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傀儡身上的印记虽然比安无雪手臂上的印记粗陋,但说是粗陋,不如说是安无雪手上印记的一部分。
他手上的“炉鼎印”,是在这些傀儡身上印记的基础上加了一些东西,所以看上去更加复杂完善。
“我们入城再看?”裴千继续嘀咕着,“不知城内是何光景……谢道友?宿道友?”
裴千直接伸手在他们两人当中挥了挥:“你们干什么呢?眉来眼去眉目传情呢?”
安无雪本来心不在焉地想着炉鼎印一事,被他这么一说,倏地凭空呛了一口气:“咳……咳咳,裴道友!”
谢折风也眉头一皱:“裴道友慎言。”
这人倒也知道眼下有更紧急的事情。他说着,双手交叠,捏出法印,挥退趴在结界上的傀儡。
他又望了一眼安无雪。
安无雪垂着眸,正好瞧见谢折风抓着春华的手愈发用力。
那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稍一抬眸便再度对上对方视线。
师弟的双瞳往常一般黑得像是深不见底的夜,如今反倒像是被搅动的一潭死水,明明已经生不出波澜,却又波涛汹涌。
他不知道谢折风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谢折风是不是和他想到了一样的东西。
他在谢折风眼中早就疑点重重,宿雪这个身体倘若当真只是个傀儡,那是谁造的这具傀儡?这具身体上的灵魂又是从何而来?
他瞥了一眼不远处城门口,为了移开谢折风的注意,赶忙说:“这里怎么除了傀儡一点人烟都没有?一点都不像照水城和琅风城……”
何止是没有人烟?
笼罩着北冥的巨大结界之下都飘着浊气,城外游荡着以浊气作为生机的傀儡,本该繁盛的北冥四十九城一片死寂。
临海四城中,北冥自仙祸之前便是仙道昌盛之地,地域之广阔远超其余三城。照水和琅风都仅仅只有一城之大,周围荒野众多、门派林立,但北冥光是修士与凡人并存的城镇便有四十九之数。
其间修士众多,仙门氏族不计其数,各司其职,镇守着不同的分城。
这些分城全都听令于处于北冥核心的第一城,城主便是上官了了。
若是在仙祸起始前,北冥甚至有着数位长生仙镇守。
也正是因此,当年南鹤仙尊战上一任城主北冥仙君时,甚至需要上官了了以血脉献祭,这才找到了重伤藏匿的北冥仙君。
安无雪当年同秦微所说的断剑少年之事,也是出自北冥。
是什么样的情势,能在一夕之间让北冥陷入如今这般境地?
裴千也收起了吊儿郎当的姿态,皱着眉,说:“此处接壤西面,是自琅风而来的第一个北冥所属之地——北冥第二十七城,因其地处边界,南来北往的凡人和修士都很多,城门口进出的凡人都能排成长龙,以前不是这样的……”
“进城看看。”谢折风说。
这人干脆收起结界,甩出一张驱浊灵符悬在三人面前,领着他们往城里走。
安无雪无言。
他心乱如麻。
既是乱他手上印记或许比他设想的还要难办,也乱他该如何在谢折风面前搪塞宿雪的来源……
死寂声中,他们进了第二十七城。
城门没关,却也无人看守,只有一层结界在。寻常结界在谢折风化身的修为还有裴千的阵道功夫面前根本不够看,不过一息的时间,安无雪便跟着谢折风和裴千一道穿过结界,大摇大摆地走进城里。
只见长街之上一片狼藉,两侧凡人屋舍尽皆大门紧闭,门内似有普通灵符的波动。
屋舍之中有生人气息,他们刚走进城里的时候,有人自屋舍内的门窗缝隙偷偷往外探看,却无人敢走出来。
“谢道友宿道友怎么又不说话了?我说两位是闷葫芦,两位还真演起来啦?”
“这些凡人是在担心魔修还是傀儡?”裴千自言自语道,“城中修士呢?”
话音未落。
说时迟那时快——
谢折风和安无雪几乎前后面色一凛!
谢折风眸光一定,方才的茫然与惶惶之色转瞬间消散无踪,指尖灵力涌动。
呜呜喊了一声,飞到安无雪面前。
裴千在这时也倏地冷下脸色:“谁!?”
一把灵剑自前方破空而来,直冲向最前面的谢折风而去!
谢折风只是一手握着春华,一手轻轻抬起,灵力便瞬间掀起一堵风墙,如铜墙铁壁般挡住了那近在咫尺的剑锋!
灵剑一颤,“咻”的一声往回撤去。
一个渡劫期的女修凌空而落,伸手接住灵剑,却被灵剑上附着的力道猛地往后带,险些没能站稳。
裴千赞道:“谢道友好利落的身手!”
那女修反倒一愣:“仙修?”
