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王殿下声色淡淡,几句话,安抚住周边所有人:“天气越来越冷,等不了的不是我们,是他们。”
方锐着急:“可他们摆明了不想往这过……”
“他们当然不想,因为这里地势对我们最有利。”
邾晏修长手指落在舆图上,顺势把所有军队部署清楚:“……可明白了?只要在这里进行引诱,他们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
他最后盯紧方锐:“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对抗,胜了,立刻能回京,绝不能出错,尤其方锐你,不可冲动,不可上去诱敌,给我记住了!”
方锐哪敢不听话:“是!”
然而简王殿下表面上说别人说的再狠,回房还是没忍住,又写了一个大大的忍字,挂在床头。
他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他的王妃了!
他的王妃也从不给他写信,一、封、都、没、有!
是他的脸失去魅力了?还是他的王妃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忘掉了!
月下琵琶,缠绵缱绻,诉尽相思,不解相思。
月亮已经钻进云里,你什么时候钻进我怀里。
第61章 我不愿再见真心蒙尘
乌云遮月, 静寂无声,血色隐在暗夜里,海风吹来咸咸的潮湿。
温阮感受到了左胸伤疤的提醒, 来自心脏的, 钝钝的痛。
雨, 很可能就在不远了。
但他没办法释怀, 放松不了一点, 现在境况十分凶险!
挟持他的这个蒙面人有点本事,带他逃离了紫素的包围圈, 将人远远甩在背后,可新出现的这个黑衣蒙面人,他甩不开。
这个人武功很高,武器精良,独自行动,如暗夜魅影,招式习惯眼熟的不得了,这个人原本是冲着温阮来的,应该是终于找到机会缝隙, 想要对他动手,但不知为何, 突然改变了目标方向,开始对挟持他的蒙面人穷追不舍,且目标鲜明,就是想杀了这个人,且不死不休!
“南星!”
温阮大声召唤下, 南星和几个暗卫早已经出现,他们不可能让温阮出事。
但这两个蒙面人明显有自己的想法, 一个紧追不放,不死不休,一个并不知这么多暗卫是温阮的人,一时间所有人交手,刀光剑影,形势有点难言……
来杀温阮的人向来武力值很高,上次来峰山上,邾晏对上都吃了点小亏,用了不知有什么副作用的解毒丸,今次也一样,暗卫们又顾忌被挟持的温阮,招式不敢太刚猛,自然会吃亏,一时难以攻下,打的难分难解……
直到一个暗卫拼着受了伤,直到挟持温阮的这个人察觉到了不对劲,调整出手方向,大家才合力杀死了这个来追杀的黑衣蒙面人。
之前经验早已表明,这种人是死士,留下性命没有任何意义,问他什么都不可能有结果,而且只要不杀死他,后续就会一直有巨大风险,这种为了杀人训练出来的武器,你不知道他的阴招有多少。
纵使如此,这人仍然重伤了挟持温阮的人。
“你到底是谁?”四下静寂,温阮衣袍被大风鼓荡,眉目肃凛。
这人垂眸,摘下面巾:“盐农,庆三山。”
温阮仔细看着这个人,身量中等,相貌普通,看上去没什么记忆点,明显已过而立之年,或者说,将近不惑?他身上岁月侵蚀痕迹很重,比如鬓边已有白发,比如脸上特别深的纹路,手上的皲裂……
看起来的确很像在贫困生活里挣扎的苦命人。
而且,温阮记起来,他在制盐过程中,见过这个人,好像让下面人上去吃饭休息,自己犯轴非要把材料比例搭配到最佳时,有人默默过来,给他递了一碗水……他后来还想找来着,却根本没记得问人家名字,原来是这个人,庆三山。
可尽管如此,这一身武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会有的。
温阮:“你可别跟我说,你是普通盐农。”
“少爷慧眼。”庆三山声音有些涩,“我曾是个兵,逃兵。”
逃兵?
