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韦仪端茶的手都抖了,想啪一声摔桌子上,又怕吓到小外孙, 只能轻轻放下, 憋的这叫一个难受:“那你回来, 为何不同我说实话!但凡你早些开口, 我现在都不知道参了姓杨的多少本, 女婿也不会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蒙氏垂眸, 掩住眼底泪意:“父亲刚正,铁骨铮铮,忠义为本,行走朝堂多年,说话做事从来有凭证,腰身未曾弯过,得皇上信重,同僚敬重,夫君说……他尚未抓到确凿证据, 理清事实脉络,不能冲动寻父亲帮忙, 让父亲关心则乱,坏了父亲名声。”
“夫君他……在外做官,从未同别人提起过,有岳父在京城为官。”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他若死了,是要你守寡么!我的小外孙哟……”
蒙韦仪从女儿怀里抱过外孙, 心疼的不行。
“外公……”小孩胆子倒是大,一点都不怕吹胡子瞪眼的外公, 还笑出小米粒牙,抓外公的胡子,“不气气哦,气气就吃不下饭饭啦。”
蒙韦仪心里一暖,把小孩亲的咯咯咯笑:“不行,不能这样下去,女婿的事,我立刻叫人去打听!”
“爹,真不用,”女儿比他还稳,“若真出了事,现在做什么都来不及,若出不了事,急也没用,夫君不是蠢傻不知变通的人,这些年下来,遇事也总有些运道,想来应有足够安排,爹静下心,同女儿一起等消息吧。”
要不是消息送到了家门口,眼看瞒不住,他也不会同父亲说。
“我说你这次回来怎么有点怪,你娘还说我想了。”
蒙韦仪快速思索,眼睛渐渐眯起:“那也得寻人去打听打听……江南出了这么大贪官,隐约同京城近事有牵连,我得好好查一查。”
掀翻了天又如何,国法规矩,不容践踏!
……
温国公府。
温瑜在八角飞亭下,请温茹饮茶。
小亭子精巧安静,柱子上缠绕着翠绿的爬山虎,下人们刻意修剪过,有荫凉爽,又不阻挡视线,风一吹味道也清新,无一不好,只是它正对的方向……是蔷薇院。
最早是温阮父母住处,后被周氏强行侵占,又被邾晏蛮横霸占说要住,但也没来两晚的院子。
它并不是国公府最大最华丽的院子,却是最舒适,最叫人放不下,长房最喜欢的院子。
“咱们的好弟弟应该快回来了,”温瑜话音幽幽,“二房那边帮你挑选的婚事,你可考虑好了?”
温茹当然没考虑好,她一个都不满意:“不是讲家世背景,就是讲家财万贯,或是某某贵人的姻亲,真正要与我成亲,未来一起过日子的人怎么样,全然不顾,是不是丑陋淫邪脾气暴戾,在她们那里竟然都不是缺点,不过就是想让我为家里联姻,哪里管我以后幸不幸福,开不开心。”
二房有自己的打算,平时再亲,这时候定也不会全心全意为她打算,而最该在这个时候帮忙的亲娘……呵,本来好好的牌面,竟然插不上手,当真是没用!
你说你日子过得好好的,非去惹温阮干什么!
温瑜见她面色阴郁,唇角勾了下,又平了回去,周氏被罚,插手不了亲生女儿的婚事,倒是能算计他,最近频频动作,似乎改变了什么主意,想要通过婚事控制他,继尔争取些东西。
可真是天真。
周氏当真以为自己表演的天衣无缝,真心还是假意,别人看不出来?
嫡母和庶子,本就是天生的仇人,怎么可能关系好,周氏多年‘善待’他,是想通过此举,让别人觉得她是好人,同时让他背负‘恩情’,不敬不孝会被万人唾骂,他多年做‘听话’的儿子,狗一样舔嫡母,维护嫡母,也是要让别人觉得他是好人,谋什么事都有退路,可做狗那么多年,难道是为了以后一辈子都要这般做狗?
