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六殿下很绅士,只把他困在墙边,不让他动,动作没有更多不礼貌,哪怕距离过近,气息相闻,两人的身体也没有碰触到。
六殿下没有欺贴过来,摸他骨头的动作也很克制,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矜傲的很,君子的很,和传言中非常不一样。
“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温阮感觉有些违和,既然是君子,矜傲有讲究,那连这个触摸动作都不该有,再抬头仔细看,发现对方眼瞳极暗极沉,还直勾勾的,似乎有种难以言说的亢奋。
邾晏直勾勾盯着他:“怕了?”
温阮摇头,知道事出有因,他反而不害怕了,鼻子轻动:“殿下饮酒了?”
……
楼上很热闹,楼下也很热闹,看热闹的百姓都忙不过来了,见楼上关着门,半天没动静,干脆注意力放到楼下,霍梁两家打擂台可太刺激了,还有人铺子被砸了!好大的声响!
“……这这这,不是说霍梁两家打擂台么,怎么边上孙家铺子遭了殃,这是被砸了?”
“那这你得问我,说来就话长了,孙家这代家主那是相当不做人啊。”
“快说说说说!”
一连蹲这条街茶五六天,没挪过窝的老茶客眉飞色舞,口沫横飞,跟说书讲话本似的,把这几日的事讲了个齐整。
说这霍家二少亲自来京城开拓地盘,新铺子卖布卖纱,确实是新工艺,好东西,拿出整个家底整的活,京城最不缺识货人,卖的非常不错,业绩节节升高,声势浩大。
梁夫人呢,核心主业不是干这个的,接了招,也不怕输,霍家需要开发新客户,而她不缺的就是老客户,哪哪都有面子情,随便招呼一声,订单集中下来,业绩也非常不错。
梁夫人更专注做不喜出门的夫人小姐生意,几年生意做下来,情分信任度可比新客户多的多,她趁此时机大推新品香氛,新产品路线不就这么铺开了?
哦,你问这香氛是什么?熏香知道么?举凡大户人家,谁不研究香道,谁家不合几个家传方子?传统的香熏好是好,静远,幽深,气派周正又稳当,但香料这东西多少刺鼻,加之越求雅求高级,香料选择就越有个性,都个性了,必然不会那么大众化,所有人都喜欢,这香氛就不一样了,不知道梁家怎么做出来的,味道之纯粹清雅,留香之绵长静美,没人闻到会说不喜欢!
就比如推出的这一款栀夏,就是非常纯粹的栀子花香,让你仿佛在夏日烈阳之下,置身栀子花丛,指甲掐过新鲜盛开的栀子花,鼻尖萦绕全是它花汁的味道,就是那么纯粹,新鲜的仿佛还顶着露珠,不带任何一点让人不喜欢的气味!
它好闻,留香还长,晨起洗漱后随便点一滴在腕间,到晚上还很清晰,若是晚上沐浴后点一点,那更不得了,睡梦都是愉悦氛围,叫你恨不得一梦悠长,不要醒过来,若是小心洒在衣襟……三五天内,你什么时候洗,什么时候这味道消失,你要是七日不洗,它能这么清清淡淡的伴你七日,就是不消散,你说气不气人!
梁家还说了,这只是打头阵,如果后续条件充足,会有一系列香型上新,比如花香向牡丹芍药茉莉,比如植物类茶香竹叶薄荷,都会有。
这女人们还不为它疯狂?因产量有限,限量发售,价格都炒疯了!
这一下,风头就压过了霍家铺子。
霍二少呢,几代前就是做女人生意发的家,最擅长的就是这个方向,他是没有香氛,也没推出类似竞品,而是来了个妆面换新,全线产品折减活动。
说这都六月了,入夏了啊姑娘太太们!咱们衣料得买,新衣服得做,妆面是不是也得配合一下?冬日厚重,春日娇媚都得换一换啦,夏天咱们要主打清新自然不脱妆,脱妆了也看不出来,甚至反而更美啊!霍家全线妆品要不要带一套?我们专门培养了妆娘,为您策划定制专属妆面效果,您想要的风格类型全能达到效果,还能配合您新买的香氛哦,这个香味这么好闻,你不想自己也变的和香氛一样淡雅好闻,气质出挑么?
