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令人详查这一届考生素质如何,各地各处有名的,才学极好,有望中举的,没出名,但埋头学业,定能一鸣惊人的,各种各样的人名资料,他都会掌握在手。
这点消息收集,对于当朝中书令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地方官员还不会有异议,只以为他爱才。
资料收集比对,对考生信息了然于心后,他当然也不是全都要,而是要择合适的。
什么样的合适呢?
性格肯定不能太刚直,道不同不相为谋,也不能太木讷,不通人情世故,怎么上下圆融?得有本事,又不能太有本事,还得有一定的缺陷,易掌控,好拿捏,比如胆子小点,爱财爱色,他这里都不是缺点,而是优点。
把这些选好的人名资料分出来,之后怎么办呢?
也简单,人之为人,肯定都是有烦恼的,与恰当的时间雪中送炭,给予解决,别人能不感激?
穷的最容易,花些钱就行,适当时间给予暖衣暖食,备考之物,一应干干净净,一眼看得到的不会夹带作弊,足矣;家里条件不错,不缺钱但缺人脉的,让门下请一顿酒,给予和人结识的机会,默许便利;条件更好,不缺人脉的,也有办法,比如迅速定下姻亲……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了的。
袁魏昂只是在全国各地,有望中举的学子里,选出品性普通的普通人,学子里真正刚直真正木讷的都是少数,他选的这些,反倒是大多数,这些人只是有望中举,并不是一定能中举,但袁魏昂并不介意成本,就在考前一视同仁,春风化雨的对待,换谁谁不说一声有魄力?
若被他关心厚待的人中了举,此人会觉得袁大人眼光独到,看中了自己,怎会不亲近?若没中举,甚至会觉得愧疚,有负关爱,自己就走远了不说,下一回再战春闱时,仍然会记得袁大人的好。
袁魏昂并没有做任何违法犯纪之事,只是关爱学子,谁能说他错了呢?
多少故事在学子中间流传,这一届学子自也不能免俗,有些得了袁大人关照的,私底下难免自得,这意味着自己中举会很大嘛,袁大人都青眼有加了!
说的多了,就开始攀比,谁得了关照,谁没有,有些人早些天就被关照,有些人这两天才被关照,有些人到现在还没有,难免落寞,甚至见了面都会互相问一句,你有没有?
“没有。”敬宇青也被问到了,“在下家穷,不敢高攀。”
不似别人被问到没有时,多少有一点点心虚和落魄,他在回答这句话时腰背笔直,很是磊落,一点都不像自嘲,很有些不同风骨。
可转身没多久,就有人来找他了。
袁大人的家仆,说话做事都极熨贴,非常考虑他的颜面,未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是偏远巷道,而是在一人流不怎么多的路口,拦住他,没给金,没给银,送上了几副好药材,说知道天气冷,他的娘亲犯了咳疾总不好,这些药乃是宫中御医开的方子,必定有助,让他放心备考。
奉上的东西也不多,好笔好墨,最贵重的,是一件大氅,给他保暖用的,足够新,毛皮足够厚,当暖被都够用。
敬宇青很难推辞,道谢接下,不卑不亢。
回到家,他把药材给了娘亲,道明来处。
敬母开心的不行:“我就知道我儿有出息!满京城谁不知道,袁大人看上的学子,能差的了?哪里需要看别人眼色求别人帮忙!”
这最后一句,是点温瑜呢,她至今不满温瑜,一来是个男妻,不能生儿育女开枝散叶,二来太装,嫁到她们家来,又瞧不上她们家,要点东西都得看他脸色。
“娘这下放心了?”敬宇青指了指大氅。
这么厚,这么暖和,敬母能不放心,笑的满意极了:“娘放心,你也放心家里,好好考,知道么?”
敬宇青笑着应了声,带着大氅,回了房。
温瑜看到大氅:“哪来的?”
“袁大人给的。”
敬宇青在外面不动声色,到了家里,难免露出一二得意,袁大人贵为中书令,被他瞧上,的确是一份殊荣,娘都替他开心,阿瑜定也会替他开心。
哪知温瑜突然变了脸:“这不能要!”
袁魏昂要被办了啊!他的东西怎么能要?会被连累的!
他不但直言不能要,还立刻卷巴卷巴,扔到了外面。
敬宇青面色瞬间霜冷。
温瑜却没注意到,他只在烦恼这个麻烦不能沾!
等扔完东西回来,敬宇青仍坐在原处,他这才觉得不对劲。
“也罢,你是我的妻,我房中事宜,你皆有权处理。”
他转身拿了本书,去窗前读了。
温瑜知道他不高兴了,但他这是在救他啊!他会明白的,用不了多久,就会懂的……
一阵北风吹过,树枝啸响,温瑜隐约间,似乎看到一个人影掠过……是谁!难道是袁魏昂的人?现在就开始监视了么!
温瑜大怒,‘啪’的一声,把房门关上。
敬宇青听到这巨大的关门声,眉头跳了下,似乎忍了很久,才压下去。
……
南星回到王府,把温瑜这边的事和温阮说了一遍。
宫融雪直接笑出了声:“就这玩意儿,还想和少爷比呢?他凭什么?比浆糊还糊涂的脑子,还是比城墙拐角还厚的脸皮?”
他多机灵通透,过来没多久,已经把温阮身边的事都摸清楚了,那天杀的温国公府里,这个温瑜是最奇葩的一个,不是说之前在京城颇有才名么,宣扬了好些年了,怎么这么有才的公子哥,长了个狗脑子?
