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保证,绝对不伤害自己。一旦你因姓陆的受伤,娘就要他双倍偿还!”
“娘,谢谢您。”
赵亭露出欢喜的笑容,却令郡主更心疼,但她想起别的事:“还有一件事,黎儿……是姓陆的,亲生的孩子?”
赵亭眼瞳灰暗,晦涩地颔首。
“唉……你——”郡主沉重地叹气,想骂他,可是一个男子卑微到替心上人养他的孩子,已是极苦、极痴,旁人再骂,只平添自己怒气、惹他伤怀,能让谁解气?“不要将此事说出,更不能让姓陆的抢走黎儿,没有我们养得好好的,到头来让他摘桃子的道理——等等,黎儿唤他阿父……”又想起这事,“你已将身世告诉了黎儿?你还让他认了生父?”
赵亭眼神有些闪烁、表情有些难堪,气息颇短:“到底是他亲生的,人家父子……血缘关系摆着,我、我也不好从中作梗。”
郡主死死盯着他,知子莫若母,“黎儿打小被你养着,连帽子、里衣,你都学着怎么缝、怎么做,这番爱意滋养之下,黎儿哪会突然认一个陌生人做父?除非——”除非赵亭老早之前就告诉赵慕黎的身世,还教他怎么认父!“你做这番,莫不是打着让黎儿拴住姓陆的的主意?”
赵亭垂下头,默认了。
郡主气得抽回双手,指着赵亭的脑门:“你这脑子啊!”
她懊恼地拍着脑门,罢了,孩儿没养在身边,定是狡猾的贼子千方百计哄骗了他!
***
西院主屋,床榻上。
厚重的床帘遮盖四方,微弱的光线透进来几缕,浓郁的檀香味浸染了方方寸寸,却给人一种驱不散鼻间石楠花味的错觉。
床头边,亵衣亵裤凌乱地摆放着。
被褥里,藏着一个赤.裸的男人。
紧闭双眼,脸颊苍白,唇角被咬破、脸颊和耳垂都留有浅浅的齿痕,露在被褥之外的修长脖颈、肩膀都是密密麻麻的痕迹。
他蓦地睁开眼,眉头紧皱,表情有些痛苦,忽然掀开被褥,趴在床沿边作呕,吐出难闻的酸水,同时伴随头痛。
熏香味浓烈了些,他如是想着,浑身乏力地倒回床铺,连漱口都实在懒得动。
闭上双眼休息,不过须臾,睁开眼,抬起双手,手腕有箍痕,手臂上也有许多痕迹,顾不得其他情绪,左手连忙搭上右手,片刻后,右手不死心地搭上左手手腕,眉头皱得死紧、嘴唇也咬得泛白。
良久,僵硬如一座雕像。
房门吱呀一声,从外推开,赵亭步入其中,直奔床榻,掀开床帘,瞧见端坐的陆延陵,从后面抱住他,带着外头的风尘与热气,而炽热的吻便从肩头一路延伸到脸颊,着迷地唤着:“师兄……”
陆延陵猛地撇过头,目光如利刃,狠辣地剥着赵亭,“你那日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赵亭怔了一会儿,抬起头来,不愿看他的眼睛,那眼神叫他伤心极了,便想捂住他的眼,被陆延陵一把抓住并狠狠甩开。
“我现在没空陪你玩这些游戏,你快告诉我,那颗‘散功丸’是谁给的?此前有没有在谁身上用过?症状是什么?”
赵亭脸色冷下来,“问这些做什么?想恢复武功?别做梦了,师兄。反正你走不出这间房,别做无用功。”
陆延陵气急,冲动之下推开赵亭,一只脚落地,猛地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拽回并压在柔软的床榻上,耳边传来赵亭不稳的气息:“别傻了师兄,我还在这里,院外都是侍卫守着,你能跑哪去?”
陆延陵想踹他:“赵亭!!”
“我在。”赵亭应得响亮,却不规矩。
陆延陵乱了气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需向圣上复命,你囚禁我,往小了说是意气用事,往大了说便是藐视圣上!”
赵亭:“我同陛下说你和我的情谊,邀你在我府里做客,至于复命……谁都可以,左右抢不走你的功劳。只你淡泊名利,不在乎封赏,但我会努力为师兄争取一点好处的。”
陆延陵扣住赵亭胡来的手:“你知不知道我——”
“什么?”
陆延陵咬牙,恨恨地瞪着赵亭,想骂他只管播种不管施肥也不管收成,可到了嘴里就变成:“只管杀不管埋的混账!”
