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折风收手,低声道:“我确实永远不能知道苍古塔有多冷。”
两界需要长生仙坐镇,他只能是落月峰屹立不倒的高峰。
“你活该,我更活该。”
活该寻不见希望,却又不得好活,又不能好死。只能连一了百了的机会都没有,日复一日的熬下去。
世人皆向往仙者与天同寿、非大劫无陨,可在这寻不着师兄的世间,反倒成了望不见头的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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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天刚亮,安无雪便在霜海门前等着了。
他打了个哈欠,后方一阵风动的声音,他立刻回神接住了冲到他面前的困困。
刚把困困捞进怀里,谢折风便紧随而至,看着他熟练抱起困困。
那人再度化出化身,同上次去云剑门一般,手中拿着春华剑。
安无雪:“……”
他摸了摸困困的头,没松手——反正谢折风早就知道困困喜欢亲近他。
他问:“仙尊难道要带上困困去北冥城?”
“它惯于助我压制心魔,带上它一起,能避免在照水城之时那般心魔失控。”
“呜呜!”
安无雪垂眸,“北冥之事听上去如此严重,仙尊只带我和困困入北冥吗?”
——自然不止,但也不多。
上官了了送来的求援信除了寥寥数语,其中还有在封锁状态下进入北冥的凭证,只要拿着那张天涯海角符,便可直接进入结界中。
但天涯海角符能带进去的人不多,只能带几个,显然是上官了了怕结界大开而结界外毫无准备会出纰漏。
因此谢折风打算先以化身悄无声息地入北冥结界,探清一切后再说其他。
除了安无雪和困困,他只多带一人。
琅风城前。
安无雪抱着困困,看着前方高耸入云的琅风剑,又瞧了一眼谢折风。
这人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波澜。
此地是谢折风出生之地,可谢折风除非必要,从未回来过。师弟的生父谢追死后,两界生灵,包括琅风城的修士,都不知仙尊出自琅风。
谢折风持剑上前。
只见城门外他们要找的人已经等在那里。
那是一个身着蓝衣的渡劫修士。
他肩上挂着卦图,腰间光是灵囊都挂了三四五六个,一旁还挂着罗盘、灵龟背等物,满满当当,看得安无雪眼睛都累。
“可是落月峰的谢春华谢道友?在下裴千,”这人抱拳作揖,语调悠悠,“我收到落月传信便等在这了,辛苦谢道友绕道琅风接我一程。这位是?”
“宿雪。”安无雪只说。
裴千一愣:“你这就完啦?”
安无雪:“……”不然呢?
他现在确实无门无派无来处,除了这个甚至不是他真名的名字,没什么好说的。
他说:“我只是有一事需去北冥查清,谢道友顺便捎上我罢了。”
裴千格外直接:“北冥一事如此严重,落月派了谢道友这么个高手打头阵,还因我擅阵道结界而来找我一道,我还以为你一个大成期能承此重任,必有独到之处呢。”
谢折风似是快要忍不下裴千如此话多,直接唤出灵舟踏了上去,示意安无雪跟上。
安无雪正待转身,裴千却上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
他一个没站稳,晃了晃,困困抬头,朝着裴千露出牙齿“呜”了一声。
“诶你这灵兽,长得可爱,脾气怪凶的。”
裴千毫不在意地笑道:“这位宿道友,你放心!别说谢道友看上去修为高深了,我的阵道修为也是能和离火宗那位戚宗主比肩的,此去北冥,若是和北冥剑阵有关,我必能处理妥当。哪怕是你们立下剑阵的那位首座在世,说不定在我面前都要甘拜下风。”
安无雪:“…………”
困困刚刚还在对裴千呲牙咧嘴,此刻有些看不下去了,回过头把脸埋进安无雪怀中。
只听裴千接着说:“届时若有险事,有我和这位谢道友罩着你,不必怕!”
第43章
困困在他怀中动了动,头蹭着他的手腕,毛茸茸的,蹭得他发痒。
他知道这小东西在笑,轻拍了一下困困的头,笑着对裴千说:“那我还要先谢过裴道友了。”
裴千大手一挥,这才上了灵舟,说:“都是同道,应该的应该的。”
谢折风从头至尾不曾开口。
北冥城在两界至北,紧靠北冥海和极北境,本来从落月峰出发的话,直接朝着正北而去,横穿中央的荆棘川,便能抵达北冥城。
可为了和裴千会和,谢折风先是往西绕了绕,停在这琅风城。
眼下既然接到人,谢折风直接自琅风城而起,朝着至北而去。
灵舟飞过同照水剑一般直入云霄的琅风剑时,谢折风手中灵力一滞,灵舟停摆在了琅风剑上空。
裴千微愣:“谢道友这是?”
落月虽对两界瞒着北冥封城的真正原因,但裴千既然都接了落月峰传信要入北冥了,自然知道其中真相。
谢折风没有隐瞒,简短道:“照水与北冥剑阵皆忽出疏漏,既来琅风,自然该看一眼琅风剑。”
安无雪也在低头看着下方的琅风剑阵。
裴千说:“也是。我近日居于琅风城,不曾察觉琅风剑阵有变,没想到这一层。谢道友若是要细看,阵道还是我在行,可需要我帮忙?”