温阮非常意外。
“我曾在北地从军,是个斥侯,因要办的事大多隐秘,不方便宣扬,就算立过大功,也不被他人知晓,可一旦被敌军掳获……就会说不清。”
庆三山显然不愿说起过往的事,可面前少爷不是蠢人,谎言很容易被拆穿,不真诚些,无法取信。
他说他当时执行任务,遭遇了一个叫碧鲁浑的北狄人,此人奸狡性劣,从消息渠道发现有大历斥侯,又不确定是谁,演出戏码让他‘打探’到消息传回,甚至亲自把这个消息做实,让他不再那么警惕,之后继续演出让他‘打探到’新的消息传回……如此三五次,确定了他是谁,捉到了他,然后以他的名义给大历边将投了封信,说是战机现,实则布好了埋伏,可想而知,大历败,他也就顺利被打上了背叛的标志。
碧鲁浑甚至囚禁了他很长时间,就为把这件事做实,而在他被囚禁的时间里,大历重要边将竟然死了好几个……
庆三山并没有透露自己国家任何信息,什么难堪的大刑都受住了,咬死没松过口,但正如大历会往敌方徘斥侯,对方也会往大历派探子,他不说没有用,那些碧鲁浑的人传了情报回来,碧鲁浑集中利用这些情报做了不少恶事,为保己方人员安全,他对外说都是庆三山招的,边军能不恨他这个背叛者?
三五个月过去,他已百口莫辩,不会有任何人信他。
“……我不想死在这么卑劣的人手里,边军也已是回不去,装疯卖傻,挣扎着逃出来,竟也不知去哪里,接下来做什么,只一腔不甘无处倾泄,苟延残喘罢了。”
庆三山说的很多,本该是秘密的事,竟然毫不遮掩,温阮竟然也能理解,可能在过往那么多年里,太多情绪压在心头无法释放,越积越膨胀,随时都在爆发的临界点,有个契机就会喷薄而出——
他只是不理解,这个契机为什么是他,庆三山为什么信他。
温阮:“为什么救我?”
庆三山抬眼看他,目光肃正:“因为少爷是简王妃。”
“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庆三山长着一双很亮的眼睛,非常明亮,赤诚如火。
“属下受过简王殿下大恩!”
庆三山突然下跪,磕了三个响头:“属下未曾移志,未曾对不起家国,未曾背叛兄弟,问心无愧,唯昔年曾受六皇子救命之恩,未有机会能报……”
早年京城谁都知道六皇子贪玩,还胆大,又被皇后太子拎着读书习武,整个京城都胡闹遍了,十岁上听闻北狄来犯,就敢偷偷跑去边关……
第一次去自然有点胡闹,但受到震撼是巨大的,之后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很多消息曾被皇后太子压下,把六皇子捉回去后好好教训,可那些一次次‘胡闹’里,并不都是胡闹,边关就是在那时候出现了一个银面小将,智勇双全,不管行险还是有计划,他做的事从没有不成过!
庆三山那时还年轻,经验不足,有两次差点死在外头,都被当时的六皇子顺手救了回来。
“……简王殿下可能没把这事放心上,早不记得了,我却不能当做没发生过,我心中敬佩简王殿下品行,绝不能让他的王妃在我眼睛看到的地方出事!”
温阮:“你为何知道……”
“您身上的东西。”庆三山指了指发顶。
玉簪?
温阮下意识扶了扶:“你见过?”
庆三山:“应是先皇后赠赐给殿下的,殿下有一年去边关,头上突然多了这枚玉簪,天天戴着,说是娘亲担心他安危,供在佛前数日保平安的。”
温阮心弦颤动,他以为是邾晏随手送的东西,没想到竟然如此……
庆三山:“少爷放心,此时无人知晓,我会认得,也是机缘巧合见过。”
他并不认识温阮,但六殿下少年时就展露过傲然脾气,不是很亲近的人,定不会送这种具有纪念意义的私密之物。
温阮:“只是因为报恩?”
“还有少爷作为,”庆三山轻轻摇了摇头,“我说我是盐农,也并非欺瞒,我祖籍就是这里,幼年在此长大,最知盐农的苦,少爷是真心做事,想要改变些什么的,我……我经历过那些挣扎,曾发过誓,不愿再见任何真心蒙尘。”
话刚说完,他就手撑在地上,忍不住咳了口血。
“你怎么了?”
