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根枝条从后面扫向他的膝窝,右腿被扫中,徐灵鹿彻底失去了重心,右边的膝盖重重的砸在地面上,趁着他身形不稳,左边一根细小的枝条狠狠扫在他的面颊上。
脸颊上皮肤娇嫩又没有衣物遮挡,这一下立时就见了血,寸许长的口子汩汩的往外冒着血珠子,那枝条上有一个小叶片沾到了他的血珠,整个枝条‘咻’的一下就缩了回去,这根枝条附近的一些枝条也缩了回去,可还是有些不怕死的树枝在向徐灵鹿的方向抽打。
魏镜澄在结界外看的目眦欲裂,手中的刀更疯狂的砍向结界,可却是徒劳无功。
他心里此时也有了怨怼,刚才遮雨的时候,小天师说两人一起出来,让他独自淋雨,自己于心不安,那现在呢,让徐灵鹿独自对抗妖物,自己待在安全的结界外面,他就能心安吗?
这小天师太能戳人心窝子了!
此刻半跪在地上的徐灵鹿却没想这么多,他是天师,魏镜澄是普通人,他独自一人过来,有各种手段,可以先沟通,沟通不了就打,实在打不过还可以跑,但魏镜澄要是过来,虽有紫气护体死倒是不至于,但重伤绝对是没跑了,所以他才设了结界,将魏大人挡在了外面。
一是护他周全,二是不想让他过来添乱。
徐灵鹿两指擦过自己的脸颊,将血抹在眉心之上,看向面前还在舞动的枝条们,轻叹了一声,“唉,本来不想拿血烧你的,但现在既然有了现成的,总不能浪费吧。”
说完他举起灵符,贴在带血的眉心上,结印,念咒,灵符出手,碰到枝条全部被薄薄的纸张斩落,几张灵符带着破风之声飞向树干,就这么钉了上去。
在灵符钉上树干的那一刹那,所有还在摆动的枝条都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纷纷回缩,树枝们团在一起,这颗巨大树木的树冠居然缩成了一个圆滚滚的大球,然后整颗树开始微微的抖动。
徐灵鹿撑起身体,从百宝囊中掏出一个白瓷罐,挖出一坨透明的软膏涂到脸颊上止血,膏体刚刚触到伤口,小天师就疼的连续‘嘶嘶嘶’了好几声,师父给的药,效果是好的,但疼也是真的疼。
脸颊上的伤口瞬间止血,小天师几步窜到树下,手掌轻轻抚在树干上,这高大到遮天蔽日的大树依然在轻轻颤抖。
天师的血咒,威力巨大,徐灵鹿将手指放在符纸边缘,对着树干说:“醒了吗?血咒烧魂,再贴下去怕你受不了,你别乱来,我就给你揭掉。”
头顶上传来一阵树叶抖动的‘沙沙’声。
“呜呜呜呜呜呜,坏蛋天师!你为什么要用血烧我?!”
这怎么还恶树先告状呢?徐灵鹿差点被她给气笑了,“不管你是妖还是神,也要讲点道理,要不是你把我的脸颊抽出血了,我拿什么血来烧你?”
大树被他的控诉问的一愣,树叶和枝条静默了一息,接着又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沙沙’声。
“呜呜呜呜呜呜,这位天师,对不起,我刚才控制不了自己的神志,我不是故意的。”
见树哭的好大声,徐灵鹿抬手撕了血咒,那被烧得缩成一团的枝叶们慢慢舒展开来,平和的向外伸张着,一切终于回到了原位。
“那群被你困在山里的人可能快要死了。”徐灵鹿抓紧时间办正事,对着刚刚平复下来的树提要求,“你快点将天气复原,我好叫人救下他们,不然后果会很严重的。”
‘沙沙沙’树很委屈的‘哦’了一声,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应该赶快放掉这群人,可还是很不甘心。
“他们要烧我!我对他们那么好!他们却要烧我!”树的情绪又忽然激动起来。
“你要是再不听话,那我也要烧你了哦。”眼瞅着枝条又要甩起来,徐灵鹿笑眯眯的举起符咒,“凡事有因果,他们要是欠了你的因果,我会让他们十倍偿还。”
树‘咻’的一下又怂了下来,血咒烧树真的好疼,跟雷火一样疼。
而且这小天师看上去说话很算数的样子,应该能帮她讨回公道,‘沙沙沙沙’。
“他们大多都在山北面的几个山洞中,很好找的,有几个跑出去了,在树木特别茂密的地方找,应该就能找到。”
树呐呐的将那些木客的位置告诉了徐灵鹿,然后她的枝条开始缓缓的像外舒展。
山脚下的小院中,镜一和严忠带着暗卫和官兵一直盯着灵雾山的方向,连眼睛眨的都比平日里要少,生怕眨眼之间就错过了魏大人发的信号。
此刻所有官兵都激动的站起身来,一起欢呼着。
“雨小了!雨变小了!雨要停了!”
