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安无雪毫无所觉,谢折风却闷哼了一声,气息一滞,力道都松了一瞬。
安无雪趁机后退,撇开了对方。
谢折风神色恍恍。
他怔怔地望向师兄,同对方冷静清醒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冲动之后,谢折风缓缓回过神来。
安无雪怎么可能主动亲近他?
——师兄发现了。
他眼眸一颤,方才被唇齿相交勾起的喜乐顷刻间被浇灭。他惶惶道:“师兄……”
安无雪终于离开了那温热胸膛,深夜的寒凉轻而易举地将他包裹,却更让他感受到脸颊的热。
他深吸一口气,压着嗓音,怒道:“仙尊好本事,何时在我的傀儡印上动的手脚?”
——他方才是故意勾动谢折风情念,以此验证自己的想法。
他的傀儡印不是没有发作,而是发作在了谢折风的身上!
谢折风怔怔道:“我……”
“我同你说过,我不需要你为我分担这些,也不想因此欠你什么。”
“我只是担心师兄受苦,我没做别的……”
谢折风嗓音轻轻的,心中还在担忧。
可他不知是不是瞧见安无雪双唇之上的水色,下意识抬手,指尖轻触嘴角。
安无雪:“……”
烦心。
他不再说话了,转身,弯腰,抱起了躲在门边的困困。
谢折风发现他要进屋,赶忙伸手想拉住他:“师兄,姜轻——”
安无雪自己也心烦意乱,又对谢折风此举有些生气,他没好气道:“我便是收了姜轻的寒桑花,要和他结为道侣,又如何?仙尊是连同门都不做了,和我再次撕破脸也要管我的私事?”
话音未落,房门“砰”的一声合上,将谢折风关在门外。
结界顿时落下。
“呜——”困困的叫声都被隔绝在了结界之中。
谢折风被近在眼前的结界往后一弹。
他分明能破开结界,但他不敢如此做,也不会如此做。
哪怕他心中已经惶恐又起。
——“我便是收了姜轻的寒桑花,要和他结为道侣,又如何?”
他放在结界之上的手悄然握紧成拳。
师兄……
师兄当真对那姜轻有情爱之心?
仅仅只是想了这么一瞬,他只觉胸膛都被利刃搅碎,神魂已经被大卸八块,浑身都在疼,却无药可救,无计可施。
无尽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
但他能如何呢?
师兄说得对,他又能如何呢?
他恨不得师兄余生喜乐,无人能伤安无雪分毫——包括他自己。
他只能站在结界外,听着里头完全听不到的声响,就这么在积雪旁的梅树下站着。
安无雪全然不知谢折风还留在屋外。
他本来就还想看看解咒的玉简,眼下他被谢折风这么一气,干脆关起门来,细细研读那解咒玉简,确保曲问心没有在解咒之法中埋下隐患。
他从前便更擅研习阵道咒术,细细翻读玉简起来,不过片刻,面颊的红晕便褪去,他气也消了,渐渐心无旁骛。
屋内火精明亮,困困都趴在床踏上睡得肚皮朝上,外头明月西流,日升东方。
天色居然就这么亮了。
黑夜埋入苍穹深处,带走了昨夜星辰下的爱恨。
安无雪完全确认解咒之法没有问题后,在上面留下了许多批注。
下咒的是南鹤剑尊,解咒还得谢折风这个长生仙自己来解。
师弟是个剑道天才,咒术之上,只能算是上佳,他怕对方解咒出错,仔细地留了些解咒之时需要小心的点。
做完这些,他将玉简收起来,拿着走到房门前,打算去找谢折风言明所有事情。
可结界撤下,房门打开,门外之人便猛地回身看来。
那人不知在外站了多久,似是挂了一夜的霜雾,转身之中,便送来不少冷息。
偏生长生仙不怕寒凉,师弟全然不知自己此刻多么冰寒,就这么两步冲到他的面前,惶恐地抓着安无雪。
他甚至不敢抓着安无雪的手,只那么抓着安无雪的衣袖。
安无雪看着他还是有些微红的双眼,微怔:“你昨夜没有歇息?”
