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帮知蕴照顾她哥哥吧。”
雨潺想了想后,还是点头离开了。
在雨潺离开后,俞井何坐在炉火前再难忍住眼泪。
他仍旧记得大夫说的,俞渐离怕是坚持不了几日了,还劝他们说可以准备后事了。
他们不想接受这个结果。
上一次俞渐离也是这种情况,他们也熬过来了,俞渐离也坚持了过来。
这一次也一定可以。
可他还是忍不住心疼。
这时雨澜进来通报,说是有人来探望。
俞井何只能叫来雨潺煎药,自己整理一番前去接待。
来的是俞井何曾经的旧友。
说起来有趣,俞井何归京之初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没有出现,现在倒是出现了。
俞井何还是惊喜的,毕竟旧友还算是关心自己的。
旧友先是像模像样地去看了俞渐离的情况,随后跟着俞井何到了正堂,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才道:“阿离如今也这般情况了,你也该替女儿着想。”
“这话我听不明白……”俞井何的表情逐渐变得难看。
“阿离这次恐怕真的是不行了,不如趁着他还没离世,把女儿的婚事先定下来,一方面不会耽误了女儿的好年龄,一方面还能冲喜试试看能不能救救阿离。”
俞井何彻底沉下脸来:“……”
那人自然也看出来了,可来都来了,来之前当然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反而坐直了身体,仿佛是对俞井何的恩赐一般:“我有一个好友,他如今是正六品,未来也是前途大好。他有一个儿子,虽然如今尚未为官,但可是嫡长子,也是眼界高害了他们,我想着也和你女儿合适。”
“合适?”俞井何强忍着怒意问。
“自然。”
“你那个姓刘的好友?我倒是听说过,他年近五十快知天命了,还有什么大好的前途?他的长子如今也有二十多岁了吧,前些年打架惹是生非被打成了傻子,卧病在床多年,他还挑上了?!”
旧友没想到俞井何竟然会这般愤怒,说出这种话来。
印象里俞井何一直是唯唯诺诺的,甚至有些懦弱,如今竟然敢跟自己这般说话了,要知道,他如今也是从五品官员。
“你、你别不识好歹!”
“你识好歹!那让你女儿嫁去,你娘也守寡多年了,让她改嫁过去,你去叫那个傻子爹!这好事别让别人占了便宜!滚!我儿子还没死呢!你的主意也别打到我女儿身上去!滚!”
做了多年老好人的俞井何此时也被激怒了,干脆从一旁拿起了一根棍子便去赶人。
他当了一辈子的匠人,忙的时候还需要亲自上阵,可比一般的读书人有力气。
这般几棍子下去,也是打得旧友头眼昏花,哀嚎声传得老远,引得不少人聚集了过来,前来看热闹。
俞井何像是发了狂,将人连打带骂地轰了出去,最后干脆关上了院门,再不接待外客。
*
“俞渐离的病情很严重?”国公夫人听到消息后再难坐住,起身朝着门外走,“我现在进宫,让初儿派来御医给他瞧瞧。”
“母亲,您且慢。”大少夫人扶住了国公夫人的手臂,劝说道,“您上次跟皇后娘娘闹翻,如今还没和解,您去提这件事,皇后娘娘难免又提起之前的事情,还会为难您一番。您先联系信任的大夫过去,这期间我进宫去求她,她不会为难我的。”
“也好,我再看看库里有没有合适的草药也一并送过去。”
“草药不必看了,过年时白白险些将库里搬空,能送过去的早就送过去了。”
国公夫人叹息了一声,道:“你先进宫吧,我带洛儿去俞家看看。”
“好。”
国公夫人得到消息后,便在府里忙碌起来。
大少夫人很快出了府,国公夫人则带着二少夫人穿戴整齐,乘坐马车前去俞家。
因为走得急,还是难得两手空空出门。
她们到的时候,俞家大门紧闭。
国公夫人正在纳闷,有邻居过来三言两语地解释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好在守院子的是她们之前送出去的雨澜,很快帮她们开了门。
邻居看着门口华丽的马车忍不住询问:“这是谁家府上的?怎么来看望的都是女眷?”
有知情的此刻已然躲远,同时小声说道:“国公府的,没看马匹不一样吗?国公府上的护院都去边境了,只能女眷出门了。”
“国……”邻居吓得不轻,这可是他们招惹不起的,“国公府的怎么会来看这家人?他们连亲戚都没有吧?”
