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就把药方呈了上来,大夫看过,却直接言明:“世子曾经用的怕不完全是这个方子吧?”
沈子衿本以为他只是想看看药方,避免之后用药冲突,闻言察觉到了不对劲。
楚昭在各类暗算里泡久了,更加敏锐,眼神只稍微一黯,周身气场就变了:“何意?”
大夫拱手:“殿下,世子湿寒入肺腑,阴阳失衡,需得长期调养滋补,温补的药下去本不该有碍,但老朽方才探脉,却发现一股燥气隐隐冲撞。”
大夫展了展药方:“这方子上的西域诃草,若只加一钱,那便是对上症状的好方子,可若用两钱,对世子来说便过了度,长期服用,会导致身体时好时坏,体虚难捱,总不见好。”
药方上明明白白写的是一钱,大夫却道:“殿下,老朽斗胆以为,世子长年用的药里,应当是两钱西域诃草。”
沈子衿轻轻吸气,觉得心口又开始疼了。
气的。
殷南侯府不敢直接杀人,就换个法子,让他身体不见好,一直这么病病殃殃下去。
……我说怎么自打赐婚后,每天的药都没那么苦了,看来是为了怕露出破绽,立刻改回了正常的方子。
殷南侯府的侍从满脸惊慌,立马噗通跪下,连连求饶:“王爷明鉴、世子明鉴!奴才不懂药理,向来是府里给什么方子,就规规矩矩按照方子抓药熬药,别的事一概不知啊,奴才绝无可能伤害世子啊!”
他声泪俱下,音量老大,听得沈子衿脑瓜子嗡嗡的,难受得闭了闭眼。
楚昭面色沉沉,抬手:“来人,先把他关去柴房,等世子病好了再由他亲自发落。”
府内侍卫都是楚昭亲自挑选,办事利索,将侍从架起来,任凭他挣扎求饶于事无补,跟拎小鸡仔似地把人拎出去了。
屋内总算安静下来,大夫看了看皮试结果,不过敏,点头:“可以用药。”
大夫将沈子衿袖子推上去,从肩膀处注射,沈子衿不确定他用的哪种药,但打完后真挺疼,楚昭给他掖被子时,被褥子轻轻挨一下都疼。
沈子衿昏睡时难受会低吟,但醒后无论多疼,都一声没吭。
楚昭对着沈子衿时收敛了方才的气势,不由就放缓声音:“你先休息,殷南侯府的事等你好了再说。”
沈子衿低低应了一声,喝过水后他嗓子好多了,哑着开口:“今日是不是该入宫请安……”
大齐的规矩,开府的皇子公主成婚第二日,要携家眷进宫拜见皇帝和别的长辈,这些习俗在成婚前沈子衿都了解过了。
今天他是没法爬进宫里了,皇帝不会给他和楚昭记上一笔吧?
“我已经让太监回宫传话了,情况特殊,我们改日再去也一样。”
楚昭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光太监回话还不够,稍后他必须亲自进宫说明情况,皇帝虽然不在乎他孝不孝顺,但在乎面子。
沈子衿强撑了半天精神,实在没精力去思考了,他手脚冰凉,脸上却烫得难受,眼皮开始打架,恍惚间觉得自己成了个架在火上的铁锅,要是敲个鸡蛋,立刻就能煎得焦香四溢。
他听到有人对他说:“放心睡吧。”
声音太苏,跟有魔力似的,沈子衿往被窝里缩了缩,就这么很快睡着了。
楚昭起身,带着其余人出去,留了两个王府的小厮照顾沈子衿。
大夫开了新药方,嘱咐等沈子衿醒来就喂他喝药,一天三顿,等烧退了,日后常用的药方也要换。
大夫跟着楚昭朝院外走,楚昭在了解沈子衿此番并无大碍后松了口气,这才顺便问起别的事:“先前的培养皿如何了?”
提起这事儿,大夫喜不自禁:“养的很好,与殿下料想的效果无差,新的药想必很快就能做出来了。”
他深深一拜:“殿下功德无量,有您在,实乃我大齐之幸!”
楚昭淡淡摆摆手:“哪有那么夸张,你下去吧,世子的身体劳你多看顾些。”
大夫对楚昭那是推崇备至忠心耿耿,爱屋及乌,王爷要对沈世子好,他保证绝对尽心尽力。
没错,大齐如今流通的各种新药,哪是什么老神医来军营献上的仙人秘方,全都是楚昭带来的知识。
包括橡胶、香皂等等,都是楚昭这些年一点点暗中推动的。
但有皇帝盯着,楚昭不能冒头,只能编故事推出去,知道真相的都是他心腹,铁板一块,牢牢帮他守住秘密。
如果说沈子衿是学霸,跳级读书,那楚昭就是从小接受英才教育的学神。
万里挑一的真神童。
他十三岁就硕士毕业,最大爱好是空闲时间上网冲浪,本来该接着读博,但一觉醒来就穿了。
穿来后,他发现比起自己滚瓜烂熟的理科知识,他更需要学会如何聪明地为人处世。
因为皇帝是个魔怔人。
楚昭不仅是天才,也早熟,但再早熟,那时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孩子,为了从皇帝手上活命,过得很不是滋味。
最开始,他其实没想过要把现代知识拿出来造福大齐,一是自顾不暇,二是因为皇帝不做人,楚昭连带对这个时代都产生了怨怼。
后来嘛……发生的事太多了,看到的听到的,和亲身经历的。
七年,够他从一个早熟的小鬼,长成真正的大人。
楚昭回自己院子换了身衣服。
“备马,我要入宫。”
第14章
楚昭进宫的事沈子衿不知道,他再度醒来,已近黄昏。
天边晚霞正好,可惜屋内门窗紧闭,看不见,沈子衿高烧下去了,松快不少,但四肢还有些酸疼。
喉头也不舒服,沈子衿睁眼就咳了两声。
房间内立刻响起人声:“世子醒了,快把药端来,再去王爷院里知会一声!”
