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两个守卫的倒下,原本潜伏在低矮城墙里的旧族弟子,纷纷显现出身形。如同一波波连续不断的滔天巨浪,个个都争先恐后地向督守府的大门涌来。
每个人的面色都赤红赤红,目眦尽裂。
高高举起的刀剑上泛着寒光,在一道道锋锐的真气映照下只显现出同一个画面。
那就是督守府高耸入天的黑色塔楼。-
督守府的东南角。
梅绾一独自一人站在梅家别院的屋檐底下,看着督守府所在的地方。
天空中,一缕细长细长的黑烟直入云天。
而后,成千上万道各色的真气和剑尘接连相应。
她先是听见那地方传来了兵马的号角,再然后就是一声声震天的呼喊,刀光剑戟的声音接连不断,再然后,督守府屹立了几百年的、那座被视为摩罗最坚不可摧的建筑上,就燃起了熊熊的烈焰,火光滔天。
按照梅绾一之前告诉金雀等人的说法,督守府内外值守七天一替换,而这次昼夜交替的守卫是在寅时做的交接,此时无论是督守府外部的所谓摩罗民兵,还是督守府内部的金家子弟,都处于一天之中防备最松懈的时候。
再加上值守督守府外围东南角的梅绾一私自撤走了十几个家族几乎所有的武装力量,直接放旧族等人长驱直入,进可攻退可守,战事开始得这么快,也在梅绾一的预料之中。
屋檐底下的光打在梅绾一的脸上,将她原本红色的长发蒙上了一层暗黑色的光。
忽然,管家走上前来,站在梅绾一的身边。
用苍老的声音低唤了句:“家主。”
梅绾一缓缓转身,问:“她怎么样了?”
管家低头回答:“回家主的话。康夫人服了黄先生开的药,又吃了您送过去的补品,从气色上看,已经好许多了。只不过听丫头说,康夫人一直睡得不安稳,刚才子时的时候,才将将着了枕。”
梅绾一点头:“她爱多想又忧思,这也是正常,睡下了就好。”
默了两息,梅绾一的目光又重新投向督守府的天空。
管家顺着看过去,担忧地说着:“家主答应了金小公子的请求,放旧族人马进去,这是一步险棋啊。”
梅绾一似是哀叹道:“想当年金家为了制衡我梅家,硬生生将我梅家庇护的大大小小家族,共计七万人,由摩罗长河逼到了督守府的外头围着,用我梅家人做盾,生怕我梅家反了,也忧虑摩罗底下的家族闹事。如此相安无事几乎百年,我梅家忠心耿耿地对他金家,可就在不久前的玉海那事,督守府里头抓来的劳工用光了,督守府里那个叫萧逸的,竟然又要拉我梅家人去哪海底下做监工。”
说着,梅绾一看向管家,眉头紧皱,问:“我梅家,世世代代都安分守己,替他金家守在这大门外头,做他们金家的肉盾。还不够吗?”
闻言,管家突然沉默了声息,满眼伤感地望着梅绾一。
他顿了顿,又看向督守府方向接连不断的漫天炮火,似是哀叹般:“家主,你说这一次,我们能赌赢么?”
紧接着,梅绾一的脸上泛起苦笑:“谁知道呢。”天地昏沉。-摩罗督守府。
一片兵荒马乱的狼藉中,金雀浑身是血,满身狼藉,他的盔甲上全是一道道刀剑砍下的痕迹,触目惊心。
七叶莲的偌大彩色花瓣高高映照在督守府的头顶,与高耸的黑色塔楼遥相呼应,宛若两只分庭抗礼的旗帜。
紧接着,涅槃长剑直指督守府最后一座塔楼,金雀眼色猩红,沉声喊了句:“攻。”
“杀——!!”
旧族弟子一个个身影从金雀的身侧两边掠过,踏着满院子的尸体,势如破竹般做着最后一次冲锋。
金温纯就在里面。
只要攻破了最后一层结界,旧族弟子便等于彻底占据了督守府。
胜利就在眼前。
对面,旧部进攻得突然,督守府的金家守卫本就没有什么防卫,在旧部人车轮战术的进攻下,纷纷自乱了阵脚,被打得乱如麻。
萧逸从人群中冲锋出来:“你们他妈的——”话音未落。轰——!!
不远处又是一记七叶莲的爆鸣,爆炸溅起的烟尘四起,飞石和乱沙刀锋一般向四周散去,喷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待烟尘稍微散开后,一簇簇银色的火焰,如同鬼影一般,像是蒲公英的种子一般,阴森森地飘散在院子里,凡是被银色火焰沾上的东西,瞬间都化作了一滩焦黑,像极了被厉鬼吸食殆尽的活物。
“鬼……有鬼……”
前不久云起荒地上的那场灾难,还如同昨日一般历历在目。
原本一个个本就士气不足的金家弟子,此刻见了银火,吓得抱头鼠窜。
“撤退……撤退!!”
在一个个后退的洪流中,萧逸立在原地,愤怒地抓住一个弟子的衣领。
破口大骂:“逃兵,按律当斩!你知道还是不知道?”
那弟子被吓得双目无神,慌忙地看着萧逸的眼睛:“萧公子……萧公子……旧族他们……有鬼……他们是鬼!”
“胡说八道什么?!”轰——!
不远处的地面上又是突如其来一声爆鸣。
萧逸愤怒地将弟子推在地上,拔起腰间的长剑,怒目环视:“我看谁敢往后跑?!”
此言一出,金家众弟子纷纷停住了后撤的脚步,一个个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个心狠手辣的将领。
谁都知道,若是得罪了他,下场将比死亡更加难以承受。
望着纷纷安静下来的金家弟子,萧逸阴沉地问道:“那些女孩呢?”