“他儿子不是从边境回来的吗?算是慰问吧。”
“可惜了,刚得到重视人就要没了……”
“唉,别说了。”
国公夫人要比大夫先到的俞家。
她们进去时,屋子里依旧狼狈,俞知蕴却能放下药碗,得体地过来迎接。
俞知蕴眼眶微红,此刻却是平静的,毕竟她不能带着不好的情绪照顾哥哥。
俞井何从厨房匆匆赶来,倒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招待了。
国公夫人被二少夫人扶着,目光落在俞渐离单薄的身体上。
上次见面时,俞渐离还是谪仙般的人儿,如今憔悴又过分纤细,面无血色。
俞渐离的衣襟和被角还染着血迹,倒是和他惨白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俞井何只能歉意地说道:“屋中狼狈没来得及收拾……”
“无妨,我们都是去过边境的人,打打杀杀见惯了,这点血腥不算什么。”国公夫人说着,坐在了床边,伸手握住了俞渐离的手,“只是这么好的人此刻虚弱成这样,我心疼得厉害。”
“他一直体弱多病,多亏了纪小将军照顾。”
“他救了很多人,我听说了。”国公夫人移开目光看向俞井何,眼神里尽是骄傲,“他第一次出征,便护下来了四百多难民。”
俞家人还是第一次听说俞渐离在边境的事情,听到之后一阵错愕。
俞井何重重地点头,话语里尽是骄傲:“他一向厉害。”
这时大夫匆匆赶来,国公夫人主动让开位置。
他们去外间不打扰大夫诊断,不久后大夫出来,面色也不太好看,似乎是怕他救不了会被问责。
其实看到大夫的模样,众人也有了猜测。
国公夫人做了一个深呼吸,道:“你且说吧。”
“情况不妙……可以勉强施针,让他能喝下去汤药以及流食,还能……”还能多活几日。
国公夫人点了点头,大夫立即回身进入里间为俞渐离施针。
国公夫人不放心,又在俞家静坐了大半日,宫里才愿意派出御医来。
这已经是破例了,若非国公府请,怕是很难请来御医给俞渐离这样身份的人医治。
可惜御医给出的答案,和之前大夫给出的答案几乎一致。
国公夫人听完身体晃了晃,有片刻的眩晕,二少夫人赶紧扶住她安慰。
国公夫人低声道:“白白不在京里,我若是不帮他照看好了,他回来定然会怪罪我。”
“我们再想想办法。”
“嗯。”
此刻两个人都在思考要不要将消息传给纪砚白,都颇为犹豫。
*
俞渐离病重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对于这位归京的才子快速升到国子学,又到了油尽灯枯的情况,不少人议论纷纷。
有些人幸灾乐祸,似乎并不觉得俞渐离可怜,而是觉得他早就该死了。
有些人是有些惋惜,总觉得俞渐离的结局不该如此,那么惊才绝艳的人,应该继续发光,彪炳千古,垂名竹帛才对。
在他在世的时候非议他,质疑他,仿佛他所有的优秀都是走了捷径。
在他即将离世时,终于肯承认他的优秀,甚至开始传说他。
自然,更多的人觉得俞渐离此生值得了。
在他生命最后的阶段,他独自回京,为自己证明了清白,他的父亲也能顺利归京,还置办了一处房产。
又用最后的余力,得到了国公府的赏识,让国公夫人亲自去看望,也是为家中争取了一丝庇护。
俞渐离的一些好友,比如国子学马球队成员,太学的顾琼华、小胖,司天台的韩遇和吕君期,都曾尝试登门看望,可惜都被婉拒了。
此时的俞渐离已经无法见人了,家中的人也没有精力招待他们。
留松来了几次,都是送来些必用的东西,也不用家中人出面,留下东西给雨澜后又匆匆离开。
或许真的只有这种时刻,才能看出旁人真正的情谊来。
俞知蕴虽然不说,却还是暗暗记住这些事情,待哥哥醒来,她会将这些事情告诉哥哥。
另一边。
施淮岐这几日都不安分,吃饭食不知味,睡觉也总是一个梦接着一个梦,睡得不安分。
他并未被牵扯进去,没有被禁足,干脆去寻了贺楚。
贺楚也不意外他会过来,在府中逗弄着自己新买的鸟。
施淮岐很是焦躁不安地道:“你说我要不要去看看俞渐离?”
“你去看了他也好不过来,如果真心里过意不去,派人送些补品就是了。”
“我总怕纪砚白还没回京,俞渐离已经没了,那纪砚白得多难受,俞渐离算他第一个好朋友吧?”
贺楚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鸟,听到这里依旧没有什么神情变化:“纪砚白是战场上长大的,经历的生死离别很多,怕是比我们的内心都要强大,怎会受太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