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眉间还带着打人时的狠厉,尾音的沙哑像一张砂纸轻磨在我的心上,酥酥麻麻的。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仍旧没有温度,但我狂跳的心慢慢平复下来,缓了缓气,对他说了句“好”。
他离开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再在我放学的路上围堵我,直到江既出国,江都南的恶劣手段再次袭来。不过江都南学聪明了,他学会了把握节奏,学会了把自己的痕迹隐藏。
每一次的挨打我都会学着江既的样子,挥出自己的拳头,虽然我的力气薄弱,并且会因为这一举动引起对方的怒火,但我没有再麻木着、沉默着任人摆布。
第30章 不关、不要、不冷
车驶下了半山,顺着海岸线开去。
在江既说完那句话后,车内的气氛有一段时间的安静,我盯着自己的手,开口道:“我学会了的。”
江既将车窗摁下,腥咸又温热的海风灌进来,他半侧着头看向不断退潮的海面,讽声道:“没见你学会。”
我低声解释:“刚才他突然踢过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摔下去了。”
江既闻言笑了一声,很低,像羽毛轻轻挠了一下耳膜,但他说出来的话可不像羽毛。
他低哑着声音冷嘲热讽道:“你学会的结果就是刚开学就被人欺负到住院吗。”
我神情茫然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意识到他说的是董建那件事,我思考稍许,说道:“他本来可以获得很多关注,结果被我抢走了,心里有怨气很正常——”
江既打断我:“你圣父吗?”
“……”我张了张嘴,“我不是圣父,我只是不想惹太多的麻烦。”我将头偏至车窗那方,路边的街灯接连闪过。
我看着窗户上自己的倒影,放轻了自己的声音:“毕竟我没什么退路。”这一句话说的很小声,更像是喃喃自语,我也不知江既有没有听见。
江既向我看了一眼,很快收了回去,车安静地驶出一段距离,陈原频频向后看,江既皱了下眉:“有事就说。”
“江总,”陈原语气犹豫,“要不要把车窗关上,您的烧还没退,之后几天还有好几场重要会议。”
我闻言扭头看去,刚才车里的视线一直很昏暗,我又尽量躲开江既的视线,到现在才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面上有一层薄红。
他身上的衣服还滴着水,头发还湿着,开着窗任由海风吹在脸上,言简意赅地回了一句:“不关。”
陈原透过后视镜又看了江既好几眼,见江既一直撑头看向窗外,便将求助的目光移向我。
我与他在后视镜对上眼神,看懂了他的意思,抿了抿唇,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车又驶出了一段距离,我纠结许久,最终替陈原说:“你……你需要擦擦身上的水吗?”
我将手中的毯子递出去。
江既瞥了一眼,说:“不要。”
“哦,”我收回了手,思考片刻,“那你冷吗?”
“不冷。”江既说,“你能安静一点吗。”
我噤了声,与陈原通过后视镜对上目光,表示我也没有办法。
陈原转了个方向盘,车行驶上了一条车辆较少的路,车内更加安静。
“发烧了最好还是不要吹风,不然会更不舒服。”忍了许久后我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江既靠在椅背,并未回我,等过了近一分钟他那一侧的车窗才缓缓关上。
我轻松了一口气,收回了频频看向他的目光,余光看见路边的地铁标识,连忙说:“就把我放在这里吧,我坐地铁回去,不麻烦你们了。”
陈原看了江既一眼,然后为难地说:“听江总安排。”
然而此时江既已经开始闭目养神,变化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眉头轻皱,好像很不舒服。
江既不开口说话,陈原也不敢随意停车,我悄悄看着江既的侧脸,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跟着他们一起回了君庭湾。
君庭湾在A市城郊的一座山顶,是隐私性极强的别墅区,从山顶往下看,能看见A市极为辽阔的海岸线。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停在了一栋宅子的大门前,江既睁开眼,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车门关上的声音将低眸沉思的我惊醒,我抬头看去,只看见了江既走向宅子的背影。
“乐先生,下车吧。”
我抱着毯子推开车门,走了下去,陈原还坐在驾驶座上,并没有下车的打算,他探出头对我说:“江总不喜欢有人打扰他,我就不进去了,今晚就拜托您了,如果有需要您可以拨打我的电话。”
我迟疑道:“……江既可能更讨厌我去打扰他吧?”
陈原微微一笑:“乐先生说笑了,还记得上次的合同吗?我想今天合同可以生效了。”
他开着车离开了这处山顶别墅,车缓缓滑出我的视野,我怀里抱着半湿的毯子,在大门处站了片刻,山间的凉风吹在我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掀起一股凉意。
我回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宅子,轻咬了一下唇,还是转身一步一步朝里走去。
大门没有关严,我轻轻一推便无声开了,屋里没有开灯,进门往右有一处很大的落地窗,皎洁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投进房间,洒下一地的银白。我借着月光看见江既正坐在靠窗的沙发上,一只手的手臂搭在额头上,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我放轻脚步走过去,抱着毯子安静地站在他的旁边,看着他轻抿的嘴唇和阖上的眼睛,话在脑中过了很多遍,迟迟不知该怎么开头。
“你很难受吗?”我轻声开口。
江既悄无声息地睁开眼,漆黑的眸子似一处深潭,目光落在虚空中,不知在想什么。
我将目光放在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悄悄挪了挪站得有点酸的腿,继续问:“你要吃药吗?”
