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过要怎么说话的,之前围猎场上的事,也不是全忘了,那时十皇子与邾晏似乎很是兄弟情深,还会哭唧唧拉着邾晏告状,但皇城之中,哪有什么真感情?看起来,也只是看起来罢了。
这一年多他冷眼旁观,并未见到十皇子与邾晏有什么来往,邾晏一如既往冷淡疏离,除了对温阮有个好脸,其他人全部不假辞色,也未对十皇子有过任何关爱之举,被别人看到的见面,不是打就是罚,十皇子很害怕邾晏,宫里见到都要绕着走的,感情能好才怪,必然是装的!
还有上辈子他在六皇子府的见闻,离那么近,他都没有看到过邾晏对十皇子的任何关爱,十皇子登基后,对邾晏也没有特别的思念或恩赏……
他基本可以认定,根本不存在什么兄弟情,就算有,也是演的,不是邾晏的心计,就是十皇子的心计。
所以,十皇子根本不可能在乎邾晏的死,甚至还会希望,他快点死!
可话却是得说好听点的。
温瑜浅叹:“我知十皇子与人为善,兄弟情深,可有些位置只有一个,别人抢走,可就没殿下的了,届时仰人鼻息,如履薄冰,朝不保夕,每一口饭都要吃的小心翼翼……殿下难道想过这样的日子?”
十皇子没说话,就这么冷冷的看着他。
温瑜便又继续,压低声音,面授机宜:“而今之势,殿下可争,然因昔年境遇,殿下无有积财蓄力,便只能借力,时机未成之前,自保为上,切忌冲动。二皇子不日被诛,三皇子之势太旺,宿敌去,自以为是机会,但那不过是镜花水月,皇上不会允许,他所有作为,不过是自取灭亡,越自信,死的越快,至于简王……”
“纵还算有些能力,有那样的脾性,也难成大事,恐有横死之兆——殿下若愿信我,他的死,便是我的投名状,如何?”
十皇子眼瞳微深:“你说,你能杀了简王?”
当然不能。
那种怪物,谁能杀得了?
但温瑜知道邾晏的死期,快了,他对这个日子记得最清楚,直到死期,那时在附近经过,怎么能与他无关?
“只要殿下想,就可心想事成。”他答的模棱两可,同时给出建议,“殿下此刻应暂避锋芒,最好有信任的人保护,暂离皇权漩涡,直至形势大定,归来方吉。”
上辈子就是如此,十皇子得皇位,并非是自己努力,而是兄长们厮杀的太惨烈,剩下他,正好继承大统。
十皇子一个字都不信。
他愿意站在这里,是因为温瑜提到了六皇兄,结果只是一个天方夜谭似的夸海口说投名状,其它的全没提,什么计划,什么细节,怎么针对一切困难,为什么觉得能行,一概不谈,甚至连聊的政局,看似绸缪,指点江山,实则只是夸夸其谈,没有一点货真价实的东西。
狗东西你再编!
就这么个玩意儿,连简王府最低级的幕僚分析都比不上,跟嫂子的本事见解差了十万八千里,还敢欺负嫂子,咒六皇兄死,看你才是活够了!
十皇子很想一个窝心脚把这人踹死,又总觉得这人敢咒六皇兄,是不是藏着点什么东西,又不好直接让人死了,忍着怒意,摆出一个笑脸,十分灿烂。
温瑜正高兴计划成,就见十皇子用那张灿烂的笑脸,说了一个字——
“滚。”
温瑜怔住,什,什么,他是不是听岔了?
“我叫你滚,没听到?”十皇子手中接抛着一枚石子,不知道从哪捡来的,脸上分明笑着,石子分明无锋无刃,却让人无端感觉到危险。
他是说真的!如果不滚,就是死!
温瑜震惊,怎么回事,为什么和想的不一样?十皇子不是敏感多思,孱弱胆小,躲在别人背后的小孩么,怎么竟然眼神这么阴,看上去真的会杀人,不,没准就真的杀过人……
他一点都不像敬宇青上辈子辅佐的那个仁善明君,这一刻竟然有点像邾晏!
还有十皇子不是慕强么?他已经展示出自己的智慧胆气能力,为什么十皇子丝毫不接受?他又哪里看错了?
