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风里爬墙泥里打滚的糙人,哪受得了这个温柔乡的劲儿。
就像原著中不良人真实会有的反应那样,蒲千阳不露声色地把裸在外边的手腕又往里揣了几分。
祝云宵保持着手心向上的动作和温柔的语气,不紧不慢地说:“因为我想,我当年就能把你半边身子留在鬼门关外,现在我想,自然也能立刻把你推进去。”
这句话让蒲千阳产生了一些无端联想。
这种对自己技术的极端自信,他是在祝云宵身上见到过的。无论是在自己替他进赌场时他在耳麦里说的那句出手,还是那套放在自己方位上的黑桃皇家顺。
只有他敢什么说,只有他能这么说,只有他配这么说。
还好自己不是他的敌人,蒲千阳这么想着。
也许这就是来自跨次元共鸣,虽然在改编的剧本中没有提到,可在原作里,这里确实有一句不良人的独白:还好自己跟药家家主不是敌人。
“哎哎哎,我错了。”蒲千阳立刻把没有握着刀的那只手抽了出来,主动放在了祝云宵的手上。
为了避免被剪到影视生活常识笑话合集里,他还非常体贴地把脉搏凑到了祝云宵的指尖上。
蒲千阳原本以为为了练就那手出神入化的千术,祝云宵的手应该会是有些粗粝的。毕竟即使卡片是纸做的,它的边缘也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给你留下一道白痕。
可事实跟他想象的不一样,祝云宵的指尖是非常柔软而且温热的。
满数两个数之后,祝云宵垂下了眼:“你知道你还能活多久吗?”
“十年?”蒲千阳歪过头,一副只要你开心我无所谓的表情,“五年?呃,三年?”
“是三个月!”
到这里,祝云宵的语气中终于带上了怒气。
蒲千阳抽回自己的手,认真地说:“三个月也挺久的,够我安排后事了。谢谢告知啊。”
然后他从大拇指开始一个个数过去,“家里的东西卖一卖,攒一副棺材,然后其他分着送给卖烤馍的刘婆,弹胡琴的阿里木,运骆驼的塔塔兰,织布的王小妹……”
“你可真是博爱。”
“咔!”在这里白导演果断喊了停。
这次钱悦没有再拦着,因为即使是他也觉得无论如何这里都该带上一些怨气和酸楚。
而祝云宵刚刚的表演,显得非常地正经,像班主任看到好学生随着年级上升而成绩下滑的那种失望。
他两人走上前,白导演单刀直入地发问:“祝同学,你谈过恋爱吗?会吃醋吗?”
因为提问过于直白,祝云宵难得得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蒲千阳在一旁幸灾乐祸。
在白导演的注视下,祝云宵只得说实话:“没有谈过。”
“没有谈过但有看过别人谈过吗?”白导演又抛出了另一个刁钻的问题。
这个问题祝云宵倒是回答得快,“没关注过。”
这个回答太过耿直,让原本打算采取循循善诱计策的白导演一时语塞。
钱悦见状提供了另一个解决方案:“要不要考虑采用后期配音?”
“不考虑。”白导演当即否决了这个想法,她有自己的坚持,“我觉得他可以做到,那么我们就要在现有条件下做到最好。”
她又思考了一番,换了一个角度提问:“那你有养过什么宠物吗?”
这次祝云宵的回答倒是中规中矩:“小时候养过一条狗。”
“那你就想象一下你养了很多年的小狗走丢了,你非常担心它。结果当你找到它的时候,它跟别的狗玩得欢乐,毛发缠着苍耳,指甲也脏地不像样子,根本不想家也不想你。你是什么感受?”
“那不挺好的吗?它的快乐应该更重要吧。”祝云宵略有不解,“而它要是不念着我,肯定是我的问题。”
因为回答过于正确,一时间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云宵你真的很善良啊。”蒲千阳选择出手帮导演一把,毕竟再拖下去自己又要回医院了。
“如果有人代替我,或者是用什么经历覆盖掉了我的痕迹,成为了你的过命兄弟。”
“我应该会先打他一顿,再打你一顿。”
“先打他一顿是为了撒气,因为不舍得怪罪你,也不想反思这是不是我的问题。”
“这是人之常情,嗯,起码对大部分人来说是人之常情。”
“而再打你一顿是让你重新开始记住我的事情。”
“这样吗?”祝云宵似乎有所领悟,“那怎么看都是你的朋友比我多,喜欢你的人也更多,要揍也大概是我揍你。”
为什么你会在这种地方这么较真啊!
