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此时蒲千阳对现在的情况依然有些难以理解,但意外地,他开始对那个所谓的话事人有了兴趣。
到底是什么角色,能在这种行当里硬生生搞出了一套规范体系。
而更为难得的是,他居然还能让这帮三教九流的人都能服气地听从指挥。
虽然疑问很多,但面对现在的情况蒲千阳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毕竟,虽然感觉很离谱,嗯,但是吧,他真的姓蒲啊。
这被抓了可是没法说理的啊。
这就像是一家店门口贴着喜欢吃香菜的人禁止入内的告示,结果你一个天天香菜拌饭吃的人偷偷溜了进去,就算全世界人都觉得你无辜,本质上还是在坏人家的规矩。
于是他混在船员里,沿着那道看着还算结实的楼梯下了船。
这野码头周围的环境昏暗,就算架了灯也不过勉强够照出一小块区域。
再加上张约翰整个人风格变化很大,即使是从他身边不到两米的地方经过,蒲千阳依然没能认出这人。
张约翰在高处看着最后一个人离开船体后,三两下跃到平地,给看着就像领头人的珂父和船长散了两只烟。
“劳驾二位清点一下人数。”
得知船上已经确实没人后,张约翰“哦”了一声,但却只守在了一边没有了后续动作。
看样子,像是在等人。
果然,不久后,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了距离最近的公路旁,一个身影从驾驶室内下来,越过护栏,踩着大块小块石板堆成的路走了过来。
在这人自然就是祝云宵。
因为相同的环境因素,蒲千阳同样也没认出他来。
祝云宵此次前来的目的非常明确,所以他登上甲板后就直奔着中央载着冷运车的金属货架而去。
在顺手解开几处固定防水布的结后,他就登上了高处。
随着一阵猛烈的海风吹过,大片深蓝的防水布被齐齐掀翻。在船顶的大灯的照射之下,二十辆三人高的崭新大型车辆齐齐排列,看着就很有气势。
型号跟报告上完全一致,也就是那种改装适用型。
祝云宵问向身后的张约翰:“这单跟船的在哪?”
传声筒张约翰转过身举起了他的喇叭:“这些冷运车有没有人管啊?来个说话管用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蒲千阳便干脆利落地把手举了起来:“我就是。”
听到这个声音后,祝云宵先是陷入了一种反复确定和自我怀疑的状态。
这个声音他不会听错。
但此时此刻,他找了一万八千个理由说服自己,这不是那个人。
可……这个声音他不会听错。
随后,祝云宵深吸一口气,重重地闭了眼,手指重重捏上了一旁的扶手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
跟这个项目有关的人有那么多,事成获益在你之上的比比皆是数不胜数。
怎么偏偏来的就还是你?
你是真的喜欢多管闲事,你是真的喜欢当英雄。
一旁的张约翰察觉到祝云宵的情绪变化,感觉特新鲜。
自从这家伙在香城那边闯出了名头,开始跟原先的老大平起平坐,就没听说过他还能有这样明显的起伏。
这是何方神圣在此显灵啊?
张约翰侧过身仔细朝着岸边那举着手的正从人群中往外挤的人瞧去,此时他才把蒲千阳认出来了。
这戏剧性的一幕让他差点没笑出来。
心里反复默念着“这是金主”,他才强行压下自己试图看热闹的心态并保持面部表情毫无波澜地问:“怎么说?”
“让他上来。”重新恢复平静的祝云宵抬脚走进了驾驶舱。
张约翰便朝着下方的已经来到楼梯底部的蒲千阳招了两下手,并在人重新登船后示意对方单独进驾驶舱。
然而在蒲千阳开门进入驾驶舱后,却发现这里空无一人。
他试探着招呼了一句:“你好?”
下一秒,祝云宵站在他身后一米远的位置冷声问:“为什么进这个型号的冷运车?”
“我怎么知道呢,就一干活的,上边怎么吩咐的我就怎么做。”蒲千阳主动乖巧地没有转身,只是通过驾驶舱斜向上的窗户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人被反射在玻璃上的穿着,“还是说,您也对它感兴趣。我可以把公司销售的联系方式给您。”
虽然是从石头地走过来,但这人除了皮鞋的边缘有一些污渍,连裤脚都保持着十分整洁的状态。
“不过话说回来,这冷运车到底怎么了,就要被抽检?”
最近灰色长款立体剪裁外套是什么时尚单品吗?人手一件?自己要不要也买一套?
