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氏收养他替曲忌之应劫,最终不仅没用,反倒让他成了曲忌之的劫。
戚循说:“他如今便是为了你,才不松手的,他更不会让你相助。因果有定数,命中劫难该来的躲不掉,曲氏费尽心思也是徒劳,此劫还在。”
“眼下……此劫便应验了。”
曲忌之又吐了几大口鲜血。
他白了戚循一眼,满不在意地擦掉嘴角鲜血,袖袍染血,飘荡在风雪中。
法印颤动了一下,他却继续加注灵力。
他乌发已经白了一半。
心头精血燃烧,再这样下去,便是折损寿数,最终连根骨都会碎裂。
但他毫无惧怕之色。
“戚宗主倒是看得明白,”他瞥过眼来,“但是你说得对,命中劫难无可躲避。我知道我在应劫,我也清楚我不会选择别的路。”
裴千实在气极:“你让我帮你会怎么样吗?我并不在意修为根骨,根骨尽碎成为一个朝生暮死的凡人也好,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时。
曲忌之手中维持阵纹的法印猛地一晃,骤然被戚循摄入手中。
他本就愈发虚弱,突然被戚循以全盛之力劫去法印,根本毫无阻拦之力。
“戚宗主什么意思?阵纹不稳,首座在里面不仅得不到答案,还有可能遇到危险——”
他话语一停。
只见戚循瞬间将自身灵力注入法印,周围阵纹比先前曲忌之维持之时还要稳固!
四方灵力大盛,戚循眨眼间面色苍白。
他居然一点都没有犹豫,自毁根骨,以毕生修为注入观叶阵,用一人之力,撑住了这泱泱大阵!!
寻常仙修就算耗尽修为,也只是修为尽跌,对阵法的用处也不大。
可他是渡劫巅峰的千年修为,又自毁根骨,短时间内如同灵脉泄堤,观叶阵瞬间得到大量灵力支持,完全恢复平稳!
裴千扶着曲忌之,怔怔道:“你……你这是……”
戚循满不在意地轻笑一声。
“曲小仙师,你运气好,这一劫,我替你挡了。”
“……我与你无情无份无冤无仇。”
“自然与你无关。阿雪入阵了,此阵不能在他达成目的之前破碎,你二人都是渡劫后期,即便合力也未必能撑得住浩浩大阵。千年前我对他拔剑,欠他至今,我该替他铺路还他这份亏欠……”
他嗓音一滞,同方才曲忌之一般,七窍溢出鲜血!
裴千和曲忌之甚至已经能够探到,戚循的修为正在朝渡劫期以下跌落……
这人却笑着说:“希望他能找到想找的答案吧。但是两位,看在我帮你们挡了这一次无情劫的份上,答应我一件事。”
“不用告诉阿雪我来过。”
“他并不想再见到我。”
话音落下。
戚循闭上双眸,手中灵力疯狂涌出,汇入观叶阵中!
风雪落在他的肩发,却已经瞧不见雪絮。
——他转瞬白头。
-
观叶阵内。
安无雪同南鹤视线相撞。
观叶阵的幻境骤然从远处的归絮海开始坍塌。
——阵中人意识到此间虚假,幻境开始崩塌。
安无雪寻的是千余年前力压仙门的南鹤仙尊,是剑法阵道皆为大家的曲闻道。
只一眼,对方便已经看出虚妄。
曲忌之布阵之时早已想到这一点,因此不惜将观叶阵范围笼罩大半归絮海,为安无雪争取时间。
幻境自四方崩塌,但布阵之人似乎刻意用大量灵力维持幻境,崩塌的速度并不快。
从归絮海破碎至城主府,安无雪还有一刻的时间。
他手持春华,一步一步走到南鹤面前。
四方修士还有年少的他都不曾发现他的到来,唯有南鹤神情平淡地望着他,好似这过往时光只凝固在他们二人的身上。
他听到熟悉而又久违的嗓音传来:“多久了?”
