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广渊母亲在接过信的下一秒就抬手将它撕了个粉碎,让何广渊的父亲甚至来不及阻止。
看着黑白相间的碎片从女人指尖如雪片般飘落,周围人都不敢动作,只有蒲千阳不紧不慢地说:“何广渊他猜到您会这么做了,所以还拜托我准备了第二份。”
此时蒲千阳拿出了第三份信件交到了何广渊父亲手上,“还是塑封的,想撕都撕不烂。”
听到这里,何广渊的母亲总算是冷静了一些,跟着自己的丈夫两个人一起开始阅读这封信。
两个人越读越沉默。
珂颖那边没拆,她也不想拆。
最后三个人并排坐在长椅上,一齐干净地等待一个宣判。
隔着一条走廊,也有一间手术室亮着红灯,可这里的门口就非常安静。
在祝云宵的示意下,冯小年妹妹的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刻意把这个他们可以不用出场的时间段留给了冯小年。
相比于何广渊这种成年人的手术,冯小年妹妹的手术则更加困难,开始的时间也早很多,甚至研究组最终决定这边的手术由卫教授主刀。
细算起来,冯小年已经在这里坐了快三个小时了。
未成年人不仅脏器本身体积小导致连带变小的支架结构脆弱,而且还要考虑到后期身体成长发育后潜在的种种影响、后续的二次手术方案等等。
冯小年没读过什么书,面对医生的很多解释他作为“家属”也只能似是而非的点头。
他现在脑海里一片乱麻,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躺在手术室里的是自己,或者把自己的器官换给他妹妹什么的。
不过,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祝云宵居然能在二院这种级别的医院拿着一个正当的身份。
自己之前还那么挑衅他,真的是,飘地不知天高地厚了。
此时,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祝云宵来到手术室门口将一个保温袋放到了冯小年的身边。
里边是一份排骨面。
为什么是排骨,因为自己去调查冯小年的时候,跟他打工的地方的老板和同事聊一段时间,不仅打探到了冯小年的生活轨迹,还知道了他的一些个人喜好。
这也是祝云宵开始带队伍之后的一个习惯,也是他的一点个人坚持。
微微敞开的袋口还冒着热气,闻起来感觉味道不错。
可冯小年实在是没有心情,自然也没有胃口。
“不管饿没饿,吃两口吧。”祝云宵平静地劝道,“你这边手术时间估计还要持续三个小时,别她出来了你倒了。”
冯小年红着眼抬头看向祝云宵,最后连袋带盒整个拎到面前,掰开了串在外卖盒塑料袋上的方便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他说得对,自己不可以倒。
可即便抱着这样的信念,这医院附近的排骨面的烹饪手法也实在是一言难尽。
看着冯小年的表情和动作的对比,祝云宵不禁怀疑道:“有这么难吃吗?”
吃人嘴短,冯小年就算想锐评点什么,最后也只得避重就轻:“排骨,有点老了,酱油放太多,咸。”
看到他打起了精神,祝云宵便向外走去,“那有机会,带你去尝尝迎庆楼。”
冯小年咽下嘴里的东西,抬头说:“最开始找到我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女人。左边耳朵有三个耳洞。”
祝云宵眼神微动。
成了。
万事俱备。
他按下手机中的发送键,下一秒,另一边已经提前埋伏好的人立刻倾巢出动。
又过了将近四个小时,走廊两边手术室的灯几乎是同时熄灭。
两边的团队一齐宣布道:“手术很成功,在麻醉失效后患者就能醒过来了,之后再在医院观察一星期即可。”
听到这个消息,何广渊的父母尽弃前嫌抱在了一起,何广渊的母亲泣不成声。
珂颖抹泪时突然想起来自己手上的“遗书”,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开。
下一秒,蒲千阳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打开看看呗,这么好的把柄不得好好抓住?”
此时,被蒲千阳提前拎到医院待命的祁一山用他的镜头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这里的冷暖,并配着自己提前写好的稿件和水军第一时间让这条新闻空降了热搜。
加上几小时之前路人发布的一些何广渊父母的吵架片段。
这个有头有尾的还有家庭教育、代际关系、社会内涵和科技改变生活的高立意的故事也立刻被传播到了互联网大大小小的角落。
祁一山调整着镜头里的构图,吐槽道:“我明明是个娱记来着?”
“怎么?都是按绩效拿钱,这新闻转载量还亏了你不成?”蒲千阳打趣道,“不行你就再拍两张我的脸?”
