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灵凤一掌打过去:“打赢了才有资格提要求。”
陈福脸上闪过愠怒,飞快退开,而后迎上去,短短十息间便过了百来招,俱都没出全力。试探完深浅,确定不是金灵凤的对手,陈福屡次试图脱身都被缠住,不禁高声喊道:“在下此来只为寻人,报师兄枉死之仇!萧姑娘大业艰险,难道还要与我西域王庭为敌吗?”
西域来客特征如此明显,萧望月怎会不知陈福混在其间?
她也猜到陈福为师兄报仇只是顺带,真正目的是通过渗透武林进而渗透朝廷,现下这番说辞不过是发现事态超出控制的托词罢了。
“此人不能为我所用,非友即为敌——金庄主,杀了他!”
陈福心惊,料不到萧望月这女人竟狠毒胆大至此,当即黑脸,用了十成的功力对抗金灵凤:“中原武林皆知我门下护短,我二师兄莫名其妙死在中原,我师尚且令我前来调查清楚,有仇报仇——你杀我灭口,真拿我师父久不踏足中原一事当他病猫吗?!更何况我背后是西域王庭,一个时辰前,我才传书出去,他们都知道我的行程,必然猜得出神剑山庄背后的萧氏。如果我死了,第一件事就是大军压境!为全野心,不顾边境安危,你萧氏还能得民心?”
萧望月沉着脸色,并未被说服。
金灵凤武功本就高于陈福,还专心打架,反观陈府一心二用,一个不错就被打中心口,又被一招连环踢踹,飞出十来米远,摔到桌上,又落到地面。
力道之重,连地石也裂了缝。
陈府呕出一大口血,迎面又见金灵凤毫不留情的一掌劈下来,不由急急喊道:“赵亭,你不帮我?!是你姘头把我说来这里,难道就眼睁睁看盟友死?难道你朝是故意坑害我、故意与我西域王庭宣战?!”
姘头?萧望月向前倾,下意识想喊住金灵凤,问出赵亭的姘头是谁,好在克制住自己。
金灵凤‘咦’了声,收回掌势,不着痕迹地瞥向人群里观看的陆延陵,“世子,你和西域联手了?”
赵亭只道:“我与庄晓云只是普通的主从关系,你大概被他骗了。”
陈福一愣,旋即怒目搜寻到人群里的庄晓云:“你敢骗我?!”
庄晓云的藏身位置暴露,干脆不掩饰:“我只说世子信重我,是你听信谣言。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欺骗行为,而你本身也想来,顺水推舟利用一下我罢了。其次,你师兄之死确有蹊跷。当年他勾结陆延陵、魔教,之后盟约破裂,被陆延陵和魔教教主温子良联手杀死。”
陈福更愤怒:“你用两个死人钓我,这不是骗我?!”
庄晓云冷笑:“谁说他们死了?”
“嗯?”萧望月说:“陆延陵和魔教教主的死是经过七门六派以及六扇门确认,你想说他们都造假?”
庄晓云嘴唇紧抿,扭头看赵亭,想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慌张也好、厌恨也好,让他彻底死心,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甚至没抬头。
仿佛无论他庄晓云做什么都不足以牵动心神,只是一个不太看重的下属的背叛而已,哪里值得动怒心伤?
“呵。”庄晓云冷笑,“谁见过他们的尸体?温子良那具尸体被找到时已经面目全非,不要太好做文章。至于陆延陵,当初只是废掉他气府、经脉,又让他逃出去,之后下落不明,所谓死亡,只是六扇门放出来的消息。七门六派除了衡山,其他可能也被瞒骗了,被公认权威的六扇门瞒骗!”
华山掌门:“六扇门以公平公正著称,才能在代表朝廷的前提下,为武林所容,你倒说说他陆延陵和温子良两个魔头如何让六扇门为他们作假死的伪证?”
庄晓云:“再公平公正还不是朝廷一条狗?还不是要听命于皇权?有人想保陆延陵一条命,便令六扇门破例。”
萧望月脸色阴沉:“谁有这么大能耐?”
