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他在当黑医生时就对一个贫民窟的孤儿颇为照顾。
“刷拉——”
病房的门被推开,风尘仆仆的青年神色中还带着匆忙,他的目光飞快的锁定在病床上的太宰治身上,大步走来,“太宰,你没事吧?!骨折了?你胸骨骨折了?那些人是怎么对待你的,啊——!!”他烦躁的低喊了一声,把脸凑到太宰的面前,细细打量着他,“饿吗?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搞,这个被子是不是有些薄?伤口很痛?我看你的额头上好像有冷汗……”
太宰治眸光黯淡的凝视着他。
泷泽生感到莫名,“怎么了?你看上去有些不对劲……”他低喃着伸手摸上黑发少年的额头,将他的冷汗擦去,然后捂了捂他因为输液而冰凉的手,“脚是不是也很凉?我去给你做个暖水袋。”
碧眸青年不顾自己脸颊上沾的血,转身去检查壶里有没有热水。
等他再转过身来,便看到太宰治脸色苍白的闭上了眼睛,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泷泽生没有再出声打扰他,只是默不作声的将暖水袋塞入被窝,帮他整好被子,然后将他冰凉的手搭在自己的掌心上,看上去正在因为自责和心疼而精神萎靡。
而并未睡去的太宰治听着他轻浅的呼吸声,
莫名的……
他有了一种溺水的寒冷窒息感,那种感觉无孔不入,是因为什么呢?
太宰治忽然睁开了眼睛,直直的盯着泷泽生的眸子,问道,“你真的不记得出现在镭鉢街之前的事情了吗?”
“突然问这个做什么?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你只要回答我就好。”
“……不记得了。”
“你想要想起来吗?”
视野里的碧眸青年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就……无所谓吧?”
他突然笑着拿额头蹭了蹭太宰治的手臂,像是单纯因为和他聊天而感到了开心,太宰治才恍然察觉这个行为和撒娇无异,而泷泽生轻快的说,“想不想起来都无所谓啦,只要不影响我现如今的生活就好,但我想,就算想起来我也不会对我的现状作出改变,因为都是那么久远的过去了,我光关注眼下和前路就已经要用尽全力了,难道还要追着过去不放吗?”
他看过来的目光溢满了温柔,“顶多……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
风声中夹杂了谁的呼唤。
沉浸在回忆里的太宰治抬起眸,看到泷泽生正朝这边跑来。
对方的所有肢体语言和微表情都在诉说着他的心满意足,就像某种隐秘的愿望,连他自己都未曾奢求的期盼被满足了一般。
“太宰!”
泷泽生在他满前站定,“我们聊完了!抱歉,把你一个人晾在一边这么久。”
天色的确见晚了。
太宰治仰起头看向他,明知故问道,“开心吗?”
大概只是想要听到肯定的回答。
“当然!他们被照顾得很好,而且竟然还都记得我,难道我当时这么有名吗,他们每个人都能说出一两件有关我的事迹。”泷泽生坐到了他的旁边,“他们还想和我约下次见面的时间,但我用工作繁忙的理由委婉拒绝了。”
“为什么?”
泷泽生转眸,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脸,“因为我们只是同行了一段时间,拥有共同回忆的友人罢了,并不需要在未来交织——如果不是因为不死军团,我们不会相遇,我们的三观和性格可能都不是相合的,我们只是拥有某一瞬间的灵魂共鸣罢了。”
这一点上,难说泷泽生是坦荡还是无情。
但守在一旁的立原道造却觉得此时这个人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大概是直面过去,又和过去温柔且残忍的道别。
而且他明显在表明一种态度,就像表明衷心那般,却比那还要独一无二令人头晕目眩的态度。
立原道造腹诽着,这人就像在和BOSS说‘我已经不在意他们了,我只在意你’一样。
太宰治眨了眨眼,随后垂下了眼睑,就想在平静的思索着什么般,神情显得安静极了,“好吧,我就心软的接受一下好了。”
“嗯?什么什么?”
