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的确很轻,够温柔。
沈子衿觉得自己是湖面上轻晃的小舟,这么慢慢悠悠,水波荡漾,浑身都被舒缓地浸没,眼前水雾弥漫,云气蒸腾,晃得他神思渐渐恍惚。
醉里不知天在水,舒服得他渐渐沉沦,就想这么直接睡过去。
于是婉转的啼吟声渐低,等楚昭伺候完了,发现沈子衿居然真就睡着了。
楚昭愣了愣,随即哭笑不得,抱着人,在沈子衿面颊边蹭了蹭。
浴房里还摆着几桶干净的热水和凉水,楚昭把水换过,细细给人再清洗一遍,擦干后裹了衣服,把人抱着出去。
在檐角等了半天的小甄看着楚昭抱着沈子衿出来,揣着袖子悄悄掐了把自己的胳膊:
不能让嘴角扬得太高,忍住,忍住!
楚昭压低声音:“下去吧,这儿不用伺候。”
小甄的嘴角是真快压不住了,连忙应声,踩着欢快的小碎步走了。
炮火连天杀伐震响后,月山关的夜终于恢复了安宁面貌,出征之人已归家,山河皆安。
梦里不用再担惊受怕,枕边人能互相依偎着,一夜好眠。
第二天,沈子衿将醒未醒快睁眼了,又迷迷糊糊往身边蹭,这一回,没有落空,蹭到个暖烘烘的怀抱。
沈子衿愣了愣,而后缓缓抬眼。
真稀奇,楚昭居然赖床了,而且比他还晚,此刻还闭着眼没醒。
沈子衿迷蒙的睡意渐渐消散,他轻轻眨了眨眼,颇为稀奇地瞧着楚昭睡脸。
楚昭大约是刚才被他一蹭,睡梦中下意识抬手,又把沈子衿往自己怀里抱了抱。
这是个安抚和守护的姿势。
沈子衿:他该不会醒着吧?
沈子衿这样想着,就忍不住想试探一下。
但连着几日楚昭的确是很累,又刚从战场下来,沈子衿想试探,又不想吵醒他。
沈子衿先小心翼翼伸手,点了点楚昭鼻尖。
玉白的指尖轻若鸿羽,楚昭一动未动,睡得依旧很沉。
沈子衿躺在楚昭暖烘烘的怀抱里,哪儿都很熨帖,全身心都很放松,狂风骤雨后的安宁更能让人舒心,这人一舒服,胆子就会大点。
沈子衿抿抿唇,视线从楚昭面庞上划过,最后落到锋利的薄唇上。
沈子衿心口在松软的被窝里漏了半拍。
他不知道自己心跳这么吵,会不会把楚昭吵醒,可惜唯有这个他控制不住。
沈子衿视线游弋,在振聋发聩的心跳中抬手,在自己唇瓣上碰了碰。
然后他将指尖,轻轻印在了楚昭唇瓣上。
这回比轻点鼻尖的时间长些,但也算蜻蜓点水,缥缈无痕。
温热的唇瓣让沈子衿触电般飞速缩回手,他攥住自己指尖,瞧着楚昭依然沉睡的模样,没忍住弯弯嘴角,在心里笑出了声。
他眼中噙着安静又漂亮的笑意,心说自己干什么呢。
幼稚。
而且什么该做的事都做过了,不过是趁着楚昭睡着悄悄碰一下他唇瓣,怎么心脏能敲锣打鼓成这个样。
沈子衿啊沈子衿,你完了,真成恋爱脑了。
沈子衿说着自己完了,面上却是最动人的笑,这样的神情,只能在被温暖包裹的地方才能绽开,一个笑,就能让人知道他过得多好。
楚昭还没醒,难不成今天居然是我先起床?
沈子衿都能想到自己推门而出时外面人惊掉下巴的场景了。
他想着,试图在不惊醒楚昭的情况下,缓缓从怀抱里退出,却不料这一细微的动作,却让楚昭有了反应。
沈子衿动作真的很轻了,但刚一缩手,沉睡中的楚昭突然压了过来,在沈子衿错愕的目光中准确地吻住了他的唇。
沈子衿:“唔!”
沈子衿睁大了眼。
楚昭明明连眼睛都没睁开!
半梦半醒的人吻得毫无章法,他吻得乱,把沈子衿搅得也乱,直到把呼吸弄得一塌糊涂,楚昭这个罪魁祸首又躺了回去。
沈子衿白玉的面庞上桃花旖艳,轻喘陷在松软被褥里,楚昭搂着他拍了拍,含糊道:“……再陪我睡会儿。”
沈子衿说不出话。
墨发如瀑,美人胜玉,沈子衿有气无力,仰面躺了半晌,才把呼吸平复下来。
……这人究竟睡没睡着啊!?