江既放下搭在额头上的手,眼神很淡地看了我一眼,说:“客房在二楼。”
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但站着不动,想了想又问了句:“医生有开药吗?”
“有,”江既顿了顿,“但我不吃。”
“……”我很早之前就发现江既一生病就会非常任性,这个时候只要顺着他的意思就好。我放低声音好声好气说:“药在哪里,我去帮你拿过来。”
他抬起眼皮盯着我,一双漆黑的在夜色中很静,过了几秒,他轻张嘴唇,说:“不知道。”
我叹了声气,把毯子放下,拿出手机给陈原发消息,很快就知道药放在中岛台上。
我转身往中岛台走去,顺手想把灯打开,手刚触上开关就听身后传来又低又哑的声音。
“……不要开灯。”
我的手一顿,没有把灯打开,找到了药,将它按剂量分好,接了一杯温水,连着药一起放在江既面前的桌上。
他盯了一会儿,然后拿起药一颗一颗吃了下去。
我站在旁边,等他将药吃完后,忽然开口:“那天飞机上的……是你吗?”
第31章 “我知道你爱我”
我说完这句话后江既看了我一眼,随后收回去,将杯子里剩下的水喝完,将空了的玻璃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磕碰声。
“什么飞机?”他语气很随意,带着淡淡的疑惑,看起来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打量着他的神色,将当时的航班号报出来,再挑挑拣拣地把那天的经历描述一次,隐去了看见他的那段经历,说:“陈助理帮我订的航班,你知道吗?”
“不知道,他自己订的。”江既重新闭上眼,人发烧的时候眼睛也会酸涩,泪腺更加发达,他闭上眼前有一缕月光落在了他的眼里,像流光的湖泊。
我借着月色看他,江既分明不想再谈此事。
我没有再追问这件事,拿出刚才翻到的温度枪,说:“再测个体温吗?”
我拿出刚才在中岛台找到的温度枪,试探着在江既额头测了一下,他半阖着眼,任由我的动作。
“滴”的一声,我看着显示屏上的温度,39.4。
“你要不要去楼上休息,”我看见他身上还有些湿的衣服,“你烧到三十九度了,难受吗?能洗澡吗?需要我帮忙吗?”
江既抬眸看我,我卡了一下壳,意识到刚才的话有歧义。
“我,我是说,需要我帮你扶上楼吗?”
“不用,感冒不会断腿。”几绺湿发垂了下来,遮住了江既的眉眼,他自沙发站起,走上楼梯,我见此连忙抱上毯子追在他身后,跟着他走到了二楼的房间。
二楼走廊的灯都是感应灯,随着我和江既的步子,灯陆续打开,光线昏暗的房子亮堂起来,我这才能完全看清他的面色。
他眼眶有些红,大概是有些疲惫了,一直半垂着睫毛,未干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腰线。
他突然停了下来,我没收住步子,差点撞在他的身上。
“客房在那边。”他微低着头看我,抬手指向走廊的另一头。
“哦,”我应了一声,在江既的注视下踌躇了几分钟。
“还有事?”他有点不耐烦。
“……谢谢你。”
我看着自己的影子,说完这句话后我等了一会儿,但江既并没有回我,再抬头时发现他已经推开房间门进去了,正将身上湿着的衬衫脱下,之前若隐若现的腰身现在完全展现出来。
我看了一眼便匆匆移开目光,看向一旁,结果看见了桌上立着的两个相框,一个相框上的照片是一个女人,另一个则是叼着球的一只德牧。
江既背对着我脱下粘在身上的湿衣服,随手甩在脏衣篓中,然后半侧着头朝我扫了一眼。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啊,哦,”我收回发散的思绪,抓紧手中的毯子,抿了一下因许久没喝水而有些干的唇,说,“你好好休息,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叫我一声就好。”
江既没回答,我就后退一步,想了想帮他带上了房间门,抬步往江既之前指的房间走去。
刚才看见江既房间里的那两张照片后我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照片上的女人是江既的母亲,而那只狗,就是他从小养到大的Deshk。
三年前,Deshk离奇死亡,给出的原因是误食了放在厨房角落的杀鼠药。
可是Deshk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德牧,厨房放杀虫药这个习惯在我来江宅之前就已存在,这么多年,Deshk从未误食过。
我对此感到很疑惑,但是周围的人并未对此提出疑问,就连江既,也只是平淡地把陪伴了十多年的狗送去火化,带回了一小瓶骨灰。
他面上虽然不显,但我知道他心里的情绪。有一次我在走廊尽头的那扇窗户看日落,透过只关了一半的房间门看见江既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屋里光线暗淡,他手里的烟明明灭灭,借着那点火星,我注意到他手里握着装着Deshk骨灰的小玻璃瓶。
他黑沉的眸子静静地看着逐渐暗沉的天空,尼古丁熏得我的眼睛有些酸。
“你还好吗?”我隔着一扇门问。
江既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看向了门外的我。他的眼睛是纯粹的黑,盯着我看时涌动着分辨不清的意味。
“还好。”他开口说话,因抽了太多烟,传到我耳边的声音很沙哑。
我安静地待在门外,直至天空黑透,突然下起了大雨。
楼下传来嘈杂声,我下楼查看情况,碰上了浑身湿透一身狼狈的秦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