛然拔出匕首,刀尖的寒光立刻像一道银影般闪出。
“从华!”
一众人下意识要起身离席,肖兰时下意识将卫玄序抬臂遮挡在身后,一双凶目紧盯着从华。
见状,从华笑了笑,把玩着匕首:“抱歉,惊扰到各位了。我要在图上给各位指路,忘了带根细棍,只得用匕首代劳。”
肖兰时皮笑肉不笑:“这样啊,那下次从华公子不如早点知会我们一声,忽然把匕首拿出来,还以为在座的谁人头要落了。”
应声:“从华哪敢。”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望着肖兰时,后者这才发现自己护着卫玄序的意思太过明显。明明自己比卫玄序硬生生矮了一头,身子骨也不如卫玄序壮硕,此时还抬起手臂护在卫玄序面前,就好像是个挺起脑袋硬是要护在妈妈身前的小豹子。
而背后人家卫玄序在那一瞬间就已经拔剑了,伏霜立马就亮了真气,哪里还用得着他去护!
众人的眼神也顺着从华的目光齐齐向肖兰时射过来。
江有信揶揄道:“呦,我离你坐得更近呢,怎么不见肖月你先替我挡一挡?”肖兰时:。
有危险,小徒弟第一时间先保护住师父这很正常,但却经过江有信这么一问,肖兰时却很有灵性地沉默了,众人忽然也从这问话中察觉出来那么点别的意味。
突然,一向没脸没皮的肖兰时像是被人戳中了哪个穴位,立刻红了脸。
江有信还要开口讥笑,卫玄序先一步按下了肖兰时的胳膊,淡淡看过去:“江公子皮糙肉厚地很,一般人割不断。”眼神威胁。
江有信背后一紧,连忙:“是是是,我不仅皮糙肉厚,还是个惹人嫌的碎嘴子。”说着,还假意伸手在自己嘴上拍了拍。肖兰时:?卫玄序:?
你看看你说的这是个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
一旁的从华轻咳两声,转而道:“那我先给诸位详说。”
江有信立刻点头:“对对对,先听从华公子说的!”
一众人立刻又将目光放在从华身上。
从华笑了笑,手腕一翻,那个匕首就直握在了他的手里。紧接着,他点了点图上一个画红圈的位置,说:“这里是满庭芳,也就是我们所在的地方。”
“一路上,我们共计要闯三层包围,”继而,刀尖在图上绕着划了一圈,说:“这是第一层,从志明的兵马。”
听着,肖兰时微不可察地唇角笑了下,见到时恭敬地叫“志明叔父”,此时却毫不避讳地直呼“从志明”,看来两人的关系一般。
“夜晚的时候,满庭芳的守卫会换一次班,就在子时三刻。守卫是流动的,在守卫换班的时候,有五个岗位在一段时间里管理松散,责权不明。”
肖兰时了然,点了下:“哦,也就是说,你想让我们伪装成从家的侍卫,趁机从正门里溜出去。”
“不错。”
“那我们五城的其他诸位弟子又如何逃?”
从华:“满庭芳里有暗道,还请诸位公子先行一步,我会派人悄悄从暗道里供给,分批次助各家弟子全部撤出,后再元京暂时易容隐居几日后,派遣专人送诸位弟子回城。”
众人沉默,似在思忖。
忽然,江有信又开口问:“从志明的部下一向行动雷霆,你说[一段时间],我想请问,你所谓的一段时间,指的是多久?”
