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殿下可真会享受。
外侧师牧云瞧着稀奇,这狗不算亲人,他同它认识这么久了,也只能在它高兴时被允许贴一贴,摸一把,这位少爷竟然这么快?
六殿下要是知道了……
“我那不争气的狗东西呢?”六殿下来了,他踩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过来了,视线往里面一扫,“你让它给自己认了新主子了?”
师牧云刷一声扇子合上:“可是冤枉我了,我能做得了它的主?”
同时使了个眼色,告诉他小孩没事,人本事大着呢,根本用不着他出场。
大风忽起,乌云渐黑,所有人都看到了邾晏,他身高腿长,相貌太俊,哪怕挂着一身不好的名声,眉眼里满是凉薄厌世,都没减少放到他身上的目光。
此前国公府举宴之事,满京城都传遍了。
所以这位主过来……是给温阮撑腰,还是单纯惦记着人家的琵琶骨?
他的出现太有压力,周氏和小卢氏是真不知道怎么收场了,认真考虑要不要服个软,可她们是长辈,长辈怎么可以跟小辈认错呢?
温阮已经很久没说话了,随着外面大风狂卷乌云,他的头开始疼,眼前开始昏,最重要心脏的位置,那处伤疤所在,酸酸胀胀的跳动,压迫着呼吸,他有些喘不过气。
得再撑一会儿……再一会儿,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不能这么结束。
“你们怎么说?”他走到周氏和小卢氏面前,眼角微红,“国公府,是不是该给我个交代?”
邾晏感觉这小孩不大对劲,抬脚往里走。
自他出现开始,楼里就没人再敢出声,温阮没注意到他的动作,还在和周氏小卢氏说话,他以为自己的话掷地有声,震耳欲聋,实则声音越来越小,根本听不到,很快整个人往侧摔倒,没了意识。
“汪!”
邾晏早黑狗一步,接住了温阮。
少年浑身发烫,眼角绯红,气息微弱。
他眉微皱,打横抱起人就往外走。
“等等,殿下何必为了一对琵琶骨至——”
“我的事,你也配问?”
邾晏眼锋刮过周氏,头也没回的离开。
“汪!”
黑狗急急追上。
“卧槽我又晚了么!”
方锐急急冲过来,还没到跟前,又硬生生刹住,拐了方向:“我去叫太医!”
第28章 我可以,不愿意吗
雨已经下了下来, 很大,狂风为伍,助其声势, 噼里啪啦砸在屋顶树枝, 雨线连绵成瀑布, 冲刷在青石小径上, 让人躲都猝不及防。
六皇子府里, 气氛和今天的天气一样阴沉,没人敢说话, 走路都踮着脚尖,所有人一声不吭,直到姜太医被方锐背过来,大家才精神一振。
着急拿帕子给老太医擦雨水的,拿干爽衣服给老御医换的,还有给老太医泡茶润口的,生生没看着老太医旁边还站着个方小侯呢。
方小侯自己也顾不上这些,抹了把满是雨水的脸,衣服上的水在脚边滴成小河, 连声催:“你们倒是快点的!里头人病着呢!”
“莫急,莫急……”姜太医舌尖抵齿, 咽了口水,深呼吸,“让老夫缓口气。”
也只缓了一口气,就被送进了屋。
房间里,浅青色床帐垂着, 六殿下邾晏坐在床边,面色阴沉。
还好, 只是神情不好,气色看上去没什么大病的样子。
姜太医上前行礼,面色肃然:“请殿下伸手。”
“不是看我,”邾晏撩开床帐,“看他。”
姜太医这才看到床上躺着个少年,很漂亮的少年,长眉秀鼻,骨相很好,就是这面色……再一按脉,惊讶地咦了一声。
邾晏:“怎么了?”
姜太医:“有点不对啊。”
邾晏:“如何不对?”
“年纪轻轻,心脉衰减成这样,恐寿数不长……”姜太医认真把着脉,“怎会如此?”
邾晏眼神阴沉:“你可看准了?”
姜太医被这话里杀气吓的顿了下。
方锐也急的不行,他根本没在外面换衣服,湿着就进来了,衣角滴落的小河跟着他移动:“不可能!我这兄弟平日健康的很,不虚弱不吃药,还很精神会气人,怎么会病弱心衰!”
姜太医按着脉,抚须:“若老夫没猜错,这孩子在五年之内,必受过危及性命的重伤,伤在心脉,命悬一线,卧床半年都不一定有生还机会,得很难很苦的熬,还得很坚强,很不怕疼,才能活至如今……这么重的伤,他左胸必还留有疤痕。 ”
方锐过来就要伸手:“我看——”
被拍掉了。
邾晏不但打掉他湿乎乎的手,还拿帕子擦了擦,放下床帐阻隔视线,才去解温阮衣襟。
少年皮肤很白,因失了血色,有种剔透的脆弱感,锁骨很精致,往里凹出两个漂亮的窝窝,再往下看,美好戛然而止,他的左胸有一道狰狞疤痕,细肉隆起,淡淡的粉色,并不好看,写满曾经承受过的伤痛。
这么多年仍然没养好,显然当初有人下了死手,他差一点就……
邾晏想起山间刺客,那个猝不及防突然入局,单枪匹马杀入的,最后一个蒙面人,武功心智决心明显不同,他应付起来多费些力气——那个人,是冲温阮去的。
不过一个走丢了十三年,幼年就在外颠沛流离,吃够了苦的孩子,能与什么人结下这么大的仇?