前来扶起沈子衿的是个他没见过的小厮,应当是王府的仆从,手脚很麻利。
热腾腾黑乎乎的药端上来,沈子衿拒绝喂药,依然要自己来。
早上他抖着手都能把水喝了,此刻已经能把碗稳稳端住,没道理不行。
而且被喂药会用勺子一勺一勺递给你,喝中药啊,一点点来跟凌迟有什么区别。
沈子衿喝药眉头都不会眨一下,但对他这种好甜口的人来说,中药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只不过是因为他能忍,所以没人看得出他难受。
沈子衿快速把一碗药闷了,刚放下碗,楚昭就进了屋。
楚昭看着空空的药碗,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看来买得正好。”
沈子衿:什么正好?
楚昭拉了椅子在床边坐下,拆开了手里的油纸包。
随着纸张一点点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居然是裹满了糖霜的蜜饯。
沈子衿眼前一亮,楚昭把蜜饯捧到他眼前,沈子衿也不客气,拈起一颗放进嘴里,酸甜可口,立刻就冲淡了满腔苦味。
甘甜后的微酸恰到好处,让沈子衿混沌的头脑都清醒不少。
沈子衿忍不住再塞一颗进嘴里,他埋头吃蜜饯,听到头顶楚昭一声轻笑。
沈子衿:?
他嘴里含着蜜饯,不方便开口说话,抬眼用眼神询问:笑什么?
不知道是沈世子的眼睛会说话,还是秦王殿下跟他默契十足,总之楚昭看懂了他的意思,弯弯嘴角:“没笑什么,真的。”
就是觉得方才沈子衿尝到蜜饯的模样,像极了餍足的小猫,招人欢喜。
小厮来撤药碗,楚昭吩咐:“世子喜甜,日后伺候用药都记得备蜜饯。”
小厮赶紧记下:“是。”
沈子衿准备拿起第三颗蜜饯的手一顿。
“王爷知道我喜甜?”
楚昭手里捧着油纸包:“先前去赏花,马车上备了多种口味的点心,咸口的你尝过便不再动,甜口的多吃了些,我就猜你喜甜,猜错了?”
观察的好仔细啊。
沈子衿拈起蜜饯,没急着吃:“王爷细心,猜得很准。照这个理儿,当时你只用咸点心,所以王爷是咸口?”
原来他也有观察自己啊,楚昭颔首:“对。”
他瞧着沈子衿脸色正常多了:“身体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等下叫大夫再来看看。”
楚昭一直等沈子衿把下个蜜饯吃得差不多,才终于开口:“殷南侯府,你打算怎么办?”
先前沈子衿病得难受顾不上,等人好转了,就该算账了。
沈子衿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将东西咽干净,才缓缓道:“我对殷南侯府的世子之位本来是真不在乎。”
只要给他个和平安宁的生活,什么世子之位,爱谁要谁要。
但殷南侯府欺人太甚,他们眼中死死盯着的世子之位,沈子衿突然就不想让出去了。
沈子衿只是懒得搭理,但不是任人揉搓还没脾气的软柿子。
沈子衿嗓子没好全,略有些沙哑,低沉语气仿佛做了什么决定,楚昭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现在有兴趣了?”
“嗯。”沈子衿为了嗓子,语速很慢,楚昭也不催他,耐心听他说,“殷南侯想把世子之位给沈明鸿,我不会,咳、遂他们的意。”
病中的世子面无表情放狠话,苍白虚弱的身体嵌着一双不服输的眼,无力和坚韧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巨大反差让两方特质都格外显眼。
听到沈子衿咳嗽,楚昭放下蜜饯,又去倒了杯温水送过来,他在沈子衿面前没有王爷的架子,伺候人的活儿都做得很顺手。
沈子衿道了谢,捧着杯子小口喝着润嗓,楚昭见他不再吃,沿着油纸折痕把蜜饯封起,在咔咔声里道:“殷南侯舍不得世子之位,那就把爵位让出来好了,省得他天天忧心继承人,是吧?”
沈子衿啜饮的动作停下,他诧异抬头:“王爷,你的意思是……”
楚昭意味深长一笑:“约莫半个月后吧,我会让殷南侯府到你手上。”
他话语里没有杀气,甚至轻飘飘的,但一锤定音,不容置疑。
楚昭上来就要把侯爵位直接拿下,沈子衿讶异地愣住,并猛地捧起杯子灌下一口。
原著不是说楚昭对朝堂争斗没兴趣?可楚昭此刻说得这么笃定,分明是堂里有人,而且足够把殷南侯拉下来,秦王怎么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了,沈子衿确信自己记性不错,没看漏什么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