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每个人都无心学习,学校不可能给他们放假。
因为马上就要高考了,这是每个学生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考试。
到了下午,身边同学死亡带来的恐惧似乎淡去了一些。
因为马上又要开始考试。
自身成绩的下降给他们带来的恐惧感,一定远远超过于死亡带给他们的恐惧。
操场在警察取证之后被打扫干净,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篮筐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在太阳底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而地面则用洗衣粉拖一遍,又一遍,用高压水枪冲一遍,又一遍,再也看不出血液的痕迹。
可却再没有人在篮球场上打球,不管是三年级还是另外两个年级的学生,所有人都异常默契,连走路都绕开了那个球场。
但课后,大家还是忍不住讨论这件事情。
警察的调查似乎不太顺利,他们上午离开过后,下午又来了一趟,下午离开后晚上又来了一趟。
连续一个星期徐家镇的警察频频进出他们的学校。
案件始终没有被侦破,但高中学生在学校意外死亡的消息却传得徐家镇每个人都知道了。
周末,江橘白回了趟家。
吴青青显然也知道了,她将饭菜摆放到桌子上后,在儿子的对面坐了下来,一脸愁容,“那两个学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怎么死得那么蹊跷?”
江橘白夹一著白菜喂进嘴里,含糊不清的回答,“我不知道。”
吴青青却有满肚子的话要说。
“我听说他们两个都跟你有过节,警察肯定又怀疑你了,也真是无聊,跟你打过架的人半个村子都有了,难道每个人出了事都要找你不成?”
江橘白咽下口中的饭菜,面无表情,“只是例行问话而已,不是怀疑。”
吴青青没有在纠结这个问题。
而是说:“我反正是觉得有点奇怪,以前我本来是不信这种事情,但自从去年你出事之后,我不得不信,我现在什么事情都能往那种东西上面去想。”
“哎,你说这是不是那种东西干的呀?”她的表情害怕又认真,说完后还东张西望了起来。
江橘白一言不发。
他没打算将实情告诉她,连自己都感觉到害怕,更别提吴青青。
但他也没有打算一个人承受,吃完饭后就跑上阁楼,江祖先在画符。
少年掩上门,转过身的第一句话便是,“他又杀人了。”
江祖先虽然在家里,但对外面的事情也不是一概不知,他眉毛动了动,“是徐栾杀的?”
身后的少年没有说话,但沉默就是回答。
“为什么?”江祖先不解,按理来说,“鬼祟不能随便杀人。”
江橘白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烦躁地挠头,“他们之前找过我麻烦,尤其是徐武星。”
江祖先的表情恢复正常,最后一丝疑惑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冷笑一声,说道:“那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我早就告诉过你,阴间的道德感比人间要强太多,甚至到了我们会觉得他在无理取闹的程度。就像普通的偷盗,哪怕只是偷一块钱,让阳间法律来判,最多问个话警告一番,再重点也就是关两天。“
“可在阴间却不是这个判法,砍掉一只手,挖掉一只眼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处罚。”
“他们死得很惨。”江橘白低着头,脸上有着不忍。
江橘白一直都是如此。
少年面对着徐武星和徐丹海,顶多也就是以牙还牙,不会想着别人欺他一分,他便还十分,更遑论徐栾这种欺一分,还一万分的残忍的方式。
江祖先叹了口气,“若是那两个孩子是无妄之灾,那我们还能找徐栾讨要一个说法,就算我们做事不力,那老天也不会放过他。”
“但是显而易见,他们不是无辜的,徐栾只是使用了鬼祟的手段惩罚了他们。”
江橘白沉默着,“他会不会有一天也杀了我?杀了我们全家?”
这个问题,老爷子也解答不了。
江橘白深谙徐栾的变态和暴戾,他横竖一条命,死不过是一了百了,死了干净。他不在乎。
可他在乎家里人。
鬼祟的眼中没有亲疏之分,顺他者昌,逆他着亡。
过去良久。房间中烟雾缭绕,以前江橘白最不喜欢这样的味道,还格外嫌弃。
现在闻着,却莫名的感到安心,安全。
江橘白清了清嗓子,推了一把江祖先的肩膀,瓮声瓮气问道:“你不是出门学习了?”
“学习也要放假。”江祖先阴阳怪气。
过了一会儿,江橘白忽然问道:“阿爷,你是不是认识无畏子?”
江祖先这时候才回过头,一脸的惊愕,“你怎么知道无畏子?”