身旁弟子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小心翼翼地说:“还在督守府的地牢里关着。”话顶着话。
“把她们带上来。”萧逸道。
弟子支支吾吾:“可、可是,督守说……”啪!
萧逸当机立断抬手在他脸上就是一巴掌,呵斥道:“你们所谓的督守,不过只是高高在上的一把椅。只有我,只有我才能庇护你们的命!只有我!明白吗?!”
弟子颤颤:“是、是……”紧接着,一路小跑领着队伍去了。
萧逸面露寒霜,阴冷地望着头顶上那朵七彩巨莲。
冷声道:“金小公子别急,马上就送你们一家去天上团圆。”
◇ 第216章 太阳和鲜花
金家弟子下去不久,很快。
“萧公子,人已经带来了。”
几个弟子牵着一群女孩上来,数着人头,大概有二十个左右,全都是十三四岁的模样。她们身上只穿了件极薄的衬衣,尺寸比她们的身段大了不少,套在她们瘦小的肩膀上,松松垮垮的,看上去格格不入。
她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挂着一条又沉又粗的锁链,勒得她们纤细的手腕上有一条深重的红色印子,有的姑娘手腕上已经被粗糙的铁链磨破了皮,鲜血顺着手指流下来,但她们好像对此毫无知觉,一双双眼睛无神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任由自己被金家弟子牵引着向前走。
萧逸粗略地瞥了她们一眼,最后将目光停在其中小百合的身上。
小百合脑袋后面绑了两根发辫,其中一根麻花辫已经完全散开,半披散着,几乎盖住了她半张脸,脑袋上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一片,嘴唇乌紫乌紫,眼下两团极为显眼的乌青,就那么硬生生横在她苍白地脸上,极为憔悴,仿佛一张不经意落在水面上的白纸。
小百合蜷缩着肩膀,似乎在尽力把自己的身形缩小。
“七彩的……漂亮的……不再害怕……”
她躲在一群年纪相仿的女孩当中,像是根摇摇晃晃的瘦竹竿。
“花……许许多多的花……盛开、盛开在晴朗的天空之下……”
负责看押她的金家弟子不耐烦地扯动了手里的锁链:“快点!”
用力一拉,她的身体突然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快点!”又是一声催促。
小百合低头迷茫地看着自己赤裸的脚背,不解地偏了偏头。
几道血丝顺着她的脚指头缝隙涌上来。
金家弟子不耐烦地又是一拉。
小百合就顺着他的力道向前走,在原地留下一粒锋锐的、带着血的碎石子。
萧逸低声问道:“她怎么样了?”
弟子顺着萧逸的目光回头瞥了小百合一眼,继而答:“回萧公子的话,已经断了供养她的养料,恐怕……只有不足几个时辰了。”说着,弟子将小百合牵引着推搡到萧逸的面前,虎口紧捏着她的脖颈,强迫她仰起头来看着萧逸。
“太阳……花朵……永远不会枯萎……”
闻声,萧逸眼底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动容。
当年他和眼前女孩相遇的时候,女孩大抵还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小小的一只,用力翘着脚尖也不过只能到他膝盖上下的高度,非得仰着脸皱着眉头嘟嘟囔囔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比她高了点。
每次萧逸都是很冷漠地把她推到地上,然后略带戏谑地看着小丫头在地上挣扎地爬起来,然后再毫不费力地将她推到,直到把小丫头逗哭为止。
然后未来的十几年里,萧逸就一直这么恶趣味地重复这无聊的游戏,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想要惹小百合生气,她一生气,就会嘟嘟囔囔围在他的身边吵,大多数从她嘴里蹦出来的词都是骂他的,但这是萧逸身边唯一的热闹。
除了萧逸他自己,这辈子,小百合就算得上是他说话最多的活人。
眼前,几乎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姑娘已然变得面目全非,眼神空洞。
她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正常人应有的意识,只是呆愣地重复着几个毫不相关的词句:“太阳……鲜花……七彩的……”
默了两息,萧逸伸出手背,用粗糙的手指轻轻蹭着她的脸颊,语调是鲜有的温和,问:昨天给你送去的百合糕好吃吗?”
但对面的小百合已然听不懂他说什么,只是喃喃自语般:“百合……百合糕……”
紧接着,萧逸眼中的那抹怜悯转瞬即逝地消失。
下一刻,当他重新将目光看向身旁的金家弟子的时候,眼神中又重新换上一如既往的冰冷,问:“五叶莲怎么样了?”
金家弟子:“萧公子,附加了结界的五叶莲已经全都种在她们的身上了,爆鸣的开关在这个姑娘身上。只要让其他的姑娘都混进旧族那些人群里头,再引燃这位姑娘,定能将五叶莲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威力,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为我们督守府破开一条出路。”
旋即,他点了点头,抬手指着旧族攻进来的方向,那里偌大的七叶莲花影子还在天空中傲然盘旋。
紧接着,他冰冷地问道:“你们底下几个将领商议的,准备布置在哪儿?”
金家弟子:“回肖公子的话,南二楼,北面漯河桥,西面……”
话音未落,萧逸立刻抬手打断:“不。”
身旁弟子纷纷收住了话头,齐齐望向萧逸。
紧接着,只见萧逸顺着督守府的破城墙往外望,冷哼了一声:“我督守府被七叶莲轰得不成样子,外头梅家的别院却完好无损。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说着,他话顿了顿,抬起根指头,对着残破城墙后的一排排居民房屋,懒倦地在空中点了下,缓缓道:
“就先炸外头那些贱命吧。”
◇ 第217章 别挡你的路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