他嗓音滞涩:“快……一千三百年了。”
他们之间,相隔着仙祸数百年的纷乱,跨越千年的盛世。
近乎一千三百年。
南鹤眼眸轻转。
他从始至终没有任何讶然之色,古井无波的黑眸倒映着安无雪的身影,却也只有安无雪的身影。
春华轻颤。
安无雪听到春华的剑鸣声,手中春华却十分安静。
他瞧见了师尊手中的春华。
那时他还没到大成期,春华还是南鹤剑尊的配剑。
两把过往与当下的春华相映。
师尊的面容千年无改,他分明记得很清楚,可他亲眼看着对方,却又觉得十分模糊。
眼前之人不仅是力压两界的南鹤剑尊,也是折剑破道的曲闻道。
熟悉,陌生。
“……你还没有成仙。”
安无雪苦笑一声。
这便是他和谢折风的师尊。
无情无偏私,严厉,肃穆,在意的从来只有苍生、修行。
仙祸末期他和谢折风必须扛起两界重担的时候,他曾经如同凡人思念逝去的长辈一般,很怀念南鹤。
和妖魔斗法后,休憩的梦中,他还会梦到师尊教他和师弟修行的过往。
那时他有很多话想和这个他唯一的长辈说。
如今……如今却是无话可说了。
“师尊,我自一千三百年后而来。仙祸终了于几百年之后,在那之前,我与众仙修在四海临城立剑阵,替代天柱,师弟——谢折风……”
南鹤稍稍回眸,看向少年身影:“我确实想收他为弟子。”
“师弟继任仙尊位,登仙清肃天下妖魔。”
“我死了。”
“是,你死了。”
幻境中的归絮海已经完全坍塌。
琅风城边沿开始破碎。
世人大多畏死,拥有越多之人,越害怕死亡与湮灭。
可南鹤立于两界之巅,却对自己的陨落并不惊讶。
他只平淡地说:“琅风天柱已毁,四方天柱皆断。天道有缺,不修魔者,非勘破生死道至极致,无法登仙。这孩子天生妖魔骨,却根骨有剑意,为魔,祸乱天下,为仙,俯瞰苍生。他修魔能一路坦途,修仙,便是十步九劫。如此艰难,若成——天道也拦不住他。”
“可妖魔骨是他天性,他没死在天雷下,妖魔骨便不会被天雷所除。这会是他躲不开的业障。他剔除妖魔骨了吗?”
“还是说……这就是你逆流千年来寻我的原因。”
南鹤果然知道!
他不仅知道,除了对姜轻藏起的另一半妖魔骨一无所知,南鹤连后事都猜得完全不差!!!
师尊为谢折风选无情道、下无情咒,果然是为了压制妖魔骨,让谢折风走一条截然不同的仙途。
这一盘棋,姜轻在下,南鹤也在下。
四方崩塌之势越来越快,安无雪赶忙问:“师尊,师弟身上的妖魔骨只有一半,还有一半仍在雪妖族长老容姬的身上。姜轻为了从因果线中寻回浊仙秘法,将容姬封印千年,至师弟登仙之后方才被唤醒。姜轻以妖魔骨逼我寻出浊仙秘法登仙,妖魔骨和剑骨如今是师弟之身,是他的全部,无法在师弟未死之前毁去,若妖魔骨合二为一,后果不堪设想,弟子想问剔骨之法。”
南鹤听到“姜轻”二字时,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神居然稍稍闪动了一下。
他怔愣片刻,手中,千年前的春华剑轻颤。
这把灵剑是姜轻送他的第一把剑。
也是他几千年仙途,常伴身侧的名剑。
——他想起姜轻,神识不自觉勾连上了春华。
安无雪方才一直都在努力稳着心神。
他知晓时间越紧急,他越不能慌乱。
可春华嗡鸣的这一刻,他急忙催道:“师尊?”
姜轻已经追入观叶阵中,对方能感应春华,若是已经寻来,此刻怕是知晓他在哪了!
姜轻擅长因果阵道,若是寻到此处,多半有办法中断此间幻境!
没时间了。
南鹤被他一声呼唤扯回神思。
“没有办法。”他的师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