从华应声答:“七声鼓响。”
此言一出,立刻就像是一记重锤狠狠落在众人心野。七声鼓,差不多七次呼吸便过去了。而他们不仅要躲避院内侍卫的眼线,还要从庭院内迅速撤离出大门,庭院里侍卫繁多,稍有不慎便会暴露,这七声鼓,不易逃啊。
江有信皱眉点了点头:“你继续。”
从华转而又将刀尖沿着图上的几条红色粗线一一划过:“从满庭芳里面出来之后,还请诸位沿着这三条路分头行动,这是元京守卫最为松散的三条路,巡守懒散,只要不大摇大摆地再街上走,几乎没有什么危险。”
闻声,肖兰时噗嗤一声笑了,重复道:“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你还挺幽默。”
从华抬头对他一笑,继而刀尖顺着红线向后划。
当他的刀尖越过一片片建筑,一路向北划的时候,肖兰时的笑容忽然僵在了脸上。
两息后,从华的匕首猛地刺在地图的最北方。祁安山。
心缇咒的所在,永定河的发源。
江有信有些惊诧:“你疯了吗?让我们往祁安山上躲?谁不知道那里看守得比金麟台还要严,你不如直接说让我们藏在从砚明床板底下吧。”
此言一出,众人稍稍放下来的心又跟着一紧。
倒是从华不以为意,道:“自从永定河被卫公子封住后,祁安山上的守卫就撤去了三分之二。那里看上去危险,可和元京人多眼杂的城区相比,倒是安全得多。”
紧接着,他徐徐又开口:“祁安山上一共有上百支流动的巡逻队伍,可他们都是按时进,按时撤,这倒还好说。棘手的是祁安山上的哨岗亭,共有五十三座,若是把巡逻队伍比作一根根线,他们就像是把线串联在一起的绳结,和守卫共同织成了祁安山上的巡逻网。”
“也就是说,若是想爬上祁安山,首要任务便是不被哨岗亭发现。只要不被哨兵的探灵锁住,那攀登祁安山便是一片通途。”
施行知忍不住开口:“你方才也说,这山上一共有五十三座哨岗亭,数量如此之多,我们要如何做,才能避开?”
紧接着,从华拿手指轻抚祁安山里的一处轮廓,众人沿着看过去,只见一条笔直的断崖横在他的指下,怪石如瀑布般竖流耸立,几乎没有任何的坡度,那断崖仅仅是望在图上,便已然能窥探出它的凶险。
“山上所有的路都由不同的哨岗亭交替看守,只有这条路上,单独在对岸的山峰上设置了两个哨亭。”
话音刚落,江有信立刻插言:“不是,你管这叫路?你是不是站在那边看着是横的,像路,来来来,要不你站我这边看看,高崖断壁,直得比这桌角还直。”
从华笑道:“虽是风险,但几率最大。”
肖兰时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继而:“祁安山上有咒法,内丹运转极为滞涩,只需有一个公子作先锋,先行以肉身攀援,在断崖上搭建绳桥,众人紧随其后便是。”
肖兰时思忖道:“也就是说,那个人一不怎么能用真气,二来还要辛苦费力爬断崖,三来还要时刻躲避哨岗亭的探寻是不是?”
从华点头:“正是如此。”
“就算是那人架好了绳桥,其他人也要奋力攀登,一不小心便会坠崖是不是?”
“是。”
这话不声不响地搁在房间里,沉默因此被拉长。谁都知道,若是稍有不慎,那悬崖断壁下就是粉身碎骨,除此之外,毫无退路。
肖兰时先打破沉默,问:“有多大成功的把握?”
应声:“三成。”轰!
这句话像是正烧着的水壶中最后一点加热,轰然把壶里的水点燃至沸腾,众人的质疑声接二连三地响起,七嘴八舌间说的差不多都是一个意思:为何要选择一条如此凶险的道路?
忽然,从华骤然高了音调:“因为诸位毫无退路可言。”
他的话就像是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将房间里的议论声硬生生砸碎。
是啊,如今金麟台不肯让他们活,除了铤而走险,又有谁敢说能靠自己逢凶化吉?从华作为一个金麟台侍奉的人,经年累月对元京了如指掌,尚且只能寻到一条只有三分胜算的断崖,他们这些人中,又有谁敢说断言自己定能绝处逢生?
一片思虑的焦灼间,施行知再次抬起了头:“从华公子,我方才请教的问题,公子还没回答我。”
从华一抬头,与他相识而对。
“若公子忘了,那我便再说一次,”施行知挺直脊梁,认真道,“你身为从家弟子,岂不知此举,乃是叛族?”
