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下雨,他不得不接受淋雨后鞋子湿且脏的现状。
他等待的公交车许久没来,来了一辆去往别处的公交。
打开的后门出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
她体态佝偻,看起来手脚也不算灵活,下车的动作异常艰难。
沈迭心不假思索地上前,“我扶您,您慢点。”
“你人真好。”老奶奶对沈迭心微笑。
平时就很少有人愿意帮她,更何况是这样的下雨天。
大大小小的雨滴落在沈迭心的身上,老奶奶看他还穿着高中校服,于心不忍地说:“你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家人,让他们接你一下。现在的雨越来越大,你淋湿是要生病的。”
沈迭心摇了摇头,“没关系的,您趁着现在雨小快些回家吧,我等的公交车也要来了。”
他给家里的电话打或者不打,最终结果都不会被改变。
别人的爸爸会给孩子送雨伞,还会给孩子发零用钱。
但沈迭心的家里并不是这样……
他把老奶奶扶到平稳的地段,松开手跑进雨里。
到公交车的前门,他已经被雨淋了半湿。
翻找口袋的硬币时,那枚硬币却从他眼前掉落在地面,而后咕噜咕噜地滚进了下水道口。
司机问:“你还走吗?不要挡到后面的人。”
他刚才看到沈迭心四个口袋都是空的,才这样问。
沈迭心面色窘迫,“不好意思,我下车……”
但他往后一退,腰上被人稳稳从后撑住。
“啷当”两声。
后面那人投了两枚硬币。
沈迭心盯着那只骨节均匀的手,好一会才想起来转身和他说谢。
“没关系。”
这个人的声音也非常温润,听起来如沐春风。
他看起来年龄不大,约在二十出头,穿着简约的衣服,却散发着谦谦公子的气质。
他对沈迭心微微一笑,“那边还有两个位置,我们刚好一人一个。”
沈迭心怔怔地跟着他去了,坐下之后才意识到,这是车上唯二被剩下的座位,刚好让他们两个一起坐下。
“还挺巧的对吧?”那个男生也发现了这件事,笑得更加自然开怀。
坐下后,沈迭心和他都沉默了。
沈迭心坐在靠窗的位置,默默转头看着窗外的雨滴,在心里猜测玻璃上滑下来的轨道,却一个都没猜对。
“不好意思……”
沈迭心的肩忽然被拍了两下,惊吓地转过头,看到了男生惊诧又抱歉的眼睛。
“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会吓到你。”男生连连道歉,“我是想请你稍微让一点,我想拍一下窗户外面的大雨,可以吗?”
无论是礼貌的请求,还是温柔的语气,沈迭心都没有理由拒绝。
男生的手从他鼻前很近的位置擦过,留下淡淡的花香味。
沈迭心的目光看去,发现男生用的是最新款的手机。
和他们班上那个最爱炫耀的富二代,无数次拿出来显摆的手机一样。
家里这么有钱的人,也会坐公交车吗?
沈迭心这样想。
那人收回手,再度说:“好了,谢谢你。”
沈迭心不好意思地说:“我谢谢你帮了我才是。”
“没关系,一块钱而已。钱是最不重要的,我刚刚看到你在帮一个老奶奶,所以我现在帮你。”
沈迭心的无意之举,换来的对方的举手之劳。
但一般人肯定都无法想象,沈迭心掉落的一块钱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下雨,他连公交车都不会坐。
走路一个小时到家,能省下一块钱。
而这一块钱,可以凑一凑,买一大桶挂面,足够他吃很久。
这是沈迭心拮据生活里最常出现的换算,但他想,面前这个人应当一辈子都不会接触到这种情况。
公交车即将抵达N大。
男生起身后又转身。
“我要下车了,你带伞了吗?”