“云也散开了,你们快看呀,云开始散了!”
“那是月亮吗?我好像看到月亮了!”
“快看那雾!灵雾山的雾飘散了!”
随着大树的舒展,原本凄风苦雨,被大雾闭锁的灵雾山也慢慢的平和了下来,再一次对人类敞开了怀抱。
徐灵鹿设结界设的理由充分,理直气壮,可看到结界外面,双眼发红瞪视着他的魏镜澄时,还是心虚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这……他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
小天师垂着脑袋,也不敢抬头看人,默默的将一叠符纸递给魏大人,“你将这叠符纸给进山的士兵们每人发一张,我算了一下应该够数的,可以保他们神志清明不失散。”
“我留在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徐灵鹿又弄出三个符纸火球,忽忽悠悠的飘在魏镜澄身边,“你跟着这些火球走,便能顺利的走到大路上。”
魏镜澄想要质问徐灵鹿为何将他拦在结界外面?为何对他如此不信任?要是完全不相信他又何必要带他进来,照徐天师的手段,在路上随便迷晕了他,扔到路边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但是看着徐灵鹿黑色的马尾一甩一甩,垂着头东摸摸西摸摸为他们准备这些东西的样子,魏镜澄的质问又全部堵在喉咙里,一句都问不出口。
徐灵鹿一不是朝廷命官,二不是官府供养的僧人和道人,完全可以不管此事,可他不仅管了,还将这件棘手的事情彻底解决,在解决的过程中还受了伤。
而将他拦在结界外面,应该也是怕他有危险,所以他又有什么立场质问呢。
理智上很清楚,但魏镜澄心里就是不甘。
他首次打心眼里对自己的身份有些不大满意,魏大人想着他得换个身份,让小天师以后不能再如此理直气壮的将他拦在结界外面。
见魏镜澄一直没动,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徐灵鹿小心的用手戳戳,然后指了指天空,“现在天气已经转好了,不会再有太大危险,快去吧,那些木客等不了太久的。”
夜空中万里无云,银月如盘,还有星幕点缀,魏镜澄将符纸收了,深深的看了徐灵鹿一眼,道了声保重,然后转身披着星月大踏步的离去了。
看着他肃杀的背影,小天师在心里默默念叨。
完蛋,怎么总觉得魏大人好像生气又委屈呢?看我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个渣男。
再回首,银色的月华之下,一位翠绿衣裙的少女坐在巨木下面,正倚靠着树干打量着他。
第16章
那坐在大树下的少女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身型纤细,皮肤雪白,长相柔和又清丽,一双眼睛清澈的像刚才山涧淌出的山泉,似乎自带着治愈功能,是让人一见心底就能生出喜爱和舒适情绪的模样。
精怪们大多单纯又直接,根本不懂含蓄和掩饰,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就这么一直直勾勾的盯着徐灵鹿的脸看,生生将小天师看的脸红了。
徐灵鹿低头,手虚握成拳掩在唇边轻咳了一声,“你总看着我干嘛?”
“你长得真好看呀!”少女由衷的感叹,情绪饱满,兴高采烈。
但下一刻情绪就低落下来,蔫头耷脑,眼睑都垂下来不敢再看向徐灵鹿,小声的说:“之前划伤了你的脸,真是太对不起了!”