“好好好,待会儿不是有光明正大揍我的机会吗,我给你存着。”蒲千阳哭笑不得,“不过还是要轻一点,不然周一我就没法去上学了。”
“导演,我们再试一次。”
白导演和钱悦坐回了监视器后边,指挥场记拿着板子再次登场。
“第二十三场,第七幕,第二次。”
在前边已经被确定好的篇幅的表演中,祝云宵连细微的动作也几乎保持了完全一致,一路顺风顺水来到刚刚被叫停的地方。
“你可真是博爱。”
羡慕,嫉妒,和一点怨气,比例把握地很是微妙,刚刚好。
作为一个会装傻的直男,不良人自然以为自己受到了嘲讽,站直身子义正词严道:“钱虽少,但好歹也是我的一点心意啊,虽比不得逢乱世而出的药家。开仓放粮,悬壶济世,能者多劳。”
“那你为什么不爱你自己呢?”
哀婉,怒其不争,也哀自己之无力。
不良人又靠了回去,“还是那句话,烂命一条……”
对话部分到此结束,在两人表演的作用下,漫画中的两个角色仿佛当真在某一个平行世界里存在过。
拍摄现场所有知道后续剧情发展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谁都不愿意干扰了两人的状态。
毕竟接下来,就是重中之重。
第63章 回家画稿
钱悦在写剧本的时候其实纠结了很久,这里应该怎么处理。
一来,原著中没有作者确实没有明确地写明两人的关系,自己要是过于解读就是狗尾续貂。
二来,出于对于创作的追求,在这样一个重要的转折点,自己不应该草率地用周围的环境或者其他微妙讨巧的隐喻一笔带过。
所以他在这个细节上写了又改,消耗了不少冰美式。
为什么是一拳而不是一巴掌?为什么是亲吻而不是拥抱?
不良人会推开他吗?
知道自己的单恋这么久的人只能活三个月的时候,他会哭吗?
他会不会后悔十年的错过呢?
不良人呢,面对友人这样一个孤注一掷的吻,他也会后悔自己当年那过于成熟稳重的残忍么?
这些钱悦都不知道,他没有办法去替药家家主去做选择。
很多前辈都说过,当你的人物写到一定程度之后,你就掌握不了他们了。
曾经他对于这种言论不敢苟同。因为主角的行为永远还是受限于作者本人的认知,就像一个囿于灶台的作者怎么写得出云游四方的洒脱?
可现在,他知道药家家主会怎么做了。
药家家主一拳砸了过去,没有直直地砸在不良人的脸上,反而是从他的耳侧擦了过去。
是啊,这可是他从少年时期就爱着的人啊,即使是再气恼,又怎么会舍得呢?
不良人,先是看了从自己身边擦过的拳头,又看了看与自己只有不足两拳距离的药家家主,对于自己被攻击这件事感到难以置信。
在长安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良人对于人的情绪变化极为敏感。可家主这下子还是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不过自己因为女主的事情刚欠了人家一个大人情,此时也没法翻脸,只得往旁边微微侧身试图逃避问题。
他又何尝不知道药家家主对自己的感情。
这里是长安,万邦来朝,在其他的国家里好男色并不是一件太过不同寻常的事情。
但是别的谁都可以,就他不行。
他理应享受药家的荣光,成为一代杏林翘楚,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姑娘,再生个一儿一女,安平喜乐地过完这一生。然后自己争取活得比他长一点,每到清明的时候,拖着自己的老身子骨等人都走了去给他倒杯酒上柱香,就当是赔礼道歉了。
哦,不过现在自己也没有道歉的机会了。对于一个只能活三个月的人很多对于一般人来说是最普通的愿望都是奢求。
被这一拳卷起的千万思绪靠自己短时间是理不清了,不过另一个人根本就没想让他理。
团成团的线球要么就拆了重纺,要么就用刀剪出个新头来。
正要往亭外后撤半步的不良人被强制着停下了脚步。
随后一双唇重重地碾上了另一双唇。
难舍难分。
白导演从监视器后站起来,大声喝彩道:“精彩!”
周围围观的人群也报以热烈的掌声。
钱悦一边鼓掌一边打趣说:“二位真的不考虑报考电影学院吗?”
听到白导演的话,蒲千阳立刻从不良人的角色中跳了出来,一个下蹲就从被桎梏的角落里脱身。
顺着钱悦的话,他双手一摊,“娱乐圈这种地方,小火靠勤,大火靠命。还是老实学习来得实在。”
白导演就着一旁的电脑反复观看刚刚拍摄到的片段,时不时还跟剪辑的同学商量在后续的剪辑中做一些特殊的调整。
一边说,她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简单的几笔就勾勒出了她想要的效果,“在这个时间取这里的特写,意蕴到位又能过审。”
“那白学姐你往微博上传的时候,记得@青兔子来看。”剪辑同学调侃道。
一直落落大方的白导演听到这话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反手轻轻地垂了剪辑一下。
“就算@看人家也不会来看的,每天那么多消息提示,换你你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