“你猜。”
“猜这种事和猜你的心里在想什么数字一样难。”
“那是难度一和十的差距吧。”
“哈哈,不过你猜我脑海里的数字和我的想法也是难度一和十的差距。”泷泽生浑不在意的搭上他的肩,调笑道,“我总有什么都能让你无措的。”
立原道造总有种想要参与对话的冲动。
因为他们的对话透出了惊人的信息量来。
疗养院里的那些人……是上过战场的士兵吗?
可为什么是港口mafia在善待他们,政府呢?从刚才管理员的表情来看,对疗养院大量资助的显然是BOSS。
立原道造觉得这事哪里怪异,因为他身为受过严苛训练的军警,竟然对当年不死军团的事迹并不了解,只是听说了构想和失败的结果罢了。
既然是不死——那么军团的人应该留下了的。
“走吧,我们要去下一个目的地。”太宰治率先站起了身。
等候的下属们立刻作出了严阵以待的架势,泷泽生有些诧异,“我们接下来还有行程吗?”
“嗯。”
太宰治望了眼天色,那已经逐渐偏向了黄昏。
“就算有一分可能,也要带你摆脱这种状态。”他看着泷泽生不自然的脸色,“你的伤一直不见好吧,泷泽。”
新增的伤口就和脖子上的,脑袋上的一样,未愈合也未流血,泷泽生被停留在了——
濒死的状态。
“以及……”
太宰治垂下了暗色的眸子。
后面的话模糊不清,只是连声带都未震动的呢喃。
同一时间,收到了某种先斩后奏意味的紧急传真的武装侦探社,听到了他们的智脑嘟囔道,
“总感觉是什么麻烦的人要来了……”
第64章
车子一路行驶到了——横滨市区著名的歌剧院。
看着门口的海报,泷泽生恍然,“今天是原创剧目吗?”
太宰治竟然带他来看歌剧了!
以往也不是没有这种活动,毕竟他们不需要为金钱发愁,任何能体验的娱乐项目都被他们玩了个遍,接受艺术的熏陶有时候也是人生比上课啊!
只是以往他们看的剧目大都是经典歌剧,而这次似乎是根据经典改编。
改编的经典歌剧名为《浮士德》,原著大致讲述一个高尚的学者与恶魔梅菲斯托交易,希望能够获得无限的快乐和满足,交易成立之后他得到了青春的体魄,邂逅了美好的爱情,然而在追求权力、爱情和享乐的过程中,他背弃了自己的道德准则和价值观,使自己的灵魂在无限追求中迷惘堕落。
而浮士德只是一个赌约,赌约的双方是魔鬼和上帝。
魔鬼梅非斯托瞧不起人类的理性,与上帝打赌,自信能够引诱勤学精进的饱学之士堕落并将其灵魂劫往地狱。而上帝却认为人在奋斗中难免迷误,但终究会意识到正途。
故事的结局虽是悲剧,但还是让观众感到了几分“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的希冀和慰藉。抛弃了怀孕的爱人的浮士德又遭受了几经幻灭,决定从个人的世界中走出,后建立了人世间的理想邦国——在他死后,灵魂即将被魔鬼带走时,天使出现,护送其上了天堂。
“本来是一个人性复杂几经波折的故事,再进行改编是想做什么创新吗?”拿着海报的泷泽生跟在太宰治的身后走去了坐席。
他们的座位靠前,但不是最佳位置,泷泽生还有些意外太宰治没有在这方面花钱。
来看歌剧的人大都穿着正式,在歌剧开始前窃窃私语着,泷泽生记得上一次和太宰治看这种剖析人性的作品时,他在中途就兴趣缺缺的拿出游戏机来玩——就算在vip坐席,可这行为太猖狂了,泷泽生只好带着他悄悄离开。
出了歌剧院,太宰治便一改半死不活的样子,指使着泷泽生买这买那,仿佛他在挥霍着稀缺的消费欲,来掩饰某种令他抓狂的情绪。
而泷泽生能察觉到他惴惴不安的心,所以在他大包小包的提着东西时,正经的问道,“你不喜欢浮士德吗?”