“零下七十度?没有吧。”
“气密性,也没有吧。”
见蒲千阳主动提到了自己定的规矩,祝云宵便顺着他反问道:“那他们就跟你说了两条规矩吗?”
蒲千阳语塞。
“如果是他们没跟你说,那受罚的就另有其人。”
“你怎么敢断言我……”
祝云宵打开自己缓存在手机里的视频,电子女声配音立刻在驾驶舱里响起:“就在昨天晚上,一位男子驾驶摩托车在市区闯入步行街,其原因令人瞠目结舌……”
是当初蒲千阳单骑载着小女孩闯进急诊室的新闻报道。
想撒谎却提前被抓了个正着,蒲千阳无话可说,“工作之余刷短视频,你们这干灰产的工作量看起来不饱和啊。”
看到他现在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祝云宵整个人都被气到了。
“做事不考虑后果的吗?”
这是在两人十年分别重逢后他第一次对蒲千阳说这么重的话。
仿佛是批评,又仿佛在心痛。
听到这句明明没由来但语气又莫名有些熟悉的话,蒲千阳下意识想回头,却被那人从后边轻轻钳住脖颈转了回去。
很意外,跟那些海员常年与海相伴的被海水、海盐和海风砥得粗粝的手完全不同,这人搭在自己颈侧的指腹软软的,指甲也修剪得十分妥当,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死皮。
很难想象是一个有着这样一双手的人能够摆平这数千公里海岸线中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私枭。
不过,这个类型的手,蒲千阳也不是第一次接触了。
蓦地,他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而在他大脑还未理顺自己这突发奇想,一句话却先于思考的完成脱口而出:“既然这里也没第三个人了,我们说两句真诚的怎么样?”
第181章 驯象人
“首先我要诚心夸一句,你前两条规矩定得真的很巧妙。”蒲千阳快速思考着自己应该如何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要不是我仔细研究过他国发布的禁运名单,还真不一定能发现你的用意。”
但总之先夸一下拉进距离肯定没错。
“精不精准不说,至少在执行阶段非常高效。”
祝云宵没有回应也没有其他动作,不过心中隐秘的角落又被触了一下。
打自己在香城小有成就以来,他人揣测自己想法的目的往往是想从中找出漏洞借此机会攻击自己或者是想摸索自己的欲求进而献媚讨好。
已经很久没有人愿意从一个非常纯粹的角度去解读自己的行为了。
而上一次,这么做的,还是你。
祝云宵一时之间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里,而那边不知情的蒲千阳自然把这种反应理解为默许。
他立刻接道:“既然你都看过我的相关新闻,应该也能猜出来我为什么非得办成这件事。”
这种类型的禁运本质上就是无烟的战争。
“我本身就是这种技术的受惠者,而对这样技术有需求的人在中国还有数十万。”
然而神仙打架,往往凡人受伤。
“科学技术,理论上是不应该有国界的。”
自然也不应该被政治因素所影响,也不应该成为任何可能被拿来做文章的导火索。
祝云宵当然也是认可蒲千阳的这番言论的,但当前身份所限,他不能对蒲千阳的话有任何的正向反馈。
他只能以一个对立的立场冰冷反问:“所以?”
“虽然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虽然只是单方面见面。”蒲千阳看着窗户反射出来的祝云宵按在自己脖颈上的手,根据寥寥几个字推测着这个年龄跟自己相仿的男人的思路,“但我总觉得你会做出正确的决定,而且你有这个能力。”
“你凭什么这么觉得?”
感觉有机会,蒲千阳干脆先一步亮了自己的态度:“有些话直说怪尴尬的,有个驯象人的寓言故事你听过没?”
狡猾的人类为了驯服象这种力量远胜人类的美丽生物,在大象小时候,负责看守大象人会用一根细细的铁链将它拴在地面的水泥柱上。
无论是铁链还是柱子,它们在成年象的力量之下与麻绳竹竿没有区别,都是那么不堪一击。
但对于年幼的象来说,它们就是不可撼动的存在。
拽不动,逃不脱。
天长日久,象就习惯了不再进行无谓的挣扎。
直到它长成到肌肉与骨骼都足够强劲可以轻而易举地挣脱链子时,它也不再尝试去挣脱可以被如今的它轻而易举摧毁的铁链了。
至此,驯象完成。
蒲千阳讲完这段故事,驾驶舱内一时之间陷入了寂静。
祝云宵在阴影中无声苦笑了一下,随即平复情绪,用一种带有戏谑的语气说:“你这故事还是太善良了。更聪明的做法是当着这象的面鞭笞它的同伴。”
“它跑一次,同伴就代它受罚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