“不想走啊……”
那石子突然从他手里弹射出来,精准划过温瑜喉头,石子是不锋利,但若力道足够强,是可以划伤,甚至划死人的。
温瑜感觉到了喉头灼热,伸手一摸,已经肿起,见了血,如若对方没收手,这一下过来,很可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他哪敢再留,慌不择路的跑了。
十皇子这才勾勾手,叫心腹随侍上前,低声吩咐了几句。
他得知道温瑜知道点什么,为什么敢放那样的话,对六皇兄有什么隐患。
至于对方若不死心,再次拦过来怎么办……也好说,他因为嫂子,查过温瑜的事,温瑜和丈夫敬宇青感情似乎不怎么好,分明是温瑜自己挑中了人,要死要活,不要脸面非得嫁过去的,结果走成今日模样,后悔了?
后悔好啊,这才有你好日子过!
十皇子迅速收拾完这摊,见温阮快要走过来了,赶紧招手:“嫂子我在这!”
见到温阮,十皇子完全不一样了,哪里有之前的危险眼神危险动作,笑起来那叫一个阳光灿烂,狗狗眼那叫一个惹人怜爱同,还会撒娇,动不动装委屈眼眶红红,温阮哪里受得了?
原本还想问问刚刚怎么回事,是不是碰到了温瑜,对方说没说什么不合适的话,结果十皇子上跳下蹿人精神又作妖,便想着也没必要事事都较真问清,要给小孩子空间么。
“走,哥带你去逛街!”
“真的?那嫂子可不能反悔,我要糖画蛐蛐罐核雕还有上回看到的那个鎏金玲珑球!”
一个自称哥,一个叫嫂子,各论各的完全不违和,十皇子还一点不客气,直接点了一堆要的东西,贵的便宜的大件小玩意儿,不拘什么,想要就喊出来了。
他知道温阮没多少钱,他这个嫂子,平时爱好非常专一,除了种地育良种,就是各种突发奇想搞挣钱的新鲜玩意,挣来的钱又换买稀奇古怪的种子,租更多的地,各种培育试验新种法,本人除了一口吃的,竟然没有任何偏好,他那混蛋六皇兄竟也不每月给些银子花,多可恶!
今天他这个弟弟跟着,要花钱,嫂子没有,必须得动用六皇兄的,那他还不买个痛快?就得告诉六皇兄,你媳妇太穷,该给钱了!
小心眼转个不停,还能顺嘴看一眼天牢方向,问温阮:“那咱们……不等六皇兄一起?”
温阮:“他今日忙,不必。”
原本他的确考虑等邾晏,但两个人呆着也是无趣,邾晏又不爱逛街,就喜欢把他往府里带,寝屋里带,还不如跟弟弟玩点有意思的呢。
这个弟弟挺有趣,分明是个黑肚皮,还挺能装的,他有点想看看这小孩能在他跟前装到什么时候去。
而且最近时局不怎么稳,小孩想的多,总是操心发愁,遛一遛,浪费浪费精力,回去才好乖乖睡觉,别瞎担心。
“哇这个好看——哇这个好甜——哇这个好厉害!”
跟着温阮逛街的十皇子还真有点像小孩子,好看的,好吃的,好玩的,什么都要和温阮分享,吃到一枚口味奇特的酸糖,还装成很甜的样子,骗温阮也吃一颗。
有那么一瞬间,温阮感觉到了带娃的乐趣……想揍人。
不过十皇子乖的时候,还是挺好玩的,街市上东西他都认识,尤其玩物,那叫一个精通,可很多小孩子玩的,他都不知道,想来他的童年,过得并不快乐。
温阮难免心软,带他去体味这些简单的童趣快乐,教他玩:“……你看这里,是不是有个机关?像这样拨弄它——”
“哇嫂子好厉害!”十皇子眼里晶晶亮,抱着温阮胳膊不放,央着要玩这个玩那个,简直乐不思蜀了。
邾晏从天牢出来时,没看到人:“王妃呢?”
蓝田:“同十殿下逛街去了。”
邾晏:“小十怎么会在这里?”
