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祁安喉头一动。

　　看手印大小，还是婴儿。莫非先前那些孕妇跟着自己一起上楼来了？

　　左右环顾，确定没有孕妇的身影。

　　每层楼都能找到病人外出用的轮椅，周祁安重新穿上了病号服，披头散发坐在轮椅上。他现在越来越喜欢头发自由切色的能力，当初嫌弃鸡肋，如今恨不得能切七种色。

　　坐在轮椅上自带了种虚弱感，最重要的是，能模糊外人对身高的认知。

　　走道内暂时空无一人，渗人的阳光普照在每一寸地面。

　　电梯门开了。

　　轮椅进入电梯，周祁安坐在上面，始终低着头。后面，伪装成护工的女病人，同样微垂着脑袋。

　　空寂的轿厢内，在他们进来后，响起轻轻的歌声。

　　周祁安在哼歌，哼着那首金枝最喜欢的《外面的世界》。

　　女病人身上有对自由无限的渴望，这种渴望金枝也有。

　　常年被困在仙客来医院，四周是无尽的旷野，周祁安借助她对外界世界的好奇，飞机，轮船，学校，电影……如同一千零一夜中的王后，每每讲到最精彩的地方，他便戛然而止。

　　为了听到更多关于外面世界的一切，女病人没有反对和他互换身份，短暂地一路同行。

　　顺利抵达住院楼外，并不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滑轮和地面的摩擦声不小，太阳光线下，远处刚回到长椅上的孕妇一双双眼睛，里面进食的欲望一览无余。

　　她们需要营养。

　　面对正在靠近的轮椅，孕妇们全部贪婪地看了过来。

　　女病人戴着卫衣的帽子，不为所动，低头缓缓走动着：

　　“你继续讲。”

　　周祁安尽量无视那些诡谲的目光，压低嗓音，用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描述着关于外面世界的一切。

　　期间他只抬了一次眼。

　　“应该还是疗养梦的世界。”

　　和前一次同赵三旬他们进入梦境后的场景一样，孕妇们还在同一处地方坐着。

　　之前没有仔细观察过，此刻抬起头，头顶的太阳变矮了很多，轮廓更是模糊不清。如同虚空投影，制造投影的光束全部汇聚在身后的住院楼十层到十一层的位置。

　　Z小姐的秘密花园就在那里，可惜依靠住院部的电梯无法抵达。

　　周祁安不得不舍近求远。

　　和门诊楼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他甚至能听到孕妇们唾液在喉头滚动的声音。

　　仿佛在她们眼中，迎面走来的是一辆餐车。

　　当轮椅和长椅处在一条近在咫尺的长线上，女病人脚步忽停，下一秒突然用力一搡轮椅。

　　哗啦啦。

　　滑轮高速转动，周祁安像是被当暗器祭了出去。

　　女病人第一时间松手，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一直蠢蠢欲动的孕妇们，看到奔跑的活物，立刻条件反射全部站了起来。她们大步大步地跑动着，肚皮非但没有成为负担，还有一双双青紫的小手从里面伸出，卯足力气要够到前方穿卫衣长裤的‘猎物’。

　　轮椅还在惯性下前进着，头顶的日光虚假而冰凉，轮椅上的周祁安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坐着。

　　他不能抬头，只能在风声中借由余光瞄着两边病号服的移动，判断这些孕妇们是否彻底离开，心脏疾速跳动着。

　　其中有一名孕妇擦肩而过时，多看了一眼周祁安。

　　忽然，她好像感觉到了不对劲，停了下来。

　　周祁安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你……”孕妇眯起细长的眼睛，挺着肚子在靠近周祁安。