不可能。
这个府里,他不会是世子,二房不允许,连周氏自己都没这么想过,她更想的是过继二房的人,以此选择权为筹码,和二房争长短,但凡她真的考虑过庶子也可以是人选,他们之间如今就不会是这种局面。
重来一世,他想过的是好日子,是生机勃勃,充满希望的,向上的日子,而不是在国公府这潭死水里,跟一群眼皮子浅的人争抢日暮西山的东西,他已经和敬宇青认识,相知……未来大好生活已经向他招手,他怎么允许被破坏?
遂他得想个法子,制止周氏可笑的自信拿捏。
他问温茹:“你是什么想法?”
温茹恨恨摇了摇头。
她能有什么办法?一个内宅女子,做什么都不方便,做什么都于名声有碍,她根本冲不出未来。
温瑜:“你可还记得葛凌春?”
温茹怎么可能忘了这个‘手帕交’,区区来远伯府出身,就敢事事别她苗头,什么都要同她比,踩她比谁都狠:“好好一个嫡女,竟然与人做了妾!”
“可她能肆无忌惮嘲讽你,踩你的脸,落你面子,且再无需顾虑,”温瑜道,“我听说因她出身来远伯府,毕竟是贵女,三皇子很抬举他,除了需得敬重府里正妃,旁事几乎没有顾虑,过几日她便要在皇子府办宴,请相熟的人做耍,还给你递了帖子……”
说起这个,温茹更烦恼了,如今那贱人身份不同,她若不去,便是不敬,她若去了,定然会被踩脸欺负!
温瑜:“如此受宠,若将来有孕产子,皇室血脉,母凭子贵,她就更……”
温茹贝齿咬住下唇,眼珠子都要红了:“你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这一辈子都要被她踩,永远出不了头了,你满意了么! ”
“妹妹怎么这么说?”温瑜讶异,“这才哪儿到哪儿,也不是不能啊。”
温茹一顿:“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皇子又不只三皇子一个。”温瑜慢声道,“我知你不愿嫁给薛家那个,他虽喜欢你,会说话,知道讨你开心,总归身份低了些,还更顾家,看妹妹比你还重要——”
温茹想起这事就烦:“大哥快别说了,我想起他妹妹就想吐,还不喜欢我,当我喜欢她家了!”
温瑜唇角微扬:“薛家是不行,但薛家追随的人……”
温茹眼睛倏的睁大:“你说二皇子?你想让我与人做妾?”
“皇子的女眷,怎么能是妾呢?”温瑜循循善诱,“若有朝一日能往上走一步,府里女眷……那个位置也是可以争一争的。”
温茹心脏剧烈跳动。
对啊,一般人家的妾,一辈子都是妾,永远不可能扶起来,但若入了皇家,丈夫成了皇帝,皇上后宫妃嫔,争的都是皇宠,哪有什么妾不妾的,历史上的皇后,难道都是原配嫡妻?被给了脸面身份扶起来的多的是,若能一举得男,生几个皇子,皇子再有出息,那自己岂不是——
温茹激动的都不敢再想。
温瑜:“就算暂时不想将来,只谈眼下,长者为尊,妹妹是不是还压在别人头上?”
对啊,那贱女人只是三皇子的妾,她若进了二皇子府,三皇子见了都得称声小嫂子,那贱女人敢对她不敬,叫外人瞧到了,三皇子都得治她!
还有府里,若她真的入了皇家,谁敢不尊敬,谁敢不帮扶……
温茹呼吸越来越急促:“哪有这么好的事,便是我不介意为妾,二皇子也未必会青睐于我,他都没怎么见过我,二房还拿捏着我的婚事——”
“这不是还有兄长?”温瑜一脸温柔的看过来,“阿茹,你我陪伴多年,你不该忘了,你有哥哥的。”
温茹怔住:“你……要帮我?”
温瑜:“总不能看着你自苦。”
温茹:“那……你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么?”
