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骗他,又如何让他活着走出明月楼呢。”瑛娘的笑容倒是真心实意,鬼气散去一些之后,她的容貌也跟着变了,没了之前鬼花魁那股冷艳森然的鬼气,似乎又变回了何家村那个温婉清秀的村姑,“等成礼那日,我……”
“我去了之后,天师只管告诉少梁我还有一丝魂魄舍不得离他而去,被你封在了鸳鸯佩里,只是魂魄现在过于虚弱,无法出来相见。”
“但如果他好好生活,多做善事,我那残魂就会受到滋养,说不定哪一日便能苏醒过来,与他再次相见。”
“我在鸳鸯佩中留了几丝鬼气,很微弱,几乎察觉不到,但可以时不时的让鸳鸯佩自己发热或者晃动,这个小把戏足以骗过少梁了,他定然觉得那是我还在。”明明是如此悲惨的事情,瑛娘说完之后竟还调皮的对着徐灵鹿眨了眨眼睛,仿佛对自己这个恶作剧的主意很是满意。
徐灵鹿心中一痛,难怪花少梁惦念了如此之久,何瑛娘是多好的一个姑娘呀,可这份美好却也留存不了几日了,他一时竟不忍开口再去询问瑛娘那些惨痛的过往。
反倒是瑛娘先开了口,“天师将我带在身边,定是有些事想问我吧。”
“如今妆镜毁了,禁制也没了,若是天师想知道什么,瑛娘定然知无不言。”
“死去那日的事,你没说全吧。”徐灵鹿看向她。
瑛娘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才开口,“那日少梁在,我便隐去了一些细节,怕他为此陷入魔怔。”
“离世那日我靠在树上昏迷之后,其实是有人将我唤醒的。”
“是个男子,穿着一件斗篷,全身上下都遮的严严实实,面上还带了一张银色的面具,他问我有没有什么未尽的心愿,我懵懵懂懂的便想起了少梁,就答复他有。”
“他又问我想不想留在这世间等心愿完成,我那时便迟疑了,我问那男子有没有什么条件,他说要我在七日之内吃掉一个人。”
“当时我怕极了,拼命的摇头,我宁可就此消亡,也不愿意去害人,可那男子又说,要吃的都是害过女子之人,他们都色……欲熏心且极为残忍,不知道害过多少女子,若是我吃了他们不仅能为自己报仇,能为之前那些被他们害死的女子报仇,还能让更多女子避免被害。”
“我便动摇了。”
“那男子见我动摇,又让我看我自己的肉身,曾经无比熟悉的身体被树藤缠满,上面爬着虫蚁被慢慢的拖进泥里,那男子说,若是我不答应,魂魄就要回到躯壳之中,清醒的躺在土中受着虫蚁啃食之痛。”
“见我依然未应,他却忽然朗声笑了,他说你们这群女子难道只会逆来顺受吗?就如此甘心沉在泥中化作一摊白骨,却看着仇人在世间逍遥,若是我有如此机会,不但要生啖仇人的血肉,还要将这不公的世道也毁个一干二净。”
“我听了这话也不知怎地,胸中一热,又想着若是坚持下去说不定还有能与少梁重逢的一天,便答应了。”
说到此处,瑛娘垂下头抹了抹眼角,“要是当日知道会是今天这个结局,还不如沉在土中,我到是没什么,可对于少梁来说却太残忍了。”
她吸了吸鼻子,又接着说之前的事,“我应下之后,那男子便将我的魂体附在了那棵树上,教我引人之法,很快我就引来了第一个人。”
“那人是匪寨中的一个土匪,我曾见过他好几次,最是喜欢糟蹋姑娘,土匪在劫掠的时候一般是不碰姑娘的,都是掳到了匪寨再分,他却不是,在劫掠的过程若是看到什么合心意的,他定然会强要了那女子,而且手段极为残暴,很多姑娘都活活死在他身下。”
“我散出情香,他很快就着了道,从原本的路上拐了弯过来,神色痴迷的坐在树下,在幻境中与我的虚影交……欢,身后却缠满了树藤,枝藤上的尖刺扎进他的血肉里,开出一个又一个的小洞,鲜血从那些小洞中流出来,浇灌在树身上,那么肮脏的人,血却又热又甜。”