赵亭覆在他身上,“我哪里舍得杀你?是你要杀死我了。”
声音渐渐没了,床帐拢得极严实,价值千金的檀香烧了一块又一块,把其他的味道完全遮盖住了。
***
郡主府西院。
桂花的香气飘出拱形门,门口一大簇月季开得妖娆。
侍女们匆匆自院门走出来,到得偏僻一些的角落才放松些,缀在末尾的两名侍女更甚放肆地低声交谈。
“屋里那人的来头,你可知?”
“我连那人是男是女都不知,连里院的门槛都踏不进去,哪里知道?”
高一些的侍女看一看走前头的姑姑,没留意到她们的对话,便压低声音:“是个男人。”
“嘶——”矮一些的侍女倒吸口凉气,“当真?”
高个侍女:“我同屋的姐姐在管事妈妈那儿做事,每日送到世子这儿的东西都得过目。指明给屋里那人的物事,便不是女子用的。”
“这……”矮个侍女:“莫不是庄公子?”
“我不觉得是。”高个侍女撇嘴道:“世子要对那庄公子有意,早就纳进房了,何至于等到现在?”她不喜欢庄晓云,那人装得很,一副世子妃自居的姿态,防备她们这些丫鬟,一个个当狐媚子似地看。
“欸,”高个侍女继续说:“我还有个关系好的姐姐,在里院做事,虽没进过房,却说自上个月,世子将那人从外面带回来,便没放出来过。还有……”声音压得更低,“这一月来,只备了不同世子尺寸的亵衣。”
“什么意思?”矮个侍女反应慢,待看清高个侍女一脸暧昧等不可言说的表情,顿时瞪大双眼,红了脸颊,既羞耻又好奇:“岂……岂非荒yin?”
“这有什么?”不同于矮个侍女,高个侍女是郡主府家生子,也算见识广,并不耻于提及这些事:“虽外传着世子风流多情,但咱们府里都知道世子洁身自好,带着小世孙认祖归宗,便没个身边人,好不容易有个上心的人,偶尔耽于此事,才是正常且寻常。”
矮个侍女小声:“倒、倒也是——啊!”说着说着便转过头来,惊恐地发现所有人都停下来,原本在前面的姑姑侧身站立,低头不语,而她前方则是一个着装较为普通的女人正静静地望着她们,脸上不怒自威,吓得二人连忙跪下,口呼:“见过郡主!”
宁康郡主:“说下去。”
二人吓得一抖:“奴婢不敢。”
宁康郡主的目光飘向西院主屋的方向,自与赵亭说开,便想亲自会一会陆延陵,奈何赵亭担心她和侯爷对陆延陵不利,咬死不肯答应他们会面。
今日是趁赵亭进宫,特地过来见一见人。
撇下惊恐不安的侍女们,郡主踏进院门,就有侍卫提刀来拦:“世子特地叮嘱我等,未经允许,不准任何人踏足内院,望郡主体谅。”
郡主捋着衣摆:“你们是西院的人,自是要听亭儿的话,我不怪你们。”
侍卫们闻言,脸色放松些许,但下一秒就听郡主说:“动手!”一群黑衣暗卫忽然从天而降,迅速制伏所有侍卫并将他们劈晕。
郡主大步踏进内院,先是观察一番,装潢没变化,仍是她当初特地布置出来的雅致,反观主屋,门窗紧闭,唯独东厢房开了一扇窗。
窗户只开了一条缝,看不清里面的情状,但里面的人能小小瞧一眼外头的风景。
“开门。”
落了锁的大门被劈开,阳光霎时驱散屋里的黑暗,一股浓郁的檀香味扑面而来,甫踏入里屋便察觉到脚下触感不对,郡主低头一看,只见华贵的地毯铺遍屋里的每一个角落。
“倒是娇贵!”郡主冷哼。
屋里密不透风,几个角落点了檀香,白烟袅袅,极其浓郁,而赵亭向来不爱熏香,眼下这番铺张浪费,怕不是为了掩盖其他味道。
联想到侍女们所言,郡主便也猜到了熏香的原因。
屋里锐器被搬空,书桌上凌乱地摆放着笔墨纸砚,宣纸上写了一半的词,墨迹已干。桌旁的矮榻脚边躺着一个空酒瓶、两个酒杯,原本放置榻上的矮几已被掀翻在地,也不知究竟是如何狂浪!