他甚至不嫌弃对家打他没有的牌,反而还要利用这张牌垫上脚,往上飞一飞。
于是除了布行响云纱生意,霍家铺子妆行生意更上一层楼,俯视京城所有!
梁夫人手里也有护肤生意,即刻跟上,她没有霍家铺子那么多产品,但她在京城夫人太太圈子混了几十年,这太太姑娘小媳妇,谁什么心思什么想法她最明白不过,有些东西美是美,但是并不适合所有人,京派杭派苏派,都有自己的审美偏好,有的要端庄大气,有的要精致婉约,她不会拿自己的短处硬去碰别人的长处,怎么更贴近顾客本身想法,让对方感知到美的同时,又符合自己现在的身份定位,是她专精的点,她更为细分,更为细致。
她也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酒。梁家的酒经营了几十年,非常有特点,从粗犷辣喉,到绵绵回甘,品种多样,足够各个人群挑选,如今夫人太太们有了新衣裳,新香氛,新妆面,还差什么?自然是聚会显摆的机会,那聚会里最不能少什么,必然是酒啊!夫人饮宴择酒,可是比男人们更讲究,什么香型,什么口感,是辣还是甜,用的是陶罐装还是瓷瓶装,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梁夫人本人正是各种翘楚,她亲自推荐的,最不会出差错。
总之两边斗得如火如荼,互相接招,又互相拆招,短短五六日,在京城掀起好大一波风潮,谁没顺便买点东西,都是赶不上趟了!
因为品种确实齐全,价格确实比平日有优惠,顾客们一边眼花缭乱,一边捧场挑买东西,商行交易金额可谓欣欣向荣。
他们生意好了,别人可就不行了,拿不出相似竞品,想不出整合方案,不论底蕴背景,还是脑子灵活程度,全都赶不上,可不就门庭冷落,看着别人挣钱?
大部分商家明白,这是一时的,风头过去之后,大家还是会各自经营各自的盘子,各自挣各自的钱,左不过酸几句,合适的时候再过去问问,看能不能谈点合作。
孙家,孙文成可就不一样了,他在这个局里有自己的打算,眼看霍梁两家斗的厉害,外面看欣欣向荣,实则多的是底下人跟不上速度思路犯错的,光他打听到的,就知道有几个挨了罚。
他想挖点墙角嘛,当机立断,以生意不好为由,要辞退几个底下人,因为腾出坑是用来给将来人才的,这辞退的人里,自也有位置比较高的。
他比较不当人,心思手段比较脏,不但随意罗织罪名把人清出去,一文安家费都不给,还克扣本身未付的工钱。
这事叫霍二少和梁夫人知道了,两家打擂台干架,也不耽误日常工作心思不是?想明白怎么回事,立刻出手,分别接手了这些被赶出门的,孙文成不喜的,所谓‘庸才’。
当然,他们很精明,好用的,当然要重用,内部捧起来,立为典型,真的能力不怎么样的,就往下放,心思不正的那些,一个都没往回捞。
于是孙家铺子这边就发现不好了。
东家辞退了一个年轻账房,这账房平日里话少,总是空闲,看起来像不做事,实则人非常厉害,看起来空,是因为短短时间内就把该做的事做完了,对算账税务不要太精通,非常不愤这么被对待,被霍二少亲自请到霍家做事,契约签了,又受尊重受庇护,无需怕外头的人,心气激上来,反手就朝府衙举报了点东西,孙家铺子必须得补税六千三百两!
还有一个东家辞退的跑生意的年轻人,年轻人出身不好,就是普通百姓,家里有年迈父母要孝敬,有妻子儿女要养,一份稳定活计对他也很重要,他很努力,也长了一张巧嘴,爱笑会聊能拼酒会说话,可谓八面玲珑,每月业绩都不少,很多大客户都喜欢找他,孙文成倒不是觉得他不能干,主要是看上了更能干的人,这种没家世没资源人脉浅的就看不上眼,直接辞了。
孙文成不喜欢,梁夫人倒是个爱才的,尤其她这女人多,能顶用的跑商的男人少,立刻把人找回来,给出了极大的尊重和诚意,签定契约,成了新东家。
这年轻人原本还发愁天塌了,下个月的银子不知道往哪儿挣,结果好大一个馅饼掉头上,契约签的公道,新东家也大方,尤其跑单诚意的分润,比孙家给的多多了!而且梁夫人在京城经商,谁不知她脾性,是个极靠谱的人,虽是女子,也不必怕别的商家……
这年轻人觉得得交个投名状,顺便出口气。
他把原本孙家铺子的订单全部拉到了梁家。那些大客户还真就喜欢他,再说在京城,梁家口碑又不错,在哪儿订货不是订,跟这个小年轻还可以继续约酒呢!