大约是想起了当时的场景,瑛娘的鬼气忍不住的带着攻击性开始逸散,徐灵鹿皱着眉用指尖弹开了一条飘到他眼前来的黑气,瑛娘被烫的嘶鸣了一声,恢复了神志,委屈巴巴的看着徐灵鹿,“天师大人莫怪,自从沾了血之后,我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要是等下再出问题,您揍我就是。”
“这人的血不断地向外流,身体很快就受不住了,昏迷在了树下,等他无力反抗之后,树藤裹着他的身体一点点的拖进土里,我看着他的生魂犹豫,若是真的吃了人的魂魄,我的魂就会染上因果,无法投胎,看着他生魂哀嚎的样子,那么卑微和凄惨,我便想起了那些被他凌……辱过的姑娘们,是不是也曾如此哀求过他,可他却毫不在意,那一刻我下定了决心。”
“我将他的魂魄一片片的撕碎,吃掉了。”
第124章
“吃掉了土匪的魂魄之后,我便现自己的魂体凝实了一些,甚至可以暂时脱离树干,在林中飘荡一段距离,我有意朝着匪寨的方向飘,在山道上留下情香,很快便又吸引来了好几个好色的土匪。”
“他们全部被我如法炮制,一一死在树下,又吃下几条魂魄后,我能飘得更远了,甚至可以走路和触碰实体了,这种重生的感觉太过美好,我恨不得将匪寨里土匪全部杀光,可那些土匪太过机警,死了几个人后,竟然封了后山不再让人过来。”
“眼见着无魂可吃我的力量逐渐流逝之时,那个男子又出现了,这次他要将我的魂魄封在妆镜里,告诉我我的行为已经被天道所知,如果无处藏身,很快便会遭到天谴,被天雷劈个灰飞烟灭。”
瑛娘的语调拔高,似乎是不解又带着一些愤怒,“天师大人,我不明白,为何我杀的都是坏人,这天谴却要落在我头上?”
徐灵鹿无言以对,他也曾经问过自己鹿师父,为什么自己从小就被天道所排斥,不得不离开父母亲族,躲到异世才能过活。
却也只得到了师娘擦眼泪的侧脸和鹿师父的一声叹息,如今徐灵鹿也只能以一声叹息回应瑛娘的愤怒,世上总有很多说不清楚的因果。
瑛娘见他不答也没有再追问强求,平复了一下自己的鬼气又接着说,“我没有办法只能进入妆镜跟着那男子离开了,再次从妆镜中出来便到了明月楼。”
“那男子说因为之前我吃的生魂太多,天道已经盯上我了,所以现在要控制吞吃生魂的频率,每月只能吃两个人。”
“只要我散出情香,他便会用法术将这香气放大,所有对我情香有感知的人,要么是极重色……欲之人,要么是对我有执念之人,到开楼的日子他们的生魂自然会到明月楼来,我只需要从中选出最脏的那个灵魂,将他引到妆镜前,妆镜自然就会迷惑他,控制他的肉身去往匪寨后山那棵树所在之地,待他的肉身血被吸干,皮肉被拖到地底做了养料,我就可以将生魂吃掉,如此就没有人会联想到明月楼,所有人都只是看到那些人来了昌余县,然后半夜自己走出宅院或者客栈,接着便失踪了。”
“而其他来过明月楼的魂魄,会在幻境中待上一晚,等魂魄归体,他们只会觉得自己一夜销……魂,不仅不会出任何问题还会将明月楼的名声越传越响。”
徐灵鹿越听越想不通,这男子引瑛娘吃人生魂,却为什么又要多次一举整一个明月楼出来呢?
他完全可以用妆镜把瑛娘保护起来,就扔在匪寨外面让她去吃便好。
“你将那些生魂引到妆镜前面后,除了他们的躯体会被引至匪寨后山,那些生魂呢,有什么变化吗?”徐灵鹿开口询问。
瑛娘抬起袖口也变得空荡的左手,放在唇边,咬了一口却发现什么都没咬到,看来咬手指似乎是她生前思考问题时的一个小习惯。
每次在吞食生魂的时候她的鬼气都变得极为暴躁,很难注意到这些细节,徐灵鹿问起来她才觉得似乎真的有什么不同,是什么呢?