“那种套路一般的剧情一点儿都不有趣。”太宰治的评价毫不留情,“一个因为学识和教养而在外人眼里显得高尚的人经受不住诱惑从而堕落,然后因为堕落至深幡然醒悟干出一番事业——太无趣了,艺术作品总会这样写,它们在歌颂人性的复杂和伟大,可是在我看来,浮士德这个人在他堕落的时候便烂掉了,被他抛弃的女人因为未婚先孕而被处死,这种人凭什么上天堂。”
偶尔太宰治也会像发牢骚一样说一大堆话,就比如现在,“只是因为这个作品里有地狱和天堂罢了,于是他的过错便成了能够挽回的,能够弥补的。”
然后听得认认真真的泷泽生对他说,“太宰,其实你说不定能成为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好人。”
太宰治的表情就像听到了比恐怖笑话还离奇的诅咒一般。
但是泷泽生并没有解释为什么,他模糊看出的太宰治的本质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他自顾自的说,“浮士德的台词之一是:我生前当及时享乐,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事实上我也觉得这是个不负责任的孬种说出来的话。”绿眸少年朝他露出了笑脸,“所以我也讨厌这个故事,即使他是个成功的例子。”
两个少年对着流传至今的经典故事进行了无人在意的唾弃,并扬言以后再也不会来看这种无聊的东西。
而如今,他们竟然再次坐在了这所歌剧院。
这次的泷泽生却把重点放在了浮士德与恶魔的交易上。
出卖了灵魂的半百男人获得了年轻的体魄,这就好像拥有了第二条生命一般,传统故事里的浮士德因为一生都在追求学术而感到虚无,于是在拥有美丽的外貌后立刻去挥霍,去享乐,去追求他曾经没有的东西。
看着台上的演员正卖力歌唱者台词,泷泽生歪头靠在了太宰治的肩膀上。
“很无聊吗?”
太宰治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
他的声带并没有震动,泷泽生只听到了需要仔细辨别的气音,但对太宰治的熟悉并不妨碍他们之间的沟通,他说,“有一点点吧。”
这句话无疑有些扫兴,泷泽生同样压低声音道,“但是这大概只是没有到精彩的部分。”
除了故事内核,歌剧的展现形式无疑是艺术的,演员们的功底也十分深厚。
渐渐地,随着剧情展开,泷泽生直起了身子。
这次,与恶魔出卖了灵魂签订契约的浮士德2.0并没有第一时间冲去酒吧,而是去和自己的朋友和家人分享自己的奇幻经历——这在原著里是没有的。
接下来的剧情更加离谱,没错,泷泽生用离谱来形容它。它完全没有了日本文学中那股丧气感,成了一个普通人保持自我,与恶魔斗智斗勇的故事。
浮士德2.0仍坚守着他在追求学术时的涵养和善良,他说自己拥有更多的时间在领域里钻研,拥有寻找第二春的机会,他还可以陪伴自己的朋友,让他们免受自己率先离去的痛苦。
发现浮士德并没有如自己所想那般堕落的恶魔恼羞成怒,对他各种引诱,并且不惜制造圈套,污蔑,悲剧,来让浮士德对现状感到恐惧,愤懑,然后再把提前准备好的果实摆放在浮士德面前,等待他取下——只要他取下,他就能获得快乐。
他能瞬间拥有权力,爱情,财富,拥有人类穷极一生都在追求的东西。
“可是快乐是什么呢?”浮士德问恶魔,“那是你给予的,不是我想要的。你致力于让我对现状感到满足,可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追求什么,我只知道我想要的东西必须我自己亲手得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所追求的是自我的价值,是灵魂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