于是本来该起势的六月,孙家铺子账面上,一单生意都没有。
还有一个孙文成辞退的人就更了不得了,人看着老实巴交不爱说话,非常好欺负,被辞退了也一声不吭,乖乖就走了,谁知竟是好几个街道商铺的房主儿子,转身到家就把几个铺面租金全涨了,涨的就是孙家扣掉的他的工钱,以及接下来每个月的工钱。
孙家商铺掌柜看着亏空的账面,人都懵了,这真的是霍梁两家打擂台干架么?怎么瞧着这两家生意越来越红火,全部都在赚大钱,反倒孙家丢人损财,亏的底掉?
孙文成现在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还在楼上拍门叫温阮开门呢,拍了半天手都疼了,里面一点动静没有,他冷嗤一声,阴阳怪气放话:“不过是个外头找回来的小乡巴佬,到底是不是国公府的种都不一定呢,也敢跟我玩这派头?小子,我教你个乖,赶紧出来认个错,这人情世故,我给你个脸,你别觉得是自己多有本事,真当能在这京城混的多么好?我想整你,你立时就得跪!”
里面仍然没动静。
孙文成眯眼,压低了声音:“可见霍家对你也没多重视,瞧没瞧见楼下动静?知道那霍二少为什么和梁家干起来?我促成的!是我布局妙计,驱虎吞狼,此后他们两败俱伤,这京城地界,唯我独大!你那花皂方子,早晚要予我,现在交出来,我还可保你无虞,你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还没说完,就有孙家铺子伙计跑上楼唤他:“东家出事了!咱们的铺子叫人给砸了!”
孙文成:“你说什么?”
他不信,但报信的的确是自己人,只能朝门里放了句狠话,匆匆下楼,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看,也傻眼了,那个瞬间,他的想法跟自家掌柜一样,不是驱虎吞狼,让霍梁两家大斗,两败俱伤,他好渔翁得利么,怎么别人生意做的挺好,偏他这出了大问题!
温瑜围观了这么久,瞧着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跟别人的担心不一样,他非常满意,他那便宜弟弟一直和六皇子关在房间里不出来才好,最好被所有人逮个实在的,就在这生米煮成熟饭才更好!
他眼珠转了下,也跟着下了楼,不过他并不关注孙家,也不参与街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只是悄悄背着人绕了路,去求见梁夫人。
梁夫人现在就在自家铺子里,这几日霍二少来势汹汹,她每天都在这里坐镇,不漏过任何一个消息细节,斟酌是否跟着改变策略,若是往日,有陌生人求见,她可能不会随便应,但这几天……
她想了想,叫人进来了。
温瑜也干脆,机会难得,他争取到的时间不会很多,便直接了当开口:“我知道梁夫人家一个秘密。”
梁夫人很难不谨慎,微微一笑:“哦?我的?”
“确切的说,是你家的,”温瑜直直看着她,不躲不避,“你儿媳的表妹,是不是失踪了?”
梁夫人收了笑:“你如何知晓?”
自家事一直很低调,儿媳也谨慎,不可能同外人说,尤其事关表妹清誉。
温瑜:“她死了。这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无法挽回,可你们若继续在此事上纠缠,不愿放弃,只会折财折人,造成更大的损失。”
梁夫人庆幸儿媳此刻不在这里,关心则乱,恐生更多是非,她淡淡看温瑜:“敢问阁下哪位?消息从何处得来,怎么就能确定我梁家丢了人,还笃定人没了?若能详细告知,让我梁家活能见人,死能见尸,梁家必奉为上宾,自此以恩人视之。”
温瑜:“我姓温,名瑜,温国公府长房出身。”
梁夫人立时想到温阮,面前这位,恐就是小少爷那个庶出堂兄,同小少爷都有龃龉为难。
既如此,这人便不可信。
温瑜并不知道梁夫人在想什么,其实也并不知道这件事具体细节,只知道梁夫人儿媳江氏,的确有这么个表妹,什么时候失踪的不知道,为什么失踪都不知道,但这个人死了,这辈子也找不回来了,女人重情,梁夫人和儿媳在这件事上投入了过多的人力财力,还为此得罪了人,丢了好大一笔生意,大失元气。
他只能神神秘秘说:“如何知晓的,我不能说,总之这就是事实,我已告知梁夫人,也做出了提醒,信与不信在你,总归财不会是我花出去的,日后得罪人也与我无关,我此次出来只是顺便,我那弟弟就在对街聚日楼上……”
“你说什么?小少爷在对面楼上?”梁夫人忽的站起来,“我听说对面在闹事?”