“好吃……”瑛娘小声的呢喃着,“对,有问题,那些生魂仿佛是被妆镜过滤了一遍,变的好吃了,似乎所有的罪孽都被妆镜吸走了,魂体变得纯净了。”
“那就对上了。”徐灵鹿松了一口气。
这些人的魂体在明月楼中被净化,其中的色……欲都被妆镜抽走了。
上次在澄泽那些人要的贪欲,这次在昌余那些人要的则是色……欲,难怪他们会多次一举专门开间青楼选人,徐灵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昌余县伴星的迷也随着瑛娘这些话迎刃而解了。
只是苦了瑛娘,徐灵鹿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之前还想不明白,按理说那些人都罪大恶极,即便瑛娘吃了他们的生魂也不至于那么快遭到天谴,现在看来是那男子骗了瑛娘。
这面妆镜根本不是用来保护瑛娘的,反倒是用来害她的,正是因为妆镜将生魂上的罪孽都吸走了,瑛娘吃掉的那些生魂被天道认为是吃了善人的魂魄,所以才缠上了这么重的因果。
思来想去徐灵鹿还是将真相告诉了瑛娘,本以为瑛娘会因此而愤怒,没想到她听到了徐灵鹿的猜测反倒释然了。
“公子这么一说,我心里反倒好受了些,说到底我也不愿自己是因为做了恶事而落得个遭天谴的结局,但公子若说是有人害我,瑛娘相信公子,一路追查下去定然能惩治那些害人之人,这样即便魂飞魄散变成了一捧灰,瑛娘也还是当初那个瑛娘。”
“那你可还记起当日在林中唤醒你的那个男子有什么特征?”这是能不能抓到人的关键。
瑛娘蹙眉思索着,“他身量挺高,全身都罩在一件黑色斗篷中,但能看的出来他不瘦弱,是比较强壮的男子,那斗篷的帽檐很宽,他面上还覆着一张银质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眼睛的形状很好看,像是一片桃花瓣般,眼尾微微的上扬着……”瑛娘的眉头越蹙越紧,“但是……但是什么呢?”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又想不分明,整个鬼都有点焦躁,大约是刚才没咬到自己的左手,她这次抬起了右手习惯性的想要咬手指,余光却瞥见了自己的右手食指上的一道疤痕,是她小时候烧饭时候留下的。
“对了!他的左边的眼睛上面有道伤疤,那伤疤应该很长,是贯穿了整个面颊的,在他眨眼的时候我能看出来眼皮上的疤痕,应当只是整条疤痕中的一小段。”
这是关于那个男子瑛娘唯一能够想起的特征了。
见她实在想不起什么有用的信息,而且魂体也越来越透明,徐灵鹿便让瑛娘回到了鸳鸯佩中。
等魏镜澄深夜回来之后,他将瑛娘所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讲给了魏镜澄,那个男子应该同澄泽鼓中仙口中的大当家是同一个人,这次好歹得到了一些细节,虽然两人都知道男子应该会随时改变装扮,但桃花眼,面上有贯穿性疤痕也算是非常大的特征了,魏镜澄打算让捕快将他的形象画下来,先贴在各种寻着,聊胜于无。
花少梁这两日一直很忙碌,他和瑛娘的婚期就定在三日之后,是徐灵鹿特地算出来的日子。
配阴婚是不能布置喜房的而是要布置灵堂,瑛娘的尸骨正是他们之前在匪寨后山挖出的那些白骨中,唯一的一具女性尸骨,花少梁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就一直带在自己身边,现在已经找了仵作将这具白骨拼合好了。
棺椁他特地定了合葬棺,下葬的地方便选在何家村何家的祖坟中,村子最近正在重建,很多坟茔多年无人打理早已被风雨蚀平了,可花少梁却还是能准确的寻到何家那片地方。
他虽然姓花却一直觉得自己便是何家人,瑛娘的父兄几人都是他帮着下葬的,自己和瑛娘自然也要葬在一起。
棺木的选了深红色,四角刻着鸳鸯纹样,是寿材铺的老板带着好几个徒弟玩了命赶出来的,这年代要合葬棺的人少,一般家中有些钱财的男子多是有妻有妾的,选排葬的多,男主人棺木的材料和形制都是远远高过妻子的,很少有这种要两人躺在同一个棺中的。
花少梁去取棺木的时候,面上甚至含着一丝笑意,将寿材铺的老板吓得不轻,也不知道这官爷是办丧气还是办喜事,他这铺子来的主顾多是愁眉苦脸的,满面春风的倒还是第一次见。
喜服实在没时间定制,好在西沙洲有间喜服铺子有成品,因着刺绣复杂出价颇高是以一直没有卖掉,花少梁倒是很喜欢,二话不说便买了回来,想起那日在明月楼见到的瑛娘也是一身红衣,但若是穿上了他定的这身喜服,一定更美。