“倒也没什么,你的事,若你点了头,为兄自会一切都帮你料理好,”温瑜道,“只是此事不能叫母亲知道,她定是不同意,最近管我也管的严,若妹妹能周旋一二,让她别再那么关注我,我做起事来,会更加便宜。”
夏日燥热的风里,兄妹俩很快达成了协议。
……
温阮却并没有很快回来,本来是打算找到冯姑子,事情处理好就走,但娘娘教的事牵扯很多,且真就如他预想到最坏的结果,泗州不过是一个分支据点,捣毁了也不能彻底打击,还有更多的事要做,更长的路要走,杨肃贪官的案子,总也得把证据线索收集齐全再办,还有其它杂七杂八的事,益松雪忙的脚打后脑勺,邾晏也好几日不见人影。
暂时回不去……可太好了!温阮本就牵挂泗州的事,从商铺到农田,天天很多事要忙,要归纳,要整理,他恨不得不走了,中间因为下雨,心脏疼了两天,他都没叫邾晏知道。反正他这病犯起来虽有规律,也没规律,有时重一点,有时轻一点,这回就没怎么遭罪。
后来邾晏回来了,不忙了,他仍然不想走,因为七月十五都过了,第一波抢收开始了啊!他既然在这,总得看一看粮食产量吧!
总之各种事耽误,行程一直没确定好,直到七月将完,京城里来信催,说婚期将至,新人不在怎么行,温阮才不得不和邾晏一起回京。
安排的仍然是快船,行水路,两三天就能到京城。
“殿下似乎晒不黑?”
船行水上,温阮看着邾晏,感觉有一点陌生,好像很久没见了……自那夜酒后,他们就很少有时间独处。
他太忙,地里,商行,漕帮,还有霍家将要办喜事,他总在到处跑,时常上午在一处,中午就去了别处,下午再去找定然找不着人,晚上在哪里睡就更不一定了,这里是泗州,他简直可以四海为家,在哪儿忙完直接在哪儿睡,很少回邾晏置的那个宅子。
回了,邾晏也不一定在。
哪怕能碰到,说几句话,又会匆匆离开,分别去做自己的事。
两个人是真的都在忙,并非假装不想见面,先前那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仿佛细碎的泡沫,风一吹就没了。
温阮开始懂礼貌,讲规矩,保持距离,连玩笑都开得很有分寸。
“是么?”
邾晏慢条斯理拿过钓鱼竿,分给温阮一个,他并不觉得自己耐晒,是江南连烈日都带着别样柔情,且他也没怎么晒过太阳,反而身边的少年,天天在外面跑,不是下地就是去商行,或是跟着漕船转悠,这样竟然也没晒黑,露出的皮肤粉粉白白,更招人了。
之前天天逮不到人,现在倒是乖乖巧巧,还笑。
“收心了?”
温阮接过鱼竿,小心抛到河里:“殿下吃醋啦?”
邾晏:“大——”
“大胆是不是?”温阮看着浩渺江面,突然觉得,也不用那么守规矩,“好好好是我僭越了,殿下怎会吃醋,殿下又没有喜欢我,只是协议婚约而……哇,殿下快看,这必然是条大鱼!”
刚抛钩就有鱼来,好兆头啊!
温阮紧紧盯着江面:“看我钓它上来,今晚的饭有着落了!”
邾晏:……
江面碧波荡漾,一望无际,蓝天高远,有白鸟轻掠水面,清风拂过面颊,带着湿润的水汽,微凉。
这一餐饭因是鱼,二人吃的很慢,从夕阳余晖,吃到天色沉寂。
今夜晴朗,没有月亮,星子却很好看,颗颗闪烁,铺挂在夜空,像情人的眼睛。
“殿下怎么这样看着我?”
温阮放下筷子,摸像自己的脸:“又沾到东西了?”
邾晏抬手,指腹掠过他唇边。
“……可能吧。”
温阮低头,看到邾晏摸过他的那根手指,指腹上没有任何东西……邾晏是故意的?想碰碰他?
好坏!
温阮耳根有些烫,没理邾晏,重新拿起筷子吃鱼,吃着吃着,又忘了这点点尴尬,重新眉开眼笑起来,这鱼也太好吃了吧!鲜甜,细嫩,一点腥味都没有,果然真汉子就是得在江面上钓鱼吃!
颊侧突然又被手指碰了下。
邾晏:“以后都这样笑。”
温阮:……
“你……”是不是有毛病?别人怎么笑你也要管?
邾晏看着他,眼底深邃静谧,有一种深情的错觉:“会让我觉得有成就感。”
他能养好这个少年,能让他过得开心。
温阮善意提醒:“殿下,这鱼……好像是我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