沈迭心还没反应过来,腿上就多了一把蓝色格子伞。
男生扬起手和他告别,顶着外套跑下了公交车。
他青春活力的身影跑进雨里,在春寒料峭的时刻,带给沈迭心一段充满温暖和感触的经历。
-
回到家,迎接沈迭心的,是铺面而来的酒气。
走了没几步,脚边就踢到喝空的酒瓶。
叮叮当当的声响唤醒了酒醉的男人。
“谁回来了?是采薇吗!好好,你快回来,爸爸想你……你再不回来,家里都没人做饭了!”
沈迭心沉默不语,低头把酒瓶扶起。
这样的情况,这样的话,他已经习以为常。
男人摇摇晃晃地靠在门框,身上的衬衫皱成一团,低垂无力的眼皮下,是浑浊不清的眼。
“哦……是你啊。”
男人伸出手,隔空在沈迭心的身上比划了一下。
酗酒导致他的手永远无法静止,颤抖着指向沈迭心。
“你、你干嘛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你是不是和你姐一样,想一走了之?我告诉你,你们身上流着我的血,你们两个都在我的户口本上,我要是出事,你们两个都跑不掉!”
沈迭心隐忍不发,站在原地,静静等待着男人说累了离开。
这就是他的家。
一个充满酒气,永远无法干净的家,还有一个酗酒成性喜怒无常的父亲。
男人叫做泽善,却似乎从没做出和名字相符的事情。
沈泽善已经喝到意识不清,他努力睁大眼睛看着他身边唯一的亲人,呆滞的目光忽而兴奋起来。
“心心,我身边只有你了,我从明天开始就要去找李叔叔重新做生意,就是那个——在外面开厂子的李叔叔,他说可以帮我东山再起,哈哈,以后咱们家就要发达了,你高兴吗?”
沈迭心被他身上的酒气熏得连连后退。
沈泽善扑了个空,却也不生气,依旧沉浸在喜悦之中。
“咱家就要有钱了,钱是个好东西啊,要是有钱的话,爸给你买新衣服,你看你,校服穿得还是你姐的。”
沈迭心抿了抿唇,他身上这件校服是他在学校里z最难看的事情。
学校要求学生统一着装,但学期初期订购校服的时候,沈迭心刚刚把钱用来买了教辅资料。
幸而在隔壁高中读书的姐姐留下一件旧校服,两所学校离得不远,校服的款式也相同。
沈迭心穿着姐姐的旧校服,努力掩盖着胸前和别的同学不同的校徽。
他知道,班主任肯定已经发现了他的诡计,但她并没有追问,而是每次在学校派人检查服装发型的时候,派人把沈迭心叫到办公室抽背课文。
这种窘迫就快结束了。
还差一百,沈迭心就能攒够买校服的钱。
这是他来回省下一百次公交车,才能达成的数额,但因为接近了,他也觉得开心,想要把这个消息连同在公交车发生的事情告诉“檀木”。
在他充满排挤和无视的青春里,唯一愿意听他说心事和闲话的人。
即便是隔着互利网,他也对这个不知道性别不知道身份的人产生了异样的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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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旧的电脑运行着,主机发出“嗡嗡”的声音。
过去一家四口的合影渐渐亮起。
沈迭心犹豫着要不要把壁纸更换成别的,可又久久无法狠下心。这是妈妈留下不多的痕迹,连带着这台电脑,都是她留下的。
“喂!沈迭心。”
沈泽善的声音犹如鬼魅般出现,沈迭心立刻转身。
“家里又没有酒了,去帮我打一点散酒回来。”
他拿出外皮已经掉渣的钱包,翻翻找找才凑出来十块钱递给沈迭心。
沈迭心抿唇,“你不能再喝了。”
沈泽善皱眉,“我不喝我难受啊,我心里疼,身上也疼,你知不知道爸爸每天都很痛苦啊……”
一秒间,他口中的呢喃就变成怒斥,“ 你不去,你明天就别进这个家门!”
这种转变,沈迭心也已经习惯了。
如果他在多说,轻则就要挨打,重则明天就没办法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