掀开珠帘,郡主先瞧见花台上插着一支鲜艳的桂花,顺着一簇簇小黄花朝向望去,便见到靠在窗边,一眨不眨盯着窗缝外的男人。
只穿着里衣,披散长发,姿势慵懒,没骨头似的。偏瘦,身量颇高,端看侧脸英挺,显然是个极为俊秀的青年,和她之前想象的狐媚模样不同,这是个一瞧便知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不适合赵亭。
不是赵亭能驾驭得住的。
郡主只看了一眼就打定主意拆散两人,原先看在赵亭痴心的份上,想着睁只眼闭只眼,等他心灰意冷后回归正途,可现在看到陆延陵就知道两人没结果。
这是一个不会折服的男人,像一条驯不了的狼,一旦抓住机会就会迅速反扑,不留情面,赵亭绝对会受伤。
郡主不可能放任如此危险的陆延陵继续待在赵亭身边。
“我送你离开郡主府,但你从此以后,不能再和赵亭有任何纠葛,更不能再见黎儿。”
陆延陵回头,肩头的发垂落到胸前,里衣并不拢严实,锁骨上密集的痕迹延伸到衣服下面,他单手撑着脸颊,望着赵亭的生母好一会儿才说:“郡主比我想象中更加溺爱孩子。”
郡主不置可否。
陆延陵:“我以为最多半月之内,郡主就会来见我。”
郡主:“与你相反,我以为像你这样野心勃勃的心,应该有能使自己脱困的法子。”
陆延陵闻言流露些许无奈的神色:“那看来我们都挺自以为是。”
郡主一甩衣摆,在他对面坐下:“虽亭儿过分执着,但你故意藕断丝连,故意撩拨他、利用他,才让他至今都在迷障中不可自拔。如果你能有一丝动容,但凡你有一点可怜他,你就该答应我,再也不要见他。”她面容恳切,“宫里多次传唤他,都被固执地挡回去。这次是没办法了,宫里来了禁军,强压着他去见陛下,是因你之故——我不知你何时为陛下办差,可亭儿为了你,连陛下的命令都能违抗。”
“他父亲是个暴烈的脾气,非要闯进来杀你,都被亭儿拦下来。骂也骂过、打也打过,连我都呵不住侯爷,硬让亭儿扛下来!”
“既要抵抗父母,又要违抗圣命,还得应付试图营救你的势力,但最伤他心神的是你。短短一个月,他已瘦了十来斤。”
郡主突然跪下来祈求:“陆少侠、陆大人,劳烦您看在我这一片慈母心的份上,放过赵亭吧!”
陆延陵再冷情,也不好意思白受人家母亲这一跪,连忙将人扶起,实在扶不起,便也跪下,极为无奈地说:“您总不能让我放弃入朝为官,又不能阻赵亭的仕途,同朝为官,怎么可能不相见?”
郡主抬眼,眼底一片冷漠与坚定:“请你谅解我做母亲的心。”说完就站起来,下令:“带走!”
话音一落,忽地涌入数名暗卫,钳住陆延陵便扛起来。
“你原本就是个废人,靠欺骗我儿才恢复武功,如今要你变回数月之前的模样,也算合情理。但我到底不是恶人,会给你足够下半生不愁吃穿的金银,抑或托人照顾你。”
带走人之前,郡主要先废掉陆延陵的气府和四肢。
陆延陵脸色一变:“娘娘不怕赵亭与你反目成仇?”
“亲母子哪有隔夜仇?他还年轻,一段情伤罢了,总有好的一天。”
郡主使了眼色,便有武功高强的暗卫抬掌,准备废掉陆延陵的气府。
陆延陵挣扎不得,眼睁睁瞧着危险当头,脸色变了又变,终究是为了保住武功,不得不开口:“慢!我有一事,需与郡主单独说。”
郡主:“你这人狡猾,诡计多端,焉知不是拖延时间?等事后再说吧。”
陆延陵:“事关黎儿的身世,郡主也不想听?”
郡主冷笑:“怎么,你想嘲笑我儿傻,连你的孩子也能认?”
陆延陵面色如土,嘴唇哆嗦,权衡再三,比起些许男儿气概,到底是权势和武功更重要,毕竟他连雌伏都做得出。
“黎儿也是赵亭的孩子。”
“为了气府不被废,连这种鬼话也说得出?黎儿和你如此相似,你能否认他和你的血缘?”
陆延陵抿着唇:“黎儿的相貌和赵亭、郡主也有相似之处。”
“既与你、与我儿都有相似之处,莫不是都有血缘关系?莫不是黎儿是你生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当我和亭儿一样愚蠢,什么瞎话都能信……”宁康郡主渐渐没了声,眼看着陆延陵难堪地闭上眼,原先土灰的脸色转为殷红,显然是羞耻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