“那你先把祝云宵拽过来,我知道这里边肯定有他的事儿。”
“那不行,我全责。”
次日,国家就发布了先进医疗技术落地转化扶持文件。
当然,绝大多数的国家文件都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立项和草拟的,这期间一定是经过了反复的商议和讨论最后才选择发布成稿。
而文件在手术成功的第二天就发布这件事,应该算是美妙的巧合,时来天地皆同力的典范。
一些嗅觉敏锐公司立刻派了代表前来跟进合作事宜,可奈何蒲千阳早就快人十步直接拿下了独家项目代理权。
即使这次流程有些违规,而且涉及先斩后奏的问题,但奈何项目实在是炽手可热,傻子都能看出来谁是大功臣。
拿下独家代理的边城集团的股价都涨了好几个百分点。
几天后,明面上的功臣蒲千阳和暗地里的功臣祝云宵,一同站在了港城机场的接机口里,等待一个团队的到来。
一个五人小队推着行李就走了出来,为首的人直接认出了蒲千阳,并向他招手示意。
两边队伍汇合后,这位戴着助听器的男人立刻握上了蒲千阳的手,“之前一直都是通过邮件联络,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幸会。”蒲千阳也回握了回去,“让你们等了五年,真是惭愧。”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男人爽朗一笑。
第155章 欣赏
男人随后看向了站在蒲千阳身边的祝云宵,“想必这位就是在第一封回复里回答问题的那位了吧?贵姓?怎么称呼?”
祝云宵也握住了那男人伸过来的手,落落大方地答:“免贵姓祝,名云宵。”
“我从没想过能写出这种回答的人居然这么年轻。”男人下意识扶了一下助听器,“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您言过了。”祝云宵应了一句,顺便非常自然地从男人有些粗粝的手掌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一番常规的商业吹捧环节过后,蒲千阳侧过身,“几位这边请。虽然情理上我们应该先为远道而来的各位接风洗尘才是,但因为时间安排的问题,只能把这个环节推到晚上了。见谅。”
男人连忙说:“不打紧,我们也非常期待接下来的汇报和交流。”
港城大学,逸夫楼,会议厅。
祝云宵站在投影仪前调试好了自己的电脑,随后左手持兼具激光功能的翻页笔站到屏幕一侧开始了他的汇报。
伴随他温和的嗓音,报告的页面依次翻过,无论是内容、配图还是排版都无可挑剔。
甚至为了方便那位外籍研究人员同步信息,祝云宵还贴心地在每一行文字的下方加上了斜体浅灰的英文注释。
打祝云宵汇报开始,坐满了人的会议室就鸦雀无声,只是偶尔有翻看摆在桌面上的纸质补充资料文件的声音。
作为商业洽谈的代表,在这局偏学术性质的会议中自己没有被安排坐在靠前边的位置,而是坐在了房间的尽头,屏幕的正对面。
这里是距离演讲人最远的位置,但蒲千阳却觉得恰到好处。因为在这个视角下,两边的听众都被模糊掉,只留下中间的那个人在占据自己全部的注意力。
与其说是一场汇报,蒲千阳更愿意把它形容为一场表演。
一场独属于祝云宵的表演。
虽然自己并不太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但这都不重要。
就像欣赏一首外语歌也不一定非得知道歌词是什么一样。
在近些日子的相处中,自己总有一种很微妙的感受。
祝云宵这个家伙,好像是在对自己毫无保留,又好像跟自己始终保持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
是为什么呢?不明白。
这时,自己没由来得想起了在最后那次循环里叶君生的那句话:
“反正他现在肯定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蒲千阳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把这个不合时宜的家伙从自己脑海里赶了出去。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当初自己自以为解决了叶君生的时候,也确实想过就这么一直跟祝云宵像家人一样一起长大,感觉也不错。
至于什么喜不喜欢的,自己没仔细想过,也没那个必要。
或许有那么一点点的日久生情,但蒲千阳没法区分这种亲近到底是来源于对彼此的熟悉,还是来源于少年时期荷尔蒙的躁动。
退一万步讲,就算当初祝云宵对自己当真是那种可以勉强被归类到两性情爱的想法,自己也没有办法回应他。
毕竟一来自己是个大人,就算套着个未成年的壳子也放不下自己的那层心理防线。
现代恋爱中的年龄差可以出现在二十多岁和三十多岁,可以出现在二十多岁和四十多岁,甚至可以出现在二十多岁和五十多岁,但独独不可以出现在二十多岁和十多岁。
那不叫爱,叫自私。
二来,就算十年前十六岁的祝云宵喜欢二十六的自己,那二十六岁的祝云宵还会喜欢二十六岁的自己吗?
不见得,人是会变的,这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大二那会儿在寝室里喊着要做出改变世界的产品的人,现在还不是在乖乖搬砖?
更何况祝云宵面对的环境一定比自己复杂许多。
虽然自己并不清楚为什么他现在还能出现在医院当学生,但想必他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这十年间他经历了什么事儿,见过哪些人,蒲千阳一无所知,也无从知晓。
杂成一团的思绪最后都伴着一句清浅的叹息,没在了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