谢折风轻轻摇头,不言,似是在认真以神识探查。
裴千讶然:“谢道友身上剑气凛然,看得出是个剑道高手,没想到对于四海万剑阵如此涵盖两界四海的巍巍阵法也有涉猎。”
安无雪毫不意外——四海万剑阵中,其他三剑说不清,唯独琅风剑阵门道,谢折风即便不修阵道,也熟记于心。
这是他落下的第二把剑,是四海万剑阵中四主剑之一,立于琅风城中央,巨剑之下同照水剑下一般,埋着万千陨落于仙祸中的琅风城仙修的灵剑。
其中还有上一任琅风城主谢追的本命剑。
师弟生于琅风,生母不详,似乎只是谢追当年的一段露水姻缘。那来历不明的女子生下他之后,将他裹于襁褓中,夜半放在琅风城城主府门前便离去了。他只有父亲,日日随着父亲练剑修行,最后却用谢追教他的剑法,一剑贯穿境界大跌的谢追的丹田。
他的师弟当年亲自将这把灵剑送入剑冢,剑冢彻底封上那一日,师弟同琅风城的一切因果羁绊都随着这把生父灵剑一道,彻底埋藏于万剑之中,永不见天日。
此后,剑冢建成,第二把剑铸就。
那时他和秦微已经生了间隙,秦微便干脆坐镇落月,换谢折风来琅风城同他一道布阵。
谢折风继任仙尊之后忙于奔走两界斩妖除魔,而他也专心布阵修补四方天柱。琅风剑阵落下那几年,是他和师弟聚少离多的几十年来,难得形影不离之时。
那几年,他们有着照水剑阵的经验在先,布阵比第一把剑的时候快了许多。
但争斗比他在照水城时,只多不少。
琅风背靠归絮海,地广人稀,常年风涌不断,海中飞雪如飘絮,若是被疾风吹动,则利如兵刃,落在凡人身上,能直接刮下一层皮,就算是修士也得时刻以灵力护体才能行走于归絮海上,因此生于海上的妖魔比寻常妖魔还要凶悍许多。
其中至强者为雪妖一族,在仙祸之前便声名狼藉臭名昭著。族中女子各个有着倾世之貌,男子也面若好女,修的是浮生道,总是在外留下情债却又负心寡情,为了修为进境,万事万物皆可利用,总是让两界仙修提起来便怕,怕着又总是因起样貌而上当。
这样一族,自然在仙祸之时举族修魔,族中甚至有浊仙与数个渡劫期的大妖。浊仙死在南鹤仙尊手中,那几个渡劫期的大魔却仍旧作乱了许多年。
琅风剑阵将成那日,雪妖一族合全族之力封城,归絮海风雪环绕不退,站在城中抬头,只能瞧见密不透风的白。但凡结界稍破,那如利刃般的雪便会像是刀雨一般倾覆而来,瞬间刮去凡人骨血。
外面来援的修士进不来,秦微和戚循发出的传音符咒根本过不了重重风雪。
布阵到了最后一步,谁的灵力都不敢撤。
安无雪用尽全力维持着笼罩在琅风城上方的结界,只觉得全身经脉干涸,灵力枯竭,疼得他眉头紧皱,却不得不撑着。
直至一个渡劫修士彻底灵力枯竭而亡。
那仙修至死仍手持本命剑,剑身深深地插入地面,支撑着仙修的尸骨。剑主神魂已逝,本命剑嗡嗡作响,承着剑主遗志,将仙修陨落后尸骨中化出的力量转入结界,用作灵力的养分。
安无雪眼前发黑——就差一点了。
他想,落月峰首座和修真界的仙尊不能同时折在这里,如果结界真的撑不下去了,他也会保全师弟,用最后一口气完成剑阵。
“师弟,我若是死在这了……”
他看了一眼那仙修迅速腐朽的身体,低声说,“那你把春华葬入下一把巨剑的剑冢中吧,也算是让我看一眼。”
师弟突然行至他眼前,抓着他的手臂。
冷息萦绕在他身侧,那张即便常年冷着神色也格外好看的面容凑得极近,挂着忧愁与坚毅。
“师兄不会陨在此处,”师弟重重地说,“我去杀了他们。”
他一惊:“师弟!!”
谢折风却已经离开了。
结界之外的风雪如同能吃人的怪物,密密麻麻地笼罩着整个琅风城。
凡人躲在屋舍之中,修士全都绕着琅风剑阵拼尽全力护持着结界,整个琅风城一片死寂。
出寒剑逆着天光,迎着烈烈狂风与簌簌飘雪,直出结界。
若要问安无雪上一世生死之事中,有什么能比得上苍古塔百日难捱,那便是琅风城这区区几个时辰了。
他自己快撑不住了,又知道师弟去独身战大妖,剑阵又离不了他。
他想走又不能走,短短几个时辰,每时每刻都难熬至极。
不知多久。
后来结界外的风雪果然缓了许多,结界成功撑到了阵成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