他的宅子不大不小是座三进的院子,这几日便交给了属下,宅中的木梁上都挂上了丧幡,他的手下们不知道有冥婚这回事,只以为这次剿匪花校尉寻到了什么亲人的下落,打算置灵堂和衣冠冢聊以慰藉。
灵堂就设在前院的主屋,正中摆着的就是那口鸳鸯合葬棺,上方的案桌上摆了‘吾妻花何氏瑛娘之灵位’,再上还摆了花家父母何家父母同兄长的灵位。
棺木的右侧躺着一具白骨,便是仵作修复出来的瑛娘的尸骨,骨头埋得时间不短了,上面没有任何残留,倒是不用特别刮洗。徐灵鹿特地给仵作了一种汤药,用汤药将骨头泡过之后,骨架竟然变得莹白光亮宛如白玉的质地,这还是瑛娘特地求他的。
徐灵鹿带着瑛娘来偷偷看过一眼,瑛娘对于这具骨架子非常满意,就算死掉变成了鬼魂女孩子总还是想要美美的出嫁。
她何瑛娘生而为人之时没能穿过嫁衣,画过红妆,现在死了化成了鬼魂,要将自己的白骨装扮的漂漂亮亮好嫁给心上人。
喜服是花少梁亲手给她穿上的,他知道瑛娘爱美,之前在何家村没有什么银钱,买不起金银玉石,她发间也总会簪一朵小花,如今没有头发可以簪花了,所以花少梁特地给骷髅的额间贴了一个漂亮的花钿。
他看着一身喜服躺在棺木中的白骨,脑中却总是不由的想起那个总是穿着粗布麻衣,簪着花朵素着面庞在家中忙碌的瑛娘,若是那时的她能有今日的装扮又会是一副多么动人的模样。
一滴滚烫的泪珠直直砸在白骨上,花少梁连忙伸手去擦,骨头的手感也如玉石一般,他忍不又摩挲了两下,仿佛在轻抚情人的面庞,最后俯身在贴着花钿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帮瑛娘的白骨盖上了大红盖头。
明晚就要成婚了,也不知道瑛娘心中作何想法,是不是同他一般既激动,又忐忑,独自一人回房也无法安眠,花少梁便靠在棺木上睡着了。
有瑛娘陪在身边,他多少能安心一些。
第125章
第二日一早,那口鸳鸯棺便被运回了何家村,今晚,瑛娘便要从这里出阁了。
早在前几日徐灵鹿就把在明月楼收的那些小妖们都放了出来,他想要给瑛娘一个风光大嫁,自然少不了送亲的队伍。
瑛娘的娘家早就没人了,又不能请真正办红事的人来操办,小天师只好搞起了临时培训。
狐狸老鸨出来之后,习惯性骚里骚气的扭了两下许久没动的腰,结果冷不丁被旁边一只通体雪白的大猫一爪子挠在脑袋上,“喵嗷!”
扭什么扭骚狐狸,是想勾引谁?!
狐狸被挠的无比懵逼,它不是它没有,它前面连个人都没有,要去勾引谁,正打算反击回去,就看到自己面前还有另外一只长得无比漂亮的蓝眼大猫正猫猫祟祟想要溜边从它身边绕过去。
可溜了两步还是被那白猫按住,一口咬在了蓬松的尾巴上。
蓝眼大猫委屈的“呜呜”两声,不仅没有发怒,反而去贴贴那只白猫了。
阿润:我只是没见过狐狸精,多看了两眼,怎么就被老婆揍了,呜呜呜~老婆不要不理我。
狐狸看的目瞪口呆,原来当公猫如此卑微的嘛!幸亏自己是只狐狸。
这群小妖们其实跟瑛娘关系并不亲近,瑛娘鬼气太盛比它们强太多,它们大多不太敢靠近,只是因为受到了妆镜的庇佑,定期会来明月楼打点零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完事便四散而去了。
徐灵鹿告诉它们,若这次帮了他的忙,将来就给这些小妖找个好去处,云京城外有座九锋山,他认识那里的山神。
小妖精们听完都面露欣喜,那可是九锋山,传说中的九锋山呀!
那里出了很多有名气的大妖怪,听闻山神也很强大,山中灵气旺盛是最适合妖怪居住何修炼的地方,这片土地上的小妖精哪个不想去呀,天师让它们干什么它们就干什么!
然后小妖精们就看见徐灵鹿给地上丢了一堆乐器,锣鼓萧笛还有两把唢呐,这是要上才艺呀。
它们在明月楼里都没学过这些,只要会扭腰会眨眼就行了,怎么想去九锋山生活门槛如此高呢?
大白天的小妖们也不能化形,都人立起来,用前爪捧着乐器努力学习。
狐狸和鼬站立起来时,差不多一边高,被分配在最前面吹唢呐,后面几个小动物则选了比较容易得锣鼓,萧和笛子被分配给了两棵树,它们手比较多,那么多孔只有它们按得过来。
两只大猫当监工在房檐上边晒太阳边看着底下的一群小妖精,无论谁吹打错了,梨白都是拿狐狸开刀,它的爪子又准又快,狐狸根本躲不开。
狐狸:我怀疑它在公报私仇,有证据,但没用,嘤~~~~~
徐灵鹿的院子一整天都响着嘈杂的乐器声,一开始实在不成个调子,两只猫咪都把耳朵闭了起来,压在了脑袋上,远远看过去就像是没长耳朵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