“我之前在天桥上碰见过他,他在摆摊算命,”江橘白犹豫着,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已经想起九岁那年的事情,告诉江祖先。
因为他不确定徐栾有没有在他身边。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会不会全部被对方听去。
少年看见了江祖先桌子上的符纸。
没怎么细想,江橘白伸手从小桌子上拿走了几张符纸,起身拎着符纸在墙上门上乱贴一通。
江橘白忙活完,坐下来下来说:“我不止是天桥上看见了无畏子,我还知道他在我九岁那年,曾经救过我的命。”
在江祖先怔然的神情之中,江橘白继续往下说:“不仅如此,我还知道是他把徐栾封印在了天使坟场。”
“你,你怎么知道的?”江祖先的心脏止不住地跳,他的眼中充满震惊。
“徐栾让我知道的。”江橘白回答得很简洁。
江祖先这下彻底慌乱了,他猛咽了一口唾沫,蹭一下站了起来,“他出来了!他出来了!他出来了!他怎么会出来呢?”
“我们当时明明把它封印住了!“
”只要没有人去解开他的封印,他永生永世都不得超生!”江祖先眼中惊慌,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去表达自己的心情,明明相安无事多年,却一朝前功尽弃。
九岁那年的记忆,只有被封印在天使坟场的那只小鬼才晓得。
江橘白其实也不清楚,但心底有一个隐隐约约的猜测,少年犹疑着说道:“可能是因为我经常出入徐家,是我让他的封印成功解开。”
江祖先的脸从青色转为白色,他瘫坐到地上,不知如何是好,他口中喃喃道:“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他居然对你还有如此深的执念。”
“什么执念?”江橘白不解。
难道他跟徐栾还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吗?
谁要和徐栾青梅竹马。
真恶心。
“你不懂我也不懂,”江祖先狠狠地揉了揉自己不算多的头发。
老人似乎有些怅然若失,还有些感慨,“鬼祟之所以是鬼祟,就是因为它们将很简单的感情都看得十分之重。但正因为是鬼祟,所以它们几乎不可能对人产生感情,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时至今日,我跟无畏子也没有搞懂为什么它就选定了你。”并且,缠得不死不休,都封印了,还能逃出来重新找上江橘白。
但江祖先心里也清楚,如果不是因为徐栾对江橘白有执念,江橘白估计早已经被对方吞吃入腹了。
可是他的孙子还活着,尽管活着,却一直被鬼缠着。
江橘白看着江祖先良久,已经逐渐明白了过来,他直截了当地说,语气微冷,“所以你一直都知道徐栾就是小时候那个徐栾,但是你却没有跟我说。所以上次在徐栾头七的时候,我发现到了天使坟场的异常,你什么都知道,你也什么都没有说。”
“你误会了呀,你在说什么啊?”
“徐栾小时候已经死了,他那个时候是鬼,就只是一个孤魂野鬼而已!”
“所以尽管后来出现了一个新的徐栾,我也没有把他与小时候的徐栾联想在一起,我以为这只是由于他们同父同母,所以他们才能够长得如此相像。”江祖先前言不搭后语,十分慌乱。
江橘白木着脸,“你骗我。”
江祖先知道瞒不过去了,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小时候的徐栾跟后来的徐栾一定有着某种联系,但我不知道到底是何种联系,我也不敢随意断定,可如今看来他们就是一个人。”
“那些往事你知道了对你没好处,我当然得瞒着你,瞒着你也是为了你好。”江祖先当然会瞒着江橘白,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后来的恶鬼徐栾跟天使坟场中的小鬼到底是同根同源,还是就是同一个体。
江祖先绞尽了脑汁,“他们怎么会是一个人呢?”他完全想不明白,更加想不通。
“为什么一定要想明白呢?你们只需要接纳现在的我就可以了。”徐栾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门上的符纸对他似乎已经失去了作用。
他径直穿过门板,走到了两人面前。
他更强大了。这是江祖先的第一感觉。
并且对方身上的气息,让他隐约感到熟悉。
是了是了,不管是小时候的徐栾还是如今的徐栾,其实都是一个人。
现在他们合体了,他们找到了彼此。
所以徐栾理所当然地变得比初遇的时候的怨气更加深浓,杀气迎面扑来,阴沉森冷的感觉让人止不住的淌下冷汗。
就连江祖先一个与道家深交多年的神棍,也不禁感到悚然。
以前的徐栾,江祖先和无畏子联手还能将它封印住。可现在的徐栾,那是想都别想了
为什么江橘白不告诉他,为什么让对方成长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
江祖先愣愣的,用带着质问的眼神看像自己的孙子。
徐栾他的笑容温和,看起来有一种青春洋溢的男高中生的感觉。
它应该已经很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与江橘白同龄的人类了。
只是他的脸色太青,眼睛漆黑得看不见眼珠的存在,口唇洇红,怎么看,都是恶鬼的模样。
徐栾弯下腰,用冰冷的手掌揉揉少年的头顶,“告诉阿爷吧,都告诉他吧,我是你很重要的人。”
第59章 陈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