她说话带有某种特殊的韵律,就像清风穿过林间,树叶发出的愉快声响。
话音刚落少女澄澈的眼眸中就迅速充满水雾,泪水开始在眼眶里蓄力,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呜哇,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把你那么好看的脸弄伤了,万一留下伤疤可怎么好?”
徐灵鹿被她真情实感的大哭震撼到了,刚琢磨着怎么开口安慰两句,小姐姐就在自己的右手食指的指尖上凝出一颗小水珠,递到徐灵鹿面前,“这个灵露很难得的,很久很久才能凝出一滴,我都悄悄的藏在叶子里面,不舍得用,攒了好多年,非常珍贵的,你……你快涂在伤口上,不仅不会留下疤痕,还不会疼。”
小天师接过她指尖上那滴露水,触手就感觉到了充沛的灵气,将指尖的露水涂在脸颊的伤口上,原本还在烧疼的伤口瞬间清凉又舒缓,确实是好东西呀!
黑心天师默默的卷起了衣袖,展示小臂上被枝条抽打出的红痕,接着又挽起裤腿,展示小腿上的,要不是这棵树的人形是个少女,对着她脱衣服有耍流氓的嫌疑,估计黑心天师会连上衣都脱掉,把背上和后腰的痕迹也露给人家看。
“你看!这些地方也受伤了。”徐灵鹿举着胳膊凑到少女面前,语气委屈巴巴,“还有后背,肩膀,腰上,都被枝条抽到了,你刚才下手可真狠!”
那个灵露再多来点呀,摩多摩多。
作为一棵树哪有人类那么多坏心眼呢?女孩还以为自己真的把徐灵鹿伤的很严重,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个长相纯稚,气质干净到不染尘埃的天师是在碰瓷。
她再次奋力的将自己在漫长岁月中收集到灵露全部凝结了出来,右手莹白的掌心中托着一个成人拳头大小的水球,圆滚滚的还在流动着,然后抬头真诚的望向徐灵鹿,刚被泪水洗过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我真的一滴也没有了。
徐灵鹿被她逗笑,女孩子果然是这世界上最可爱的存在,他又要了五,六滴灵露,拿竹筒装好,珍惜的收进百宝囊中,就让少女将其余的露水都收了回去,小姑娘攒了好几千年,他怎么好意思把人家的宝藏全都骗走。
而且他身上这件衣服是阿悟师父帮他做的法衣,防御力很强的,被枝条抽到的时候虽然有些疼,但伤的并不重,大部分伤害都被法衣抵消掉了,只是他皮肤比较白皙又娇嫩才留下了一道红印子,说起来就只有脸颊上这道伤口是实实在在的,涂抹了少女给的灵露现在也快要痊愈了。
“小天师,你叫什么名字呀?”少女显然对这个唤回她神志的天师很有好感,“我叫曦梧,本体就是这棵树。”
“徐灵鹿。”小天师报上自己的名字,走到树下和曦梧并排坐在一起,“曦梧,是梧桐树吗?”
“哇,你猜到了!”曦梧显然很开心。
她之前是树,一直沉默的长在深山里,后来开了一点灵智,就会和周围的植物鸟雀说话,可那些植物和鸟雀都没法回应她,说来说去也只是她在自言自语的‘沙沙沙沙’。
化成了人形之后,她也只敢无人的时候在灵雾山中走一走,好几千年了,这是第一次能面对面的和人聊天,感觉很奇妙。
“徐…灵…鹿。”曦梧轻轻的重复了一遍,然后向着小天师绽开了一个灿烂又纯净的笑容,“记住了!你的名字可真好听呀!和你很相配。”
她表情真诚语气诚恳,徐灵鹿脸上的热度才下去,现在又有要脸红的趋势,好家伙!这里的精怪都这么会的吗?这谁顶得住?
