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真长得慈眉善目,楚昭和沈子衿规规矩矩行礼,她笑着让两人起身。
太后没点楚昭,倒是先跟沈子衿说话,语调柔和:“听到你大婚第二日便病了,哀家还曾忧心,你自小体弱,如今可有好些?”
沈子衿应答得当:“多谢太后关心,现下好多了。”
太后含笑点头:“多年前见你,还那么小,跟在平阳身边,眨眼也长大了。昭儿,子衿身子弱,你多疼惜他一点。”
沈子衿轻轻吸了口气。
嘶,太后此言应当只是顺便提起,并不是信了那离谱的传言,觉得自己新婚第二天生病跟楚昭有关吧?
沈子衿不知道,太后只信了一半。
她不信楚昭残暴,但是信了是楚昭让沈子衿下不来床。
年轻人,没个分寸,青涩啊,太后想到此处,看向沈子衿的目光更怜爱了。
沈子衿不想懂,但他确信自己看懂了。
……太后您误会您的好大孙了!
可惜沈子衿和太后没有他跟楚昭那样的默契,心里想得再大声,太后也是听不见的。
她手上戴着一串佛珠,话到此处,微微敛去笑意,神色中有几分怅然:“赐婚之事,哀家也是圣旨下了才知晓,你俩,唉……都是好孩子,既已成婚,日后切记同心同德,互相扶持。”
太后被皇帝伤了心,如今很少再过问皇帝那边的事,以至于消息慢了一步,如果早知道皇帝要给他俩赐婚,太后免不了要劝一劝。
当然,结局指定是劝不住,反而吵一架,徒增心忧。
太后这话翻译一下就是:我知道皇帝不是个东西,但事已至此,生米煮成熟饭,你俩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两人同声:“谨遵太后教诲。”
他们说过一轮的体己话后,跟在太后身边的小孩儿才朝着沈子衿和楚昭行礼:“东宁见过皇兄、皇嫂。”
皇嫂……沈子衿努力绷住表情,但袖子底下的手指头还是抽了抽。
人生如梦,从前沈子衿做梦都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有给别人当嫂子的一天。
世事无常啊世事无常。
楚昭:“东宁乖。”
这位穿得粉粉嫩嫩,长相秀美的小孩儿就是东宁公主,名楚瑜,眼下不过六岁,已经能看出日后是个美人胚子。
他在公主中排行第三,是承安帝最小的孩子,但沈子衿知道他身上藏着个巨大的秘密,就连楚昭和其他皇子们暂时都还不知晓。
三公主只是伪装,不如说这孩子真正该被称为——七皇子。
没错,东宁公主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孩子。
承安帝的孩子基本是没登基前出生的,后来他爱嗑丹药,也爱光顾后宫,但不想要子嗣,因此每每宠幸,都得赏嫔妃避子汤。
东宁的出现是个意外。
皇帝半醉,临幸了个小宫女,忘了给汤,居然一次就让其有了身孕。
承安帝本来不高兴,但转念一想,老来得子,不恰好证明自己身强体健吗,于是他又得意了,给宫女升了个很低的位份,命令她必须将孩子生下来。
皇帝下了令,她要是敢堕胎,掉脑袋的就不止她一个,还有她全家,可万一生个皇子,承安帝对儿子什么态度,宫中谁人不知。
宫女无法,求到太后面前。
太后允了她,这孩子生下来只会是公主。
于是“三公主”就这么出生了。
宫女身体不好,在孩子出生三年后去世,东宁就被太后接到身边,以公主身份平安养大。
沈子衿唏嘘,做承安帝的儿子是真不容易,每个皇子为了保命,都各有各的不寻常之路。
东宁不仅是女装大佬,还是伪声大佬,可能也有童音的加持,虽然他的声音听着并不甜美,但也没人怀疑他不是个女童。
太后慢慢捻动手中的佛珠:“再过几日,哀家想闭门礼佛,昭儿啊,让东宁去秦王府住上一段时间可好?”
楚昭:嗯?
太后闭门礼佛,和东宁住哪儿有什么直接关系?横竖照顾东宁的也是宫人啊。
虽不明缘由,但太后开了口,又不是什么大事,楚昭当然得应下:“自然可,太后告诉我日子,到时我派人来接东宁。”
太后欣慰地笑了:“好好,东宁,还不给皇兄道谢?”