“是啊,谁有这么大能耐?又是谁想保陆延陵一条命?”庄晓云定定地望着赵亭,“郡主娘娘和武威候失散多年的孩子好不容易回来,回来一具生不如死的行尸走肉,好不容易提的要求,就是拼了命也要他如愿。当时朝廷诸皇子争权夺利,谁都想争取郡主娘娘和武威候的支持,令六扇门替一个江湖人作死亡伪证这种小小要求,怎么会不答应?”
顿了顿,现场一片死寂,庄晓云笑说:“您说是吧?世子。”
萧望月:“陆延陵不是您的仇人?您就这么珍视那段师兄弟情谊?”
“师兄弟情谊?”庄晓云一再冷笑,“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啊!”
厅内已然哗然声一片,大多数人忍不住窃窃私语,崆峒派长老忍不住质问赵亭,对方所言是否为真。
萧望月猛然想起那日被赵亭保护的身影,莫非是陆延陵?他就在人群里!
庄晓云步步向前:“还记得那日破庙里的乞丐吗?那就是陆延陵!被世子带走,好生疗养,耗费万金,治好他的气府与经脉,早已恢复武功。”
赵亭尚未开口,他身旁的幕僚当即质问:“你一早便被遣走,如何知道这些?难道一直在世子身旁安插眼线?!”
庄晓云:“只怪世子身边并非铁桶一块,花点钱便能收为己用。”
幕僚:“庄晓云,世子待你不薄。”
庄晓云眼神沉沉:“不肯让我得到我想要的,给我不想要的,算什么不薄?!”反驳完,又对萧望月说:“你应该能猜到陆延陵就在现场,不想把他找出来杀之后快吗?”
被猜中心思的萧望月反而不着急:“你也想杀,何不你去?假如世子当真喜欢那陆延陵,我当着他的面杀掉,徒惹世子憎恨。再者,你说这么多,不是故意拖延时间?”话音落,无需命令金灵凤,她先飞身上前扣住庄晓云的喉咙,欲当场将其掐死。
熟料下一刻浑身瘫软,内力尽失,萧望月惶惑,一抬头就瞧见庄晓云得逞的笑,手上用力并质问:“你对我下毒?!什么时候?”
同一时间,厅内倒下一批又一批人,多人惊呼:“我内力消失了!”、“我手脚没了力气……是软筋散!”
那厢的金灵凤亦察觉到内力流失飞快,连忙速速退后,试图结束战局,而陈福反败为胜,接连进攻,趁其病要其命,招招杀气外露。
金灵凤见挡不住,便迅速退至赵亭身后,“世子,劳您救一救。”
此时庄晓云反手将匕首捅进萧望月腹部,急忙喊道:“陈福,不准伤赵亭!”
陈福自然不可能听,狠辣的攻势于途中改道,直冲赵亭身上几个大穴而去。观路数,非要人命,而要废掉赵亭武功,好将人擒住,只可惜算盘打错,反被赵亭四两拨千斤地化解,而后一掌击中陈福心口,在陈福后退之时攥住其手腕再一脚踹飞出去。
金灵凤从赵亭身后冒出,笑眯眯说道:“消息说世子百毒不侵,果不其然。”
萧望月趁庄晓云不注意,夺过匕首刺伤他,随后连忙点住穴道止血,连连后退,双手拍一拍掌,响声清脆,屋顶霎时破开数个大洞,落下一批甲胄长枪的侍卫,齐刷刷围住众人。
萧望月手一指:“杀掉庄晓云。”
侍卫袭来,庄晓云边躲边求助:“陈福,让你的人救我,我把这些年存在商行的钱都给你们,还有货,十条船的货,是供给大内的,暂时叫我扣下来,足够你养肥你的兵马!”
陈福不得不分拨出两个下属去保护庄晓云,而他这厢还被赵亭打得狼狈逃蹿:“等等——我认错,世子,你我目的一致,为杀金灵凤与萧氏逆贼,不应为敌,不如暂时联手解决掉金灵凤他们?倘若你与陆延陵情深意重……待此事了,我与他的仇恨并非不能商量。”
赵亭不语,攻势更为凌厉。
庄晓云纵有两人相助,仍被逼得节节后退,不禁咬牙,指向人群某处:“陆延陵,你要看戏到何时?!如果我们被逼杀,而软筋散的效力不过两炷香,凭赵亭一人,绝对挡不住山庄外的兵马!”