谢折风似是猜到了来人非敌,仅仅挡了一下刚才的灵剑便没有动手。
他瞥了裴千一眼,裴千立时会意,走上前抱拳道:“这位道友可是城主府修士?我等日前在城外闭关,不曾想出关后北冥竟然封城了。我等走不出结界,只能进城看看。”
这是他们进北冥之前便商量好的说辞。
那女修抓着灵剑,盯着他们三人看了一会,面露歉意。
她走上前:“几位道友见谅,如今北冥……哎,我察觉到有陌生渡劫修士的气息入城,怕是魔修,有些紧张,没想到是仙修同道。”
她说着,反倒渐渐露出喜色,看了一眼谢折风和裴千,说:“两位既是仙修,还是渡劫期,可否相助一二?眼下北冥全封,仙修一损俱损,若是当真出了事,谁也无法保全自身……”
谢折风颔首:“自然。但我们还不知晓,城外傀儡和天穹浊气到底因何而来?北冥发生什么了?”
女修侧身让开,指了指前方,道:“请随我去城主府,我与几位道友细说。不知几位道友出身何处?我叫乔吟,是城主府修士,不曾拜入宗门,修的是家学。”
裴千格外积极地介绍了他们三人的姓名,说:“我只是个散修,但和乔道友一样,都是北冥人。”
乔吟一愣。
北冥高手再多,渡劫修士也是凤毛麟角,一城之地内的渡劫,哪怕不认识,多半都会互相听过名讳。
她踌躇道:“裴道友是北冥人?倒是我孤陋寡闻了,之前居然不识得裴道友。冒昧敢问……裴道友出自哪一城?”
裴千脚步一顿。
他眼神闪了闪,这才挂上笑容,说:“第一城。”
“居然是第一城?难道裴道友是上官城主手下……?”
“非也非也,我很早就在两界游历了,如今就是个居无定所的散修。”裴千摇头晃脑,指了指身边的安无雪和谢折风,“倒是这两位道友,可都是来自落月峰。”
修士步行不比凡人,他们在乔吟的指引下凌空掠步,已经行至城主府前。
城主府旁也是一片萧瑟,但是门前好歹有修士把守。
左右守卫本来有生人靠近,立时紧张地准备拔剑,待到看清乔吟面容,这才收手作揖,齐声道:“少城主。”
乔吟摆手,回过身来应答裴千之言:“谢道友和宿道友是第一大宗的门徒?难怪刚才这位谢道友抬手接剑行云流水,利落非常。若不是谢道友方才看出我们都是仙修同道留了手,我怕是不可能完好无损。”
她已知晓安无雪等人会相助第二十七城,自然乐见他们修为高绝。
安无雪正抱着困困无声地跟着谢折风身后,力求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困困刚刚飞累了落入他怀中,他心中有事,便心不在焉地一下一下抚摸着困困的毛发。
他正思虑着北冥究竟是何情势、谢折风到底有没有开始怀疑宿雪的来源,听到裴千和乔吟交谈间提到他,没什么反应。
可下一瞬,裴千却仿若随口般道:“那可不,我本来以为只是谢道友修为高绝,没想到宿道友这个大成期也不俗啊。”
他笑了笑,“刚才乔少城主出手时,我正好在看宿道友。我都还没发现,宿道友脸色先变了。没想到宿雪虽然修为只有大成,神识之能都能盖过我这个渡劫中期——”
“裴道友!”安无雪疾声打断了他,“当时城中气氛诡异,我修为不高,一直有些紧张,并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心中之事本就乱成了一团浆糊,傀儡之事像是凭空而来的一支箭,戳中他的软肋与心虚之处,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他若是单单遇到裴千这般说辞,还能游刃有余,可他眼下没了心思,不由得慌乱了一瞬。
他抱着困困的双手都稍稍用力了一些。
困困自他怀中抬头,朝裴千这个罪魁祸首龇了龇牙。
裴千:“……?”
谢折风站在他们两人身前,背对着安无雪,没有回头。
这人不知是何神情,嗓音微哑:“他不曾修过神识。”
“什么?”裴千不解。
“他大成期是几月前受先人相赠机缘,一举自辟谷入大成。”
谢折风换了个称呼重复了一遍方才那句话:“宿雪不曾修过神识。”
安无雪抱着困困的手更是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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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照水城外。
戚循跟着眼前的追踪小灵阵,来到一处郊外小村落。
第45章
这几个月来,戚循来到照水城之后,便从谢折风给他的那一副画像和“宿雪”这两个字开始寻起。
画像是照水城中一名凡人画师所画,宿雪这个身份也有来处,是个父母双亡、长在照水城旁的凡人。
他先前稍稍一查,发现宿雪的生平与亲朋都十分清晰,都能打听到宿雪和谁交好、曾经在何处生活。
戚循稍一探查后,本来已经以为是谢出寒疑神疑鬼,起了妄念。
可他打算离去之时,想到宋不忘在此守阵。
宋不忘是他旧友之子,又是秦微的徒弟,安无雪直至陨落都不曾告知真相也要护着长大的孩子。
于是他临走前去了照水剑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