蓝田:“原是找去府里的,您和王妃都不在,他便追到附近街巷……”
邾晏:“所以,王妃就跟着走了?”
“是,”蓝田都不敢看王爷脸色,“还让属下转告,今日王爷不必等他,他累了自会回去。”
邾晏:……
蓝田:“咱们……去追?”
“你没正事干了?”邾晏淡淡扫了手下一眼,“随本王走一趟。”
二皇子提供的东西需要立刻搜找封存,三皇子那边也是,最近搭上了娘娘教,小动作非常多,云山雾罩,无法辨别真伪,他也得亲自去望一望。
简王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但中间还是脚步顿了一下:“去个人看着王妃,不准玩太久。”
“是!”
三皇子这边,在层层布下人手迷阵后,正在秘密会见一个带着兜帽的男人。
“你果真愿意帮我?”三皇子有些急切,“我现在看到邾晏温阮就觉得烦,能不能把他们都杀了?尤其温阮,让他消失。”
兜帽男人笑了下:“只要殿下想要的,都可以。”
第96章 被掳
三皇子现在的心情, 有些难以言表。
说很爽也不算,心里有些虚,有些陌生和不确定;说不爽也不是, 而今局面优势都在他了, 他此前想象中的一切几乎触手可得, 连邾晏和温阮都能想杀就杀, 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当然, 杀邾晏温阮绝非那么简单,定要层层打算计划, 但有人会帮他做到啊!
面前的兜帽黑衣人正是丰溢丰大人,谈笑沉稳,举重若轻,他说非常想动温阮,丰溢就招招手叫心腹过来,低声吩咐了几个字,那心腹就去行动了,没开玩笑,就这么果断, 就这么迅速!
而那个心腹黑衣人……
三皇子很难不认识,就是救了他两次的那个神秘人啊!一次是他遇刺, 现在看是着了什么人的道,被坑了,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没认出一家人;一次是二皇子起事,他被柔妃支出大殿后, 没回柔妃的棠梨殿,而是去了珍妃的翠微殿看热闹, 结果幸运地听到了自己的身世,恍惚之间遭遇危机。
可见这些东西,他自己不知道,但对丰溢和丰溢的心腹而言,明镜似的。
怪不得黑衣人对自己那般尊敬,又有些欲言又止。
丰溢揽袖持壶,给三皇子倒了盏茶:“殿下开心了?”
三皇子看着端坐对面,言笑晏晏的人,心情有些复杂。
这人被邾晏揪出来,却被皇上亲自阻止没继续往下查,被皇上关了那么久,几乎让所有人忘记了他的存在,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怎么从大牢里出来的,没有人知道。
当然,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在这里见面。
京城不为人知的私人园子,很大很宽的湖,建造在最中心的湖心亭,视野开阔,可以放心说话,前后左右都不可能有外人偷听偷看而不被发现。
“只这个,不足以让我开怀,”三皇子看向丰溢,“我更想知道接下来的安排,丰大人认为,我下一步怎么做才好?”
丰溢指尖轻轻转着茶盅:“锋芒即出,不必隐藏,殿下天命所归,神佛难挡,无人能止,只消与往常一样上朝,办事,按部就班,让别人认识你,让别人认可你,势便可成,所有担忧,都会迎刃而解,自行消弥。”
三皇子呼吸差点停住:“邾晏……也会自己消失么!”
“为什么不可以?”丰溢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如今就是殿下的场子,殿下拥有天地万物的生杀大权,邾晏是什么东西,能有例外?”
三皇子眼瞳颤动:“那如果父皇一直拖延,不下旨封储——”
“他下旨封殿下为太子,是他识相,不下,”丰溢饮了口茶,眼睛深不见底,“也就不用再说话了。”
意思是弑君?他竟然这么敢的么!
也是,连温阮都敢轻飘飘一句话就去动,邾晏也能给定个死期,再杀个皇上怎么了?
三皇子本该高兴的,可不知为何,手心沁了汗,湖风一卷,又寒又凉。
丰溢微笑看他:“殿下不必担心,接下来的大事,我已全部为殿下下准备好了。”
湖风静幽,白云漫卷,庄园外有人影掠过。
邾晏到来,经过,似被人引走,水过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