“他现在最应该的,难道不是自己去考功名?”
不然扬那才名干什么?有什么用?只为嫁人镶个花边?
温阮也这么想,若温瑜专心科考,许会打拼出另外一份天地,奈何人家不愿意。
他并不是好奇温瑜的婚姻状况,对敬宇青家事也没任何关心,让南星时不时去盯一盯,是感觉这个人很不对劲,旁的事也就算了,温瑜竟然知道邾晏的弱点,让他有点在意,能查出来最好,查不出来……就慢慢看,温瑜只要动作,他就能看清。
“袁魏昂那里,的确没有任何舞弊动作?”
“没有。”南星摇头。
“娘娘教呢,这都过完年,马上三月了,还没动静?”
“我们这里没发现,王爷那里,或许有收获,”南星有些担心,“这次科考,不会出事吧?”
学子们寒窗苦读,大冷天的赶考,真的很无辜。
“不会,咱们好好盯着,好好保护,出不了事。”温阮看向窗外,“只是天气这么冷,怕是要下雪,那些没厚衣服的,可就不好过了。”
可这也没办法解决,贡院为防走水,蜡烛都给的谨慎,何况炭盆?是坚决不允许增加的。
只盼这届考生,身体素质好点,多带点厚衣服吧。
温阮突然想起来:“邾晏在哪?”
南星:“不是说今日出城,不会回来?”
“也不知他冷不冷,若方便,”温阮垂眸,“你去送几件厚衣服吧。”
邾晏好像不怎么怕,可今天这么冷……
总不能让他冻着。
第82章 莫要误入歧途
春闱这日, 果然下雪了。
寻常年头少有的二月雪,初时不显,陡然声势浩大, 寒意浸骨, 街上人都少了, 能不出门尽量不出门。
贡院的考生们却躲不了, 也加不了炭盆, 一个个冻得手指僵硬,瑟瑟发抖, 这才是开考第一日,才到下午,就有人被抬了下去。
抬人的吏员不敢打扰考试气氛,来的静悄悄,走的也静悄悄,可考场少了人,考生们能不知道?
可也没什么别的法子,只能物伤其类,心生感叹, 同时哈着手指,裹紧自己的大衣裳, 暗道一定要熬过去。
被抬走的考生离敬宇青不远,他是第一个注意到的,吏员抬人时很注意规避角度,他还是看到了那个考生紧闭的眼睛,冻得青白的脸。
拢紧身上大氅, 敬宇青叹了口气。
袁大人送的大氅被温瑜扔了,温瑜也没想亏待他, 给他准备了另一件,东西很好,精心保存了很久,皮料光滑厚实,很暖和,也很合身。
温瑜在温国公府境遇远远算不上好,他是庶子,前有嫡母周氏拿捏,后有二房想利用做炮灰,想过的舒心何其艰难,哪怕仗着重回一世,知道些未来,脑子却没太大长进,表面上看长袖善舞,很有脸面,实则并没得很多实惠,也就是说,他财产有限,好东西也不多。
敬宇青知道温瑜攒出来的所有‘嫁妆’,钱财并不丰厚,冬日能用的好皮料……这件大氅,已经是温瑜能拿出来最好的东西,还精心按照他的尺寸细致做好,不能说不用心。
但毕竟皮料存了很多年头,哪怕从未用过,也不比新的,更厚更大的,寻常冷天便罢,像今日这般寒冷的天气,自然还是袁大人送的那件更好。
“阿嚏——”
鼻子有些痒,敬宇青狠狠揉了揉,只是个喷嚏而已,应该没事……
袁魏昂在场外,巡视过考场环境后,很满意,出来上了车,低声问心腹:“简王的人还在?”
“回主子,在的。”
自己的马车里,不必遮掩,袁魏昂笑出了声:“到底还是太年轻,藏不住。”
围猎场上,他主动找过去试探,邾晏说没怀疑他,其实还不是在悄悄查他?没怀疑,呵。
不过简王比他两个哥哥聪明多了,二皇子三皇子看起来精明,各出手段力争上游,好像有无数种局,其实好躲,也好骗,只要拿捏点东西,他们就很识时务,不敢太过分,简王不一样,他想做的事,不管前面挡着任何困难,他都会去做,你拿捏着他什么弱点都没关系,你尽管往外放,他退一点他就不姓邾。
个性非常刚,好像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邾晏还知道迷惑对手,甚至帮助对手做想做的事,创造各种方便条件,再暗里挖坑……
比如这次对付他。
袁魏昂都有点意外了,邾宴竟能在他未察觉的情况下,在他身边清出安全合宜的空间,诱他去见什么人……或者,诱他泄考题?
当然还是他技高一筹,及时发现,并未轻易行动,也绝不会泄露考题,制造科举舞弊。
不然岂不是等着被抓现形?
他可不想被跟踪,被发现藏着的东西。
朝堂上的坑更是明目张胆同,不管参他的折子,还是想谄媚捧杀……邾晏觉得,他经历的还少?到这种年纪还能被这点手段骗了?把他当什么人了?
只凭这点东西就想扳倒他,还嫩了点!
简王府。
邾晏偷得半日闲暇,抱着温阮在暖阁轩窗下看雪:“他以为我只会这些小打小闹。”
温阮靠在他胸前:“他哪知殿下厉害,必然只是用这些零零碎碎的事牵扯他注意力啊,殿下更多的力量重点放在它处。”
邾晏查的并不是现在,而是过去。
“有所得了?”温阮回头。
邾晏轻吻他额头:“有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