　　她的肚皮不断跳动，起伏越来越大，里面的鬼婴像是会随时跳出来。

　　周祁安强忍住呼吸，强忍着在日光下的不适，像是不经意地动了动手腕。

　　一个细长条的东西映入眼睛，孕妇逐渐收起了狐疑的目光，重新以一种夸张的跑步姿势，朝女病人跑走的方向追去。

　　危机并未彻底解除，下一刻，不同于风声的簌簌音不断从灌木丛传来。

　　隔着深绿枝叶的缝隙，有一种截然相反的肉红色在游走，肉丘怪几乎把这里当做另外一个巢穴。游动间，哪怕是地里再微小的虫子，也会被卷入血肉当中。

　　它们比孕妇还饿。

　　没有穿防护衣，周祁安入梦前更没有力气再去收起试管，意识消失的突然，萃取的花汁应该是掉在了地上。

　　现在背包的瓶子里一滴花液都不剩。

　　一旦发生感染，相当致命。

　　他硬着头皮坐轮椅继续前进，速度没有放得太快，否则会显得不自然。

　　专供轮椅上下的缓坡距离灌木丛相当近，周祁安几乎能闻见从肉丘怪身上飘来的腥臭味。

　　簌簌的声音小了点。

　　长满肉瘤的怪物停了下来，和脓疮大小差不多的眼睛，透过缝隙望着穿病号服的人。

　　肉丘怪们在观察。

　　放在踏板上的双脚不自觉地用力，靠近肉丘怪那边的手握紧推杆，周祁安尽量让轮子受力均匀，同时进一步展示自己的手腕。

　　——他正戴着女病人的住院手环。

　　这是周祁安的底牌。

　　疗养梦中，特殊住院部的病人本身就在门诊楼活动，作为新被调去十二层的病人，女病人先前没有出现在门诊部，但不代表她不能来。

　　“我本来就是过来疗养的。”周祁安不断给自己洗脑。

　　一遍又一遍，短短十几米的路程显得无比漫长，周祁安嘴唇紧紧抿着，他几乎完全忘记了呼吸，直到轮椅成功上了缓坡，重新在平地上移动。面前就是大门，他才开始频率极缓地呼吸着。

　　知道那些肉丘怪还在盯着自己看，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它们冲过来。

　　周祁安不敢有片刻地放松。

　　一直到真正进入门诊楼内，他才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长松了口气。

　　推杆上全是汗液。

　　稍微转了个弯，确定已经位于灌木丛的视觉死角后，周祁安站了起来。

　　双腿还有些僵直，勉强前进两步，终于找回正常走路的感觉。自助取款机就在前面，它处在入梦前的状态，被移开歪斜地搁置在一边，露出那扇熟悉的暗门。

　　周祁安走过去的时候，脚底突然一滑。

　　平衡性极佳，一个华尔兹后他成功站稳了。

　　“有水？”

　　不止是地面上，暗道入口处，光滑冰冷的瓷砖上有着明显的水渍，甚至连天花板上都有。周祁安大着胆子摸了下门内，结果糊了一手掌奇怪的粘液。

　　“该不会是象海豹？”他心里咯噔一声。

　　日常住院部病人不可能只在自助餐厅或者疗养温泉附近，一层内，它们没有固定位置。门诊楼内的层高十分不正常，证明象海豹偶尔会在不同区域活动。

　　这该死的五星半本！

　　念头刚刚滋生，背后不远处传来了不自然的风声。

　　祸不单行，不止是一侧走廊，另外一侧也传来了动静。

　　呼呼。

　　声音逐渐清晰，有东西在靠近。

　　呼，呼呼，更多的风声传来。

　　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郁，有血色的阴影从背后笼罩而来，周祁安猛一回头，面色顿时一变，血脸！

　　之前疗养梦中追逐过玩家的血脸似乎一直在附近守株待兔，它们几乎快要串联在一起。

　　周祁安尝试展示手腕，血脸飘来的速度没有任何减缓。

　　住院手环骗一骗普通病人还行，压根瞒不过这些东西的感知。

　　“糟了。”

　　往外跑肯定不行。

　　现在冲出去，绝对会被门口的肉丘怪发现异常拦路，一层也没有刻意绕路甩开血脸的空间，含楼梯口在内的地方全部有血脸，堵死了他的全部逃生途径。

　　唯一剩下的……就只有面前的暗道。

　　然而象海豹可能在里面。

　　暗门此刻竟然微微在轻微地一张一合，开口有着超强的弹性，就像在请君入瓮。

　　进去的话，前面是象海豹后面血脸，真正是山穷水尽。

　　腥风越来越近，没有犹豫的机会了。

　　周祁安没有尝试直接扯断病人手环离开梦境，这一次有女病人的帮助，已经算是天时地利人和。

　　如果这样都不成事，八成要折在这个副本里，

　　“赌一把。”

　　周祁安眯了眯眼。

　　“这是一个讲究合作的本。”捕鲸者协会已经利用这一点坑了他们好几次。

　　玩家通关的诀窍就在于高度合作。

　　自己这边路都堵死了，却不代表没办法破局。

　　周祁安闭眼冲进危机四伏的暗道，尽管他不喜欢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但就像是花古城教堂受洗时，在必须里应外合的设定中，无路可选。

　　只能赌。

　　赌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