闻言,从华笑了。
他长相本就清秀,笑起来更像是春风抚水。肖兰时在一旁看着,眼前的这个从华和五年前在萧关的那个少年一点都不一样,那时他在后林里见他,他满身的傲气,带着“金麟台”这三个天生便尊贵的名号踏雨而来。
而如今,那些清高自傲几乎已经在他的眉宇间看不到什么踪影,他仿佛把那些骄傲、得意都内化,炼成了一根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傲骨。
他站起身来,缓缓开口:“我说过,我是为了私欲。”
紧接着,他顿了顿,扫视众人如君王亲临:“他日从华跃居金麟台之上时,还请诸位记得今日之恩,若我有求,跪请诸位结号以应,从华在此不胜感激。”
语落,他的脊背又忽然极具恳切地弯下,谦卑得仿佛他才是那个亡命徒。
肖兰时在一旁看着,他早该明白的。
从华从来不是什么温顺猫犬,他是一只蛰伏的猛虎,只是他现在暂时被困在笼子里,于是从志明那样的杂碎从外面向他耀武扬威地挥鞭,撕去他的利牙,杂碎他的巨爪,他不声不响。但肖兰时知道,他在忍痛等一个机会,等那困住他的囚笼露出哪怕一丝缝隙,他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全力一搏。
到那时,恐怕整个天下都能听见他的吟啸。
肖兰时看着从华,摩挲着自己的下颚在思忖,原来前几日从华若有若无的试探是在拉拢。
他一向不讨厌有野心的人,因为他知道,越是这样的人,就跳得越高,咬得越狠。如今从志明要绝他们的路,他们正需要有这么一个人替他们撕开一条口子。
一片静寂中,他首先起了身。
与从华四目相对,肖兰时偏偏头,问:
“那个冲崖顶的要准备什么?”
◇ 第115章 又怎么回事
商议片刻后,诸位便各自拿盔回了房。
东边的楼里,肖兰时和卫玄序的屋子只亮着一间。说好了子时三刻再行动,可肖兰时不肯回自己屋子里呆着,非要粘着卫玄序,还说什么“见一面少一面了”,气得卫玄序抬起巴掌往他后脑上就是一拍。
“哎呦!”
卫玄序眼里闪起怒色:“不许乱说。”
肖兰时吃痛捂着脑袋,却依旧露出虎牙笑得灿烂:“得。我知道,师父心疼我,不想让我死,是不是?”
闻言,卫玄序眼里微闪,不承认也不否认:“别说这样的丧气话。”
肖兰时脸上笑意更浓,拍着胸脯:“师父你别担心,我从来贱命一条,没那么容易死。”
刚才在议事的时候,肖兰时自告奋勇提出来自己要做冲锋的那个,卫玄序不是没反对过。可反观再座的那些人,不是身上有病就是有伤,只有肖兰时一个还在里面活蹦乱跳的。更何况肖兰时走山路惯了,也熟悉些,要是冲锋,除了他,再推不出第二个人。
忽然,卫玄序不说话了。
两息后,他不由分说地向肖兰时腰间摸去。
那一瞬间,前几天晚上发生的桩桩件件全部涌上肖兰时的脑海,他下意识地以为卫玄序又要霸王硬上弓,慌忙护住腰的同时,还十分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紧接着,腰间有什么东西猛地一抽。诶?
预判中卫玄序的嘴没有落下来,肖兰时舔了舔唇,抬起一只眼,忽然发现咬金已经落在了卫玄序手里。
他恨不得立刻抬起手给自己一巴掌。
刚才他想什么呢那是!
咬金摊开在卫玄序的掌心,他平静问话:“肖家联系上你了,你明明可以立刻,为什么不走?”
肖回渊那小老头和他见过面的事,肖兰时一直瞒着卫玄序没说。此时咬金就那么正大光明地摆着,他脸上立刻露出一副怯怯又讨好的神色:“师父这就要走了,要不您老人家多喝两口水?”
卫玄序拿着刀柄敲在肖兰时尺骨上:“回话。”
“嘶——”肖兰时吃痛缩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