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车开过商业街,我的视线不自觉朝外看去,“好像是和我说过。”
车外一晃而过一家珠宝店,橱窗里摆放着硕大的钻戒,看着折射出白光的钻戒,脑中忽然想起刚才在实验室的时候,一位学姐指着在仪器上成像的那颗白矮星,对我说:“你看,我们都在等它变成一颗‘钻石’,可惜要等很久,我们都等不到了。”
白矮星是演化到后期的恒星,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慢慢结晶,最后演变成与钻石类似的结构。但是因为结晶时间格外长,甚至远远超过了宇宙的年龄,所以到现在宇宙中还没有一颗已经变成“钻石”的白矮星。
学姐语气分外惋惜,我听着也格外遗憾,出了实验室还在想这件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身边的人问。
“我想问……”车开过了那家珠宝店,我的视线不由得往后追随,“如果买了一颗钻石,是不是就相当于有一颗自己的白矮星。”
“什么?”
我回过头,对上江既皱着眉的脸,倏然回神,连忙道:“不是,我是问陈原去哪了?”
以前都是陈原与我联系,今天竟然是江既亲自来接我。
江既扫了眼后视镜,语气平淡:“下楼踩空摔到头,现在还在医院。”
“啊?严重吗?”我语气担忧,白矮星钻石什么的总算从脑中消失了,不自主地联想到陈原头破血流的情景。
“额头青了一块,没什么大碍,我让他放假休息了。”江既看向左侧的后视镜,转了下方向盘,“你很担心他?”
“是挺担心的。”我忧心忡忡。陈原平时也很照顾我,就像一个大哥哥,我不希望他出什么事。
车猝不及防地加速,冲上高架桥,我由于惯性猛然朝后一仰,抬手抓住安全带,待稳住重心后语气茫然地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
车速又慢了下来,后半程格外平稳地开到了君庭湾。
江既把我放在别墅的大门处,将车停在车库后提着一口袋东西走过来,我微微低头凑近看,袋子上logo是A市最大的连锁超市。
我注意到袋子里装了不少东西,有新鲜的菜,还有沾着血水的鲜肉。
江既打开门,提着菜去了开放式厨房。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把菜全部拿出来,问:“你今天叫我来是想让我做饭吗?”
我看着认不到的菜和肉,有些苦恼地皱眉。这些菜看起来很复杂,目前我的厨艺还处于煮泡面和番茄面的阶段,好像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菜。
江既侧头看了我一眼,指着案台上的肉问:“你知道这是什么?”
我盯着那一团血淋淋的东西,诚实摇头道:“不知道,不过你告诉我我就知道了。”
“行了,别废话了。你还吃不吃晚饭?”
我把话都吞进肚子里:“我吃。”
江既把身上的大衣脱下,递给我,然后将内衬的袖子挽起来,摘下腕表放置一旁,打开水龙头洗了个手,把袋子里的菜都拿出来,熟练地放进盘子里开始处理。
我抱着他的衣服站在一旁,他似乎嫌我碍事,随手一指,让我去餐桌旁待着。
我把他的大衣放好,听话地走到餐桌边坐下。
君庭湾的这栋房子还是我上次离开时的模样,那次台风我将屋里的窗户都关上了,离开前又把它们一一打开来透气,现在在屋里坐着环顾四周,我发现这些窗户还是我上次打开的角度。
如果不是桌上的花瓶中插着新鲜的小雏菊,我还以为这栋房子这么久都没人来。
厨房里已经开了火,抽油烟机嗡嗡作响,菜倒进锅里发出了一阵刺啦的声音。
我朝厨房里的那个身影看了一眼,又看向桌上摆着的花,伸手碰了碰,娇小的花在我的手下颤了颤,花瓣在我的指尖挠出痒意。
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特别讨厌小雏菊,一看见它我就会想起种着常青树的墓园,想起那块冰冷的墓碑,那个混着血腥味的暴雨夜,那个……总是摆脱不了的人。
秦木寒死后的一段时间,我总是会梦见他,从噩梦中醒来时天总是不亮,我会坐在床上,在压得我喘不过气的愧疚感中等待天明。
等到天真的破晓,我推开房间的门,走廊充斥着烟味,空气中飘着很薄的烟雾。
我握着门的手紧了紧,朝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走去,离得越近,烟雾越浓。然后透过没有关紧的门缝,我看见了不知多少天没睡觉的江既。
他神色颓疲,手边的烟灰缸推满了烟头,地上全是烟灰,房间里漆黑一片,对我的到来毫不知情。
我会站在门外看很久,浓重的愧疚感如潮水般退去,基因里的那点劣根性再次慢慢显现,我看着屋里那个沉浸在悲伤中的人,多日的难眠与害怕最终变成了难以发泄的烦躁,我想,为什么秦木寒死了还要阴魂不散?