话音落,萧望月目光如箭般射向人群中相貌普通的青年,对方身姿挺秀、气质不凡,如何看不出是易了容?
于是她再令侍卫前去剿杀陆延陵。
怕被误伤,人群一下子爬开,藏起来的陆延陵霎时露出来,看他扶着柱子的模样,应该也是中了软筋散,侍卫们便毫无防备地冲上前,七.八支长.枪齐刷刷刺下去,只是预想中被刺成刺猬的模样并未出现,反而长.枪似浇灌了化尸水,霎时腐蚀折断,下一瞬眼前闪过白色的丝线,顷刻间剧痛袭身,甚至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发出连连惨叫。
同一时间,庄晓云转身就跑,奔至门口时,余光瞥见有密密的白丝飘到脸颊上,旋即一丝火舌舔过的痛传来,紧接着扩大痛意、扩散疼痛的范围,摔倒在地,抬起胳膊,看到腐烂的血肉与森森白骨,不住尖叫:“啊啊啊啊!!!”
一抬头,就见大门不知何时结满白丝,并向里扩张,有一根白丝穿过丝墙,刺入庄晓云的眉心,霎时融出一个拇指大小的洞,惨叫声戛然而止。
试图从窗户、大门逃跑的一部分人受惊之下,再次聚到大厅里。
眨眼间,大厅挂满白丝,像一个巨大的蚕茧。这些白丝具有强烈的腐蚀性,触之即烂出血洞。萧望月等人停止打斗,几波人各自聚集,神色凝重地望着这些白丝。
“妖女,你都干了什么?”有弟子不小心死在白丝下,都是门派惊心培养的优秀内门弟子,崆峒派长老心痛不已,忍不住质问萧望月,“杀人不过头点地,而你又是设谋逆的圈套、又是软筋散,现下又弄来这邪物让我等死无全尸,这般折磨人的残忍手段,即便大事得成,也难得民心!”
萧望月脸色苍白,警惕地瞪着白丝,她带来的几十侍卫,有些死在赵亭等人的手里,更多死在莫名其妙的白丝里,竟剩下不过四五人!
糟糕的是她和金灵凤都内力尽失,与对面同为鱼肉。
“没看到我也在被困在里面?没看到我的人死得七七.八八?”萧望月反唇相讥:“诸位好歹是江湖中德高望重之辈,既看不清我设下的圈套,又瞧不出庄晓云何时下的药,而今更连这白丝非我、也非陈福弄出来的东西,也看不出来?当真没有脑子!”
“真不是你自导自演?”
萧望月信誉太低,他们担心又是一个圈套。
萧望月懒得理睬他们,看向金灵凤:“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金灵凤负手反问:“你说呢?”
建立神剑山庄的资金等皆出自萧氏,由她策划、主导,表面奉金灵凤为主,实则一切是萧望月与出自萧氏的智囊团谋划,金灵凤只需知道、同意并出份力就行。
如此想着,萧望月转头问赵亭:“您知道那是什么吗?”
原本没抱希望,但赵亭给出答案,“是蛊毒。”
众人一惊,峨眉师太疑惑:“这是什么蛊毒?从未见过,竟霸道至此。”
华山掌门年纪最大,最是见多识广,闻言也摇头道:“蛊毒向来诡秘莫测,杀人于无形,但从未见过这种白丝似的蛊毒。敢问世子,这是什么蛊毒?”