温瑜:“他出来是为相看,至于闹事——他出现的地方,什么时候不出事过?”
梁夫人刚要往外走,还没来得及说话送客,门就被踹开了。
“当”的一块,门狠狠撞到墙上又弹回来,来回颤动,好不可怜。
随着这阵风卷进来的,是霍二少那张愤怒的脸。
“梁夫人好厉害的待客往来之道,”霍煦宁锋利狐狸眼刮过温瑜,冷笑出声,话音似从齿缝挤出,“我给梁夫人留几分情面,梁夫人当我太好欺了是不是?您的机会从哪来的,您自己心里明白,您在京城数十年,国公府什么情形,更不会不清楚,竟然偷偷摸摸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他是谁你知道么!他做过什么,想做什么,梁夫人是做内宅主母,掌理中馈的,会不清楚?我本想好好替——”
“二少且稍安勿躁!”
梁夫人招人进来,把温瑜送出去,才重新转向霍煦宁,“不瞒二少,此人,今日是我头一次见,他大概想在我这里谋些什么,但与此次之事无关。”
霍煦宁狐狸眼眯起:“是么?”
梁夫人坦然回视,不闪不避:“是,但与我家事有关,要考虑女眷名节,恕不能同二少直言。”
霍煦宁不可能插手别人的家事,但他非常不信任温瑜:“我为何对夫人这般客气,夫人心中该懂。”
梁夫人点头,自是因为温阮。
霍煦宁面色冷肃:“少爷聪敏,慧智天成,但心思过于纯善,每个走到他面前的人,他都觉得是好人,除非这个人伤了他。人心鬼蜮,世间多磨难,少爷一时看不清谁是人是狗,我便要替他多看多思量,他做的任何决定,我都不会干涉,但——”
“好叫梁夫人知晓,少爷虽无亲无友,却不是没有依靠的,我霍家,我霍二少,愿为他赴死!”
空气陡然一静。
梁夫人掠眸看面前少年,英气勃发,气势万千。
霍煦宁咧出一口白牙:“梁夫人若只是规规矩矩做生意,想取财,哪怕贪一点,都随便你玩,任何手段,讨好少爷使得,哄少爷给你更多稀罕东西也使得,少爷高兴,我就高兴,他的东西爱给谁给谁,只要能对少爷有点用,但你若想害他……哪怕只有一次恶念,我也会叫你梁家覆灭,不惜任何代价!”
梁夫人默了下,笑了:“原来二少也不是冲着我来的。”
这场商战,是为人亮底气,警告来的。
她同霍家老爷子有过几面之缘,想来二少也打听过她,并不以恶意为先,才手段这么……温柔。
“我从不事前狂言,赌咒发誓,向来以我之行,我之义,让别人知我为人,”梁夫人也很认真,眉目坦诚,“二少的话我记住了,也请你相信,美好的东西总有人愿意保护,人心越恶,越喜见纯善,不欲这份干净被人玷污,虽眼下缘分尚浅,我待小少爷的心,并不比二少浅,日后,二少拭目以待吧。”
霍煦宁眯了眼:“你最好是。”
“不过眼下没时间细说这些,我们先去接对面,上聚日楼看看?”
“嗯?”
“小少爷被堵在楼上了!刚才外头那些腌臜话,二少难道不曾听闻?”
“你的意思是……狗东西,看我不揍死他!”
二人立刻抬脚往外走,急匆匆朝聚日楼走,直接上楼,看到一群人堵在门边,也不细问怎么回事了,直接往上冲。
“都给我住手!”
“我看谁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