再看温阮的脸,是没有血色的那种苍白,唇色灰败,泛着淡淡的青紫,呼吸也细弱,全然不似那日笑吟吟的活泼模样,会哄人,会逗人,还会嘴硬气人。
“怎么治?”邾晏垂眼合好衣襟,看向姜御医。
姜太医:“治不了。”
邾晏眼神逐渐危险:“嗯?”
“这个病,靠养。”
姜太医拿出针灸包,开始挑选备针:“他的脉象显示,平日心血消耗过多,太累,小小年纪,正该是受尽世间宠爱,活泼开怀的最好年华,哪来那么多的破耗,到底在忧虑什么,殚精竭虑什么?”
方锐叉着胳膊,冷笑一声:“还能愁什么?小小年纪被拐走,在外面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吃了这顿没下顿,日夜忧愁怎么养活自己,回到家还要被欺负,没人欢迎,没人真心喜欢,所谓亲人都是面甜心苦,好不容易种点秧苗,想着好好养庄稼,不能为百姓谋福利,也能惠及身边人,谁曾想,就这么小小一件,微不足道的事都做不成,刚长出的苗苗叫人给拔了!”
他不久前才听说这件事,听到就气的不得了,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他愤愤看向邾晏:“你没跟温阮吃过饭不知道,他不仅会做花皂,还会种地,那什么玉蜀黍,没人知道没人在意没人觉得会丰产的东西,他愣是种出来了,还种的特别好,亩产比京城最会种的老农都要高两倍,打出来的粮食做粥使得,做饼也使得,又香又甜又软软糯糯,可好吃了!温阮可宝贝那些田了,这次种了好多,说是今年收成肯定很厉害,可竟然被人给拔了!这么阴损缺德的事,那些人也能干得出来!你看给孩子急成什么样了,病都犯了!”
邾晏好似没听到他说话似的,看着姜太医下针:“怎么养?”
方锐:……
看来告状不管用。
早就知道六皇子靠不住,还得是看他自己,温国公府是吧,稍后等着的!
姜太医:“汤药肯定是要吃的,我稍后会开个方子,但养病养病,药靠三分,自己占七分,这孩子以后得少生气,少动心火,不能过于劳累,保持情绪安平,每日配合吃药,养个两三年先看看,体质好,好个四五成,体质不好,换个方子再养……”
“能好就是能好,好不了就是好不了,四五成是个什么意思?”方锐挠头。
姜太医:“他现在已经不算是最坏的情况,平日跟常人无异,病发才会如此,心脉何其重要,不重视,他怕是一辈子都得跟这个遗症对抗,病发一次,就历一次险,重视了,跟着养,别怕药苦,好好养上个八九年十来年,把病根去了,不就能长寿了?”
方锐懂了:“也就是说,能好。”
那就不怕了,他拍了拍自己胸口,吃药算什么,有他呢,他的兄弟什么名贵药材都吃得起!
“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状态还行,”姜太医似乎有些不知该不该说,看了眼六皇子,“就是……”
邾晏:“什么?”
姜太医:“他这个病,最忌休息不好,我观他眼皮一直在颤动,眉头很紧,手指似乎想抓到点什么……他在殿下这里睡得不太踏实,是不是以前没来过,不熟悉这里的气味,环境,或者声音?”
方锐嘴快:“就是没来过啊,他能熟悉的了才怪。”
邾晏:……
姜太医:“有些人比较敏感,尤其经历过巨大危险后,如果周边环境不能给予安全感,是不敢睡实的,晕了也一样。”
“他熟悉的地方?那岂不是不能在六殿下这里多呆了?”方锐皱眉,“好像也不能回国公府,他进京没几天,那边都不是什么好人,能觉得安全才怪……”
邾晏已经扬声:“备车。”
方锐已经想到他会送人去哪里:“可是外面在下雨……”
路有些长,不好走,又快晚上了,这城门……
“我的琵琶骨,自会妥善保管,外人闭嘴。”邾晏已经叫来蓝田,一一吩咐,他话不多,但蓝田在他身边伺候多年,默契十足,机灵能干,很快领会要点,迅速安排。
马车肯定得是最大最好的那辆,要车行快些也不会颠,要保证雨水不会溅流往内,车内要保暖,软褥多垫几层,人躺进去得舒服,小少爷喝的药最好随车能煎,煎好了能立刻服下,所以最好再加一辆马车随侍……
外边安排好,这边针灸也已经结束,邾晏让人送姜太医离开,自己把温阮包了个严严实实,亲自抱起来,护在怀里,冲进了雨幕。
当然有打伞的,但打伞的不如他轻功快,马车就停在廊前不远,他飞跃过去,自己湿的都不多,何况温阮?严严实实的包裹打开,少年睡的无知无觉,一根头发丝都没乱。
几乎他一进去安置好,马车就动了,蓝田亲自驾车,又快又稳。
“不是,等等,这还有个大活人呢你们没看见?”
方锐追出来,马车并没有等他。
他抹了把脸,冲廊下喊:“蓑衣——我的蓑衣呢!”
没有人理。
下人们忙乱一通,又是收拾东西又是准备随侍车驾,还得立刻找药材,又得收拾准备送老太医离开,实在没人闲着了。
而且方小侯从进府就浑身湿透,也不听劝不更衣,现在还是这样子,加个蓑衣有什么用?这边的建议是先更换干爽衣裳呢。
“不是吧六殿下,你不会这么小气,连个蓑衣也不给?”
方锐看了眼天上的雨,觉得就这声势,穿蓑衣也没用,还是得湿,十分光棍的骑上马,跟过来了。
“你跟去?”车窗没开,邾晏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混着雨声,有些闷。
方锐理直气壮:“我为什么不能跟?这是我兄弟,我最好的朋友!”
邾晏:“你不该去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