“你是灵雾山的山神吗?”徐灵鹿连忙岔开话题。
“山神……”曦梧歪着头思考了一下,“灵雾山只有我一个灵,应该是山神的,之前就快要被天道接纳了,但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做山神了……”
哦,明白了,原来曦梧这个小山神还没过实习期。
“放心,我的同伴一定可以救出困在山中的那些人,你不会因此背上因果而无法成神的。”徐灵鹿见自己一个问题把见习的小山神给问EMO了,连忙安抚。
“为什么刚才你的同伴没有过来呀?”曦梧虽然神志不是很清醒,但也看到了结界外的魏镜澄。
“他带了佩刀,我怕他不小心用刀砍伤你,就没让他过来。”徐灵鹿睁着眼睛说瞎话。
“凡人的刀可伤不了我。”曦梧的语气中透着一丝小骄傲,“我的树皮很坚硬的,他要是砍我,不仅伤不到我,还有可能将自己的手腕震碎。”
徐灵鹿好笑的看着她傲娇的小模样,心里念叨,可说是呢,我不就是怕你把他手腕整碎了才不让他过来的吗。
“不过我怕火,特别怕别人烧我。”小山神毫无心机的道出自己的弱点,顺便给徐灵鹿展示了她左手的小拇指,有小半截指头现在还是焦黑的,“这是以前被雷火劈到时烧得,都好几百年了也没好,被烧得时候可疼可疼了。”
似乎是回忆起了当时被雷火焚烧的那种感觉,曦梧一边说一边皱起了脸,“他们也说要烧我,所以我才生气了。”
说到这里,曦梧又开始抽泣起来,徐灵鹿最怕女孩子哭,连忙从百宝囊中摸出一块印着卡通图案的手帕塞到曦梧手里,柔声安慰,“没关系,不怪你,都怪他们要放火烧山,你才生气的,还有什么委屈,你慢慢说。”
曦梧看到手帕上胖嘟嘟圆滚滚各种姿态的猫咪,‘噗嗤’笑了一下,心情也好了不少,伴着树叶的沙沙声响,慢悠悠的给徐灵鹿讲起了她的故事。
她是灵雾山中的一棵梧桐,从她是个种子到现在,大概已经活了快要上万年,但是作为有灵智有人形的灵,不过才几百年。
相较于其他已经有千万年经验的老山神来说,曦梧是个非常年轻的灵,她自己人形是女子,爱美爱漂亮,就也将她的山装扮的漂漂亮亮的,所以灵雾山才能四时皆有美景。
老山神们都活得太久太久,见惯了万物枯荣,物竞天择,但曦梧却不是如此,她心软,对灵雾山的一花一木都很疼爱,也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善意和好奇。
在山中空寂无人的时候,她会悄悄出来巡视,将被大风吹落的雏鸟放回巢穴,把迷路的野兔带回自己的草窝旁边,给松鼠家里添几个坚果。
一些被大树遮挡住阳光的花朵也会被她挪出来,在一块阳光雨水充足的地方重新绽放。
就连路边被人们衣襟挂断的树枝和踩折的小花都被她一一扶起来接好。
时间久了灵雾山的风景越来越秀丽,物产也更加的丰沛。
山中有一群猴儿非常有灵性,它们会摘取最新鲜的野果,找最清冽的山泉水,偷樵夫和猎户喝水的瓷坛子来酿猴儿酒。
猴儿酒非常难得,要酿好多坛才能得一坛,可每次得了酒,猴王都会在曦梧的树根上埋一坛,算是供奉。
灵智高的生物,一般繁育都比较困难,这个猴群有好几年没有小猴子降生了,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得了只小猴,却因为调皮攀到了大路旁的树上。
那日刚好有群书生进山游览,看见路边的树上有只小猴子,就起了捉弄的心思,一起打赌,谁用碎石击中猴儿,其余的人下山后就请那人喝酒。
一群人追赶着小猴子,拿碎石在后面砸它,猴儿自然惊慌,在树冠之间疯狂的逃窜,但它年幼力气小,逃了没多久就渐渐体力不支,爪子没抓稳树枝,直直的从树冠上落了下来,砸在了一块大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