温阮想扶起他,却发现扶不起,他受了伤,很重,胸口一大片全是血,之前洇在衣服里,夜色下看不清,现在汩汩渗出,已经是止不住了。
“南星!”
温阮赶紧叫南星上药止血,但伤及要害,已然不行。
他感觉更不对劲了,杀招这么狠,到底什么仇什么怨!为什么冲着他来的人,屠刀会突然转向庆三山!
“十三年前,你在哪?”温阮突然想到这里。
庆三山身子一震,突然低低笑了:“觉得少爷傻的人,才是傻子。”
果然,他也曾经历过!
温阮视线掠过不远处的死人:“那年你在京城,对么?你知道些什么?”
“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庆三山摇了摇头,“我当时正隐姓埋名逃亡,不能叫别人打听到我,自然也不会主动出头打听任何事,信息很闭塞,我只发现街上突然乱起来,到处抓人,说是有贼,城门也禁严了,我因形迹可疑,被人叫住询问,我自知身上有事,不能被按下,曾同人交过手……之后很久才知道,宫里出了事,皇后薨逝,很多宫人包括几个嫔妃,也都殒了命。”
温阮心下迅速转动:“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贼子,偷了什么东西,但你交过手……”
“嗯……”
庆三山伸出自己总是握成拳的左手,大拇指侧,宛然生有第六根手指:“可能我这个特别好记,被人记住了,当时没能杀掉,过后偶然遇到,定要除的。”
温阮:“所以你在这里一直安然无事,直到刚刚。”
庆三山没说话,但很明显,就是这样。
温阮心下发酸,是因为他。
庆三山什么都没问,他看得出来,方才那人是冲着王妃来的:“您千万要注意安全,我是早就该死的人,现下好歹报了些恩,很是心满意足。”
他很通透,也很从容。
温阮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自己过于残忍,但有个问题,还是忍不住要问:“当时那些人抓的贼子,宫里可能丢的东西,你……”
庆三山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好,你的后事,我会帮你操办。”
温阮深呼吸几口,情绪恢复,定定盯着他:“你本事不俗,能孤身救我,时机卡的这么精准,想来能做到的也不止这些,可是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什么都瞒不过少爷。”
庆三山竟然笑了,满口的血,竟然一点都不难过,笑的轻松又愉悦,好像到这个时候,生命的最后一个瞬间,遇到了懂他的知己,这辈子值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本想回到这祖地,苟延残喘了却此生,却还是不想白瞎了我这份本事,遂我去栾家盐场,做了个三方间谍……栾家家主和那个不省心的庶弟,娘娘教的紫素,他们狗咬狗,打的一地鸡毛,竟然都很信任我,遂他们之间,以及和外面的来往通信,我知道的不少,也藏起了不少证据,如今就在我家中暗格……”
“然盐务不明,吏治不清,我这身份又实在不怎么好,想来当官的不会轻易信我,我亦信不过任何人,原本只固执的去做,起码证明我是个好人,终没被这世道染黑,那些东西若不能见于天日,就跟我的死一起消失,若上天垂帘,我便还能为大历做最后一桩事……”
温阮问了暗格的位置,握住庆三山的手,眉目认真:“此事我应下,必会如你所愿。”
庆三山终于放心,身体也放松下来,声音更弱,唇边笑容却更大:“您千万要好好的,王爷他不容易的……我虽不懂内廷事,却也知先皇后和太子仁善,不该那么死的,左不过是宫妃陷害,储位争端,皇上偏袒,殿下一人争不过,才突然转了性子……想来这么多年,王爷遇到的杀机从未少过,两年半前,王爷还为此受大伤若非得一少年相救,恐都没有今天……”
温阮:“少年?”
“我亦不知是谁,”庆三山喘着气,“那是我这十几年,第一次见到王爷,也是最后一次,当时王爷正在遭受追杀,受了伤意识不清,应该没看到我,我也不想被王爷看到,露出失望神色,只默默将那些歹人引开……”
“王,王妃快走……栾家和紫素……都不会善罢甘休,您若不抓紧时间……恐走不了了……”
庆三山本就性命垂危,说不了太多话,可能当时的事也的确不知道,只急声催促温阮离开,催也没催几句,被温阮握着的手就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