总之当天中午,两人是一块儿起的。
沈子衿终归没能比楚昭早起,没能达成震撼王府侍从和护卫的成就。
沈子衿可惜,楚昭笑眯眯。
这一觉睡得太舒坦,两人神清气爽,休息充分,这才溜达着去了驻军议事厅。
打完胜仗还有善后,给伤亡士兵们请抚恤的折子已经写好了,要等楚昭再看看,远望营要重建,有基础在,算个不大不小的工程,还有,俘虏要怎么处置。
祁将军递上一封信:“王爷,八大部递上的和谈信,想求和换俘,使者一早就来了,但我们没去吵您。”
近处其余几个关隘和营地也派了人过来商谈这次的事,展炎也在其中,他道:“就该让他们等着。”
楚昭和沈子衿脑袋靠得很近,他俩同为上座,一起看了信,底下其他将领瞅着这个画面,觉得着实新鲜。
从前楚昭单人坐在高处时,威仪赫赫,如今加了个天仙似的王妃,狮子竟一下收了爪牙。
雄狮回了窝,乖乖蜷起身体摆动尾巴,好让他家金贵又漂亮的猫儿舒舒服服靠上来。
今日议事,监军周丹墨的手边有笔墨。
于是他悄悄唰唰唰,飞速画了个形。
憋了好久了,终于能有机会现场作画了!
楚昭看完信:“求和可以,八大部岁贡加两成,用白狼部首领和世子的脑袋来换回他们俘虏……你们什么眼神?”
众将士瞬间把望向上方的揶揄眼神一收,个个正襟危坐,严肃:“咳,没,我们就是觉得两成他们会不会不答应?”
八大部的岁贡数额不算低,刚供过岁贡不久,又吃了败仗,要再加上两成,那真是要他们的命。
楚昭当然不信他们的敷衍,别以为收得快他就没看见这群家伙挤眉弄眼:“说事儿呢,都给我正经点。”
“提两成岁贡,是给他们还价空间。”沈子衿放下信,“打了败仗,割地赔款送质子,他们要求和,总该挑至少两个来表示诚意。”
楚昭就喜欢沈子衿这么懂他,接着沈子衿的话道:“等他们谈条件,两成的岁贡可以减为一成,但要拿雄鹰部的草场来换。”
楚昭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个。
你要给他说八个部落都必须出两成岁贡,他们哭天抢地,但你此时趁机再说,一成岁贡加雄鹰部草场,他们哭声就会停下。
会觉得,好像也行。
而且还有一点,虽然八大部里还有硬骨头,但为了减少这一成岁贡,肯定会有其余部落的人劝雄鹰部大方,施加压力,逼着雄鹰部把草场让出来。
他们刚结成的同盟,不仅要散了,还会散得特别难看。
底下将士们只要转念一想,就会发现此举甚妙。
展炎以拳击在掌心:“此计甚好!”
沈子衿:“至于白狼部,听说首领儿子不少,我们放出消息,愿意真心臣服大齐的,我们才会承认他是下任首领。”
也是在暗示,谁愿意臣服,他们就会给谁助力。
沈子衿云淡风轻:“现任首领和世子的头,想必他们之中肯定有人愿意积极奉上来。”
兵不血刃,从内部击垮他们,不必牺牲自己的将士,这就是文人的上伐。
底下众人在王妃淡然的仙资中觉得后脖颈凉飕飕,悄悄咽了口唾沫。
王妃厉害啊。
不愧是能让秦王殿下死心塌地的人!
楚昭单手在桌面上敲了敲:“他们要是不答应,我们就出兵自己打,最近防线不要收,天阙关和鸣沙关陈兵,向外压进,给他们点压力,这次是蛮人先攻我们的地盘,我们乘胜打回去,也合情合理。”
打了就想安稳跑掉,想得美。
天阙关将领和鸣沙关展炎领命:“是!”
和谈的事商议得差不多,拟好的军报折子也马上要送给朝廷,展炎摸摸下巴:“不过和谈还是要朝廷派文臣过来,不知道会选谁当正使。”
“啊,关于这个。”
沈子衿:“我来时还领了另一道旨意,若是此仗胜出,敌人求和,是要战还是和,由我来和秦王商量。”
他拂袖,微微一笑:“所以区区不才,议和使臣也是在下。”
第81章
沈子衿在朝廷内给楚昭摆平了大患,拿了虎符,给边关送了粮草,眼下不过再多一个议和使臣的身份,也合情合理……
才怪呀!
众人瞠目结舌。
虽然知道京中有变,但能真能对边关放心到这个份上,简直让他们有种做梦的恍惚感。
沈子衿虽然是文臣,完全能就任和谈正使,但他无疑是秦王府的人,从前和谈,都是文武集团之间要商议,哪怕运气好,大家观念一致,也免不了一番拉扯,让沈子衿领了和谈要务,等于说这次的事完全由秦王府说了算。
太大方了,虽然知道京城已经变天,但顺畅到这种份上,战前战后都没人来使绊子,各位将军们都忍不住掐了掐胳膊。
疼的,没做梦。
沈子衿瞧见他们的神情,朝众人行了个礼:“诸位驻守边疆,劳苦功高,朝廷知道各位的不易,如今瑞王监国,与承安帝时不同,大家尽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