“师兄,”谢折风完全没在意这个问题,生怕安无雪转身离开一般,赶忙道,“我昨夜一时情急,又让师兄不高兴了,是我的错。”
昨夜……?
安无雪想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遗忘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眉头轻皱,觉着这人身上着实挂了太多的夜露。
他正想把师弟拉进屋再细说。
谢折风却又忙不迭用着恳求的语气低声说:“你若是……若是喜欢姜轻,你喜欢他什么,我都去学,好不好?他能做到的我一定都能做到。”
安无雪一愣。
谢折风摸不准他的想法,又说:“修士之中若是道侣之间修为相差过大,多半会容忍高修为者豢养炉鼎。姜轻不过是渡劫初期,不敢对师兄有所置喙,我会解决剑阵祸事,助师兄解除傀儡印。”
“到时,我……”
此言太过折辱,谢折风想了整夜,此刻仍然滞了滞。
可他一个咬牙,便接着说:“我想留在师兄身边,你可以当我是你的炉鼎,在我身上留下奴印助你修炼也行,我绝不干预你喜欢和谁在一起……”
他说着如此卑微之言,却还生怕安无雪嫌弃拒绝,忐忑不安地看着他的师兄,缓着嗓音,问:“这样可好?”
第116章
日光初洒的北冥没有夜间风大,积雪安安静静地躺在四周,长了千年的仙梅像一个又一个亭亭玉立的安静美人,将时光都凝固在了这一刻。
四下分明安静得很。
安无雪听得清谢折风的每一个字。
可他怀疑自己看了彻夜的玉简,耳目不明,听错了什么。
他已经决定相信自己当年的选择与心动一次,告知谢折风无情咒的存在,等着这人解咒之后,来同他交代清楚当年种种。
若是当真有可说道之处,那便……那便再说。
若是没有,那揪出背后之人后,不论谢折风如何,也不论他自己生死,他都不可能回头。
因此,他为这人两宿未眠,又看了一夜的咒术。
结果安无雪刚推门而出,便听到谢折风提昨夜之事,他以为谢折风又要无理取闹。
他还未来得及冷下脸来。
谢折风说的话却……却全然不像是能从出寒仙尊口中说出来的话。
安无雪气息稍顿,垂眸,一时怒意起不来,恨意上不去。
他空茫茫地看着积雪上的落梅。
他许久不曾有这般胸腔同时灌满陈醋与清酒的感觉。
醉醺醺的,又酸落落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怔怔道。
谢折风却惴惴不安地说:“这样也不行吗?”
那已经是他想了一夜才拼尽全力说出的话了。
安无雪摇头,五味杂陈道:“你前两次的气势汹汹呢?”
他抬眸,正好撞见谢折风眼神之中一闪而过的幽沉。
——谢折风在忍。
居然只是在忍。
易地而处,安无雪根本不可能愿意这样做。
虽说他醒来之时,宿雪在他人眼中便是出寒仙尊的炉鼎,但谢折风从来不曾真的把他当做炉鼎,而他也知晓宿雪的炉鼎身份只是暂时的,因此并未太当回事。
若是当时谢折风有任何上不得台面的心思,他是宁死也不可能愿意的。
而谢折风现在却主动和他说这样的话。
“做我的奴仆?以炉鼎的身份待在我身边?”
安无雪望着他。
“师弟,你是落月峰的剑尊,是两界的共主,四海唯一的仙长。你放着好好的尊者不做,当真能愿意以此等身份自居,哪怕我同他人结为道侣你也不会干涉?”
谢折风神色惨然,却还是点头:“或是师兄还想如何?我都能做到的,我一定能做到。我只是想待在师兄身侧。”
“既然如此,”安无雪蓦地轻笑了一声,笑中满是无奈与复杂,“你要满足你之所想,强行将我带回落月峰更为容易吧?千年沧海桑田,我已经不是那个带着你斩妖除魔,牵着你走过落月峰峦的师兄了。身份、地位、实力……我都不是你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