赵亭:“金蟾蛊。”
“蛊王金蚕?!传闻此毒出自苗疆,将其磨成粉便是无药可解的蛊毒,中毒者仿佛万虫啃咬,死状凄惨痛苦……和现场的白丝、死者死状截然不同。”华山掌门说。
赵亭:“是蟾蜍的蟾,被很多蛊师否认的,只存在于古籍中的蛊虫,以寻常蛊王为食,自小养在密闭的黄金笼里,终日不见光、不出笼,一出来便会吐白丝。白丝具有强烈的毒性与腐蚀性,触之即死。”
“蛊毒基本在南越、南疆一带出现,陈王对此状况完全没有预料,想来不是出自南疆。庄晓云说陆延陵没死,也混在人群里,而他曾经勾结魔教,魔教大本营在南越。刚才他还在厅里,金蟾蛊一出,人就不见……结果似乎出来了。”金灵凤推敲出个七七.八八,冲赵亭笑说:“世子,这恐怕是您惹出来的祸,合该您来解决。”
幕僚率先驳斥:“分明是你们先不怀好意,构陷我们,与世子何干?”
“你也说了只是构陷,没要你们的命,但现在大家都被困,对方明显要我们所有人死无全尸——说来陆延陵曾被在场诸位联手废掉,所以有报仇的理由,这么说来,我反倒是被你们连累啊。”金灵凤颇为无耻地说:“世子,要不是您为情所困,非要救下陆延陵那条毒蛇,也不至于连累我们处境危险。”
旁人没话说,既觉得金灵凤厚颜无耻,又认可他的话,本来赵亭救了陆延陵就令他们不满,倘若真是陆延陵加害,那赵亭就是助纣为虐!
便是萧望月也有些迁怒,静静望着被金灵凤逼迫的赵亭。
人群中有人问:“金庄主言下之意是赵世子有方法解决这金蟾蛊?”
“假如世子没撒谎的话。”金灵凤看向赵亭,“我的家乡流传过一个关于蛙婆神的传说,住在金屋里的蛙婆神一旦见光,就会不停吐丝。吐出来的丝是世间最毒的毒.药,连坚硬的铜铁都能腐蚀,只有药人的鲜血浇灌,才能扫开白丝、杀死蛙婆神。”
药人最显著的特点便是百毒不侵。
众人立刻想到同样中了软筋散,唯独赵亭内力还在。
赵亭是药人,救命稻草就在身边,问题是需要多少血才能杀死金蟾蛊?大厅已经被白丝围了一半,要想搫开一条路,怕是得洒半身血。其次,如何说服赵亭割血救人?如今只赵亭还有内力,没人打得过他,威胁利诱都不行。
最后,即便赵亭愿意舍己为人,倘若伤势严重,他们又该如何承受郡主与武威候的怒火?
一时静默。
没人想做出头鸟。
赵亭垂眼,把玩中指上的戒指,久久无言。
白丝向内扩张,人心越来越焦灼,最终有沉不住气的崆峒派弟子提刀劈来,没内力、只剩招式,轻而易举就被赵亭捏住刀,一下掰断,捏着断刃直直刺向对方面门。
崆峒派长老惊呼:“世子,手下留情!”
话音未落,那片断刃便擦过吓得面色惨白的青年的耳际,刺向白丝,剌开约莫三十公分长的缝,就被溶断大半。
“刀刃裹挟内力,尝试搫开白丝,虽然失败,但是个好路子。”金灵凤夸赞,他倒是镇定。
这招震慑住不安的人心,放任赵亭沉思良久。
“要我豁出半条命救你们,不是不行,得有价码。”
几大门派代表闻言脸色一变,互相对望,都清楚这价码不低,一时下不了决心,而赵亭也不着急,给他们时间思考,最终还是资历最高的华山长老发出沉重的叹息:“您要什么?”
赵亭再次看向陈福:“你呢?”
陈福回头看狼狈的下属,明白此行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你先说条件。”
“价码不算过分。”赵亭说:“中原武林归顺朝廷,各大门派之间,从此不得再有诸如论剑大会、魁首一呼百应之类的结党行为。当地衙门若有公案需求,各大门派需尽力协助。如何?”
说是不过分,实则核心都是进一步严重打击武林势力。
中原武林兴盛时,势力直逼朝廷,无需什么大会魁首都可以团结对外,而衰败时,就如一团散沙,若再不结党,要么是下一个昆仑派,要么闭关自守,也是逐渐落败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