我忘不掉他,江既也忘不掉他。
如果江既现在想的是我该多好。如果秦木寒能从他的记忆里消失该多好。
脑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江既手指轻轻一抖,带着火星的烟灰掉落在地,却仿佛落在了我的心上。我被烫了一下,倏然清醒过来,被自己阴暗又自私的想法吓了一跳,不自主地后退一步,在江既发现我之前喘着大气逃跑般离开了二楼。
我为什么会这样想?事后回想到那个无法言明的清晨,比之前更为浓郁的愧疚朝我压来。明明一切的悲伤和苦难都来自我,而我竟然会那样想。
我不想被人当作趁虚而入、不自量力之人,我应该忏悔,而不该窃喜。
所以当叶昭扬问我喜不喜欢江既时,我像是彩排了许多次,斩钉截铁脱口而出“不喜欢”。
得知江既听到了这句话,我反而松了一口气。至少在他们眼中我不是一个不自量力的人。
手中花还在轻轻颤抖,我低头沉思,突然想起那栋老房子里的照片,想起秦木寒与江既母亲。我记得江既的母亲是在四月自杀的,可是具体是哪一天我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
如果……江既现在已经放下那个人了呢?
“你在想什么。”
我怔怔抬头,江既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边,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调到了新闻频道,主持人带着职业微笑,对C国与M国重新建交一事发表看法,语气中充满期待。
“我在想……”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口,对上江既那双黑沉的眼睛,突然想到江既说过,有事直接对他说。
我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开口:“我能问问你妈妈是哪一日去世的吗?”
“四月六日。”江既身上沾上了点油烟味,之前的不近人情和冷漠随之消减了不少,“你问这个干什么?”
听见这个日期,我的手突然抓紧,四月六日,和秦木寒的忌日是同一天。
但我忘记手中还握着桌上的花,手一紧花就在我手里揉成了一半,汁水流了我一手。
“……”江既低头看我。
“对不起。”我连忙松开手,惨遭蹂躏的小雏菊掉落在桌上。
江既看了一眼桌上的花,难得沉默。我惴惴不安地打量他的神色,做好被他骂一顿的准备。
他张开口,下一秒问:“你不喜欢吃猪肝?”
“什么?”我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绪,“猪肝是什么?”
他指了一下桌上的菜,我顺着看去,才发现他已经做好了几道菜,其中一道菜是刚才血淋淋的肉切成片状,配上芹菜和青椒,色泽看起来很好。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吃猪肝,在跟我闹脾气。”
“怎么会?”我讶然道,“我不会和你闹脾气的。”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会和我闹脾气?”江既将目光从桌上的花移开,落在我身上,“我之前那样对你,你也不和我闹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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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猪肝补铁
“保姆”合约真正的乙方是江总
第42章 婉拒了哈
我愣愣道:“哪样?”
“对你冷漠,任由江都南的所作所为,还有……”他说了一半止住了,“乐与,这样你也不生气?”
桌上的菜还冒着热气,江既抽了一张纸慢慢擦着指间的水,我盯着他的动作看了一会儿,才回道:“不生气啊。”
江既的动作顿了一下,重复刚才的话:“为什么?”
刚说完他就强调:“我要听实话。”
我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赞美默默吞下,想了下,慢慢说:“虽然你有些时候的确……很不可理喻——”
我还没说完,他就打断我,皱起眉头,反问我:“我不可理喻?”
我看了他一眼,想起在白玉兰酒店那个混乱的夜晚后江既的质问与嘲讽,没有回答他的反问,自顾自地说下去:“但是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江既的视线定格在我的脸上,听见我的话短促地笑了一声,讽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我摇摇头:“我知道你是怕我没钱用才跟我签了合约,虽然这个合约签了后我并没有做到合同上的要求,因为我厨艺太差反倒每次都让你亲自做饭,我不会开车所以每次都要劳烦你……”
我没说完,其实我知道江既做的事不止这一件,他把善意藏得很深,但是对于在沙漠中行走数年的人来说,一点甘露就是福泽,对我来说格外明显。
“你挺有自知之明。”江既评价道,嘴角难得勾起一点不是嘲讽的幅度,“所以你就觉得我是好人。”
我点头:“嗯,你是好人,陈原也是好人。也不知道他从医院里出来没,有没有什么大问题。”
“行了,”江既嘴角的那点幅度又消失了,他把用过的卫生纸扔进垃圾桶,“你不用说了,我不是好人。”
他转身去到厨房,把案台上的汤端出来,放在餐桌上打开盖子,屋里一瞬间飘香四溢。
我探头看了眼,问:“这是什么?”
“汤。”
他把餐具递给我,我接过来自觉舀了一碗,和其他菜摆了个造型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你在做什么。”
“给陈原拍照。”
“你给他拍照干嘛?”江既又皱起眉,我从他语气听出了一点不满,心想他应该看不惯有人在餐桌上玩手机。
我向他解释:“其实是给医生发的,陈原说医生要看我每天的饮食。”
“……”
江既没有再说话,抽开椅子坐在我的对面,开始吃晚饭。
我低头把刚拍好的照片发给陈原,对方应该正好在看手机,回得很快。
【陈原:江总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我看了这条消息不过一秒,他便很快撤回了,和往常一样回了个“收到”。
我发了个疑问的表情过去,陈原隔了一会儿才回了“点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