东宁乖乖巧巧:“多谢皇兄。”
孩子才六岁,却已经十分会做人,竟也不把沈子衿落下:“给皇嫂添麻烦了。”
皇家处处是人精,沈子衿忙道:“没有的事。”
楚昭猜不到理由,沈子衿倒是能揣测一二,东宁年纪小,跟几个皇子接触不多,和已经出嫁的公主们更没多大来往,顶多逢年过节时见一见,也就是说和哥哥姐姐们都不亲近。
太后年事已高,孩子养在身边养出感情,她自然要给东宁以后做打算,东宁又是假公主真皇子,太后少不了想给他找个靠山。
沈子衿和楚昭在慈宁宫坐了会儿,太后赐下一对玉如意,和两尊据说经过高僧开光的佛陀小像,时间差不多,二人起身告辞。
接下来面前皇帝,才是今儿的重头戏。
皇帝在暖阁接见臣子的地方见了他俩。
这是沈子衿头回见承安帝,客观来说,承安帝长得并不丑,甚至看得出年轻时还有几分英俊,国师炼的“长生丹”别的不说,表面上的驻颜效果还不错。
但他的眼神光是扫过来,就让人浑身不舒服。
楚昭在皇帝面前不自称“儿臣”,只称“臣”,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沈子衿自然是跟着他一起。
“臣等拜见陛下。”
承安帝也没有跟他俩寒暄的意思,赏了东西,就跟楚昭开门见山:“回京歇了这么久,该出来做事了,巡防营交给你,替朕管着,三日后来上朝。”
他语调慢条斯理,带着上位者的天然习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和楚昭说话,仿佛只是漫不经心在打发个小玩意儿。
他带着褶皱的眼皮耷了耷:“无事的话你们就退下吧。”
楚昭权当没看见他的态度,俯首行礼:“是。”
说了这话自然是要退下了,他脚步往外挪,眼看就要转身,沈子衿却突然抬手一拜:“陛下,草民有事相求!”
皇帝被他这个回马枪杀得一愣,讶异抬眼,正纳闷什么事,还突然自称起草民来了,不看不知道,看了才发现,楚昭居然也是满脸惊讶。
哦?
连楚昭也不知道沈子衿会来这么一出?
皇帝顿时玩味起来,有了兴致,身子都微微前倾,坐直了:“何事,不妨禀来。”
第18章
沈子衿躬身而拜,头压得很低,楚昭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硬生生掰回侧过的身子,默不作声站在一旁。
但他眉头轻蹙,显然是生压了情绪。
承安帝把他俩反应看在眼里,他手腕上也挂着一串太后早年给的佛珠,承安帝盘了盘珠子,好整以暇等着沈子衿开口。
“陛下。”沈子衿言辞恳切,“草民苦读四书五经,只想有朝一日能报效朝廷,报效陛下,但囿于病躯,无缘科举,实乃草民终身憾事。”
感谢大齐架空得非常混杂,历史名人在这里都留下影子,四书五经真有,沈子衿也是真看过。
作为文科生,沈子衿在大学里也比别的同学卷,阅读量令其余人望尘莫及。
沈子衿从袖子里摸出张纸:“这是草民所著的文章,若能得陛下一观,再无遗憾。”
承安帝颔首,太监便把文章捧到他眼前。
沈子衿这篇文章写得很巧,避开了所有承安帝的雷区,绝不妄议朝纲,也不会影响谁的利益,只是模棱两可画了点民生的饼,剩下的内容看似忧国忧民,实则全在拐着弯夸皇帝英明神武治下有方。
文人若要写文章拍马屁,水平不够太功利的,会为其他人所不耻,而沈子衿此篇用词华丽,行文流畅漂亮,但拎出去都值得誊写,显然是非常高水准的含蓄马屁文。
看得承安帝通体舒畅,皱纹都淡了。
一纸彩虹屁,对承安帝专用道具。
承安帝神清气爽:“不错,不错,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却无缘科举,倒是可惜了。”
沈子衿垂着头,嗓音竟还颤抖起来:“能得陛下赞赏,已是草民毕生荣幸。”
楚昭看起来终于憋不住了,插话道:“你身子不好,做官日日早出晚归,哪有时间养病,也不必太遗憾,在王府里好好顾着身子就行。”
虽然是安慰人的话,但沈子衿明显是个有抱负的文士,楚昭这么说不是更戳他的心窝吗?
果然,沈子衿肩膀颤了下,没有应声。
承安帝心头一动,爱玩权术把控人心已经刻在他骨子里,这么好的挑拨离间机会送到手上,他怎么可能不用。
“秦王说的什么话,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是有志之士毕生心愿,让他困在后宅里,分明是委屈了他。”
语气非常向着沈子衿,好似一个为他着想的亲切长辈。
楚昭看起来有点焦躁了,眉头紧锁:“可他身体确实不适合做官。”
承安帝把佛珠往桌上轻轻一按:“谁说的?”
“不过是身体抱病需要修养而已。”
承安帝沉吟片刻,若有所思,沈子衿面上镇定,但实则紧张地动了动手指,意识到手指颤动时还努力克制住了,不想让小动作节外生枝,带来什么麻烦。
承安帝慢慢把佛珠收回来,一颗颗捻动,菩提子磕在一起的轻响在沉默的环境中格外沉重。
皇帝半晌没说话,楚昭掩去眸中的神采,似是随口一句:“起码还得养个一年半载,写文章这种费心力的事不适合他。”
文章,笔杆子……啊,承安帝想到了合适的位置。
“朕最是惜才,子衿啊,读的书不能浪费了,来翰林,适合你。”
皇帝一锤定音:“侍读学士,如何?”
沈子衿缓缓睁大眼,激动得嘴唇嗫嚅颤动:“陛下,草民何德、咳咳!”
沈子衿似乎由于太激动导致身体不适,按了按心口,承安帝看他确实弱不经风,反而更加放心,非常大气:“赏你的就接着,朕还许你一年时间养病,子衿,朕等着你大展宏图啊。”
“谢陛下隆恩!”
沈子衿作势要大礼跪拜,但身体晃了晃,险些站不稳,被楚昭捞住胳膊,没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