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看他局促地又往里缩了缩,以为沈子衿知道自己要跟他聊什么——毕竟他们很默契。
小侯爷目光躲躲闪闪神色紧张,想必是自己在猎场说的话起了效,他有反省过了。
楚昭略微满意,点头:“也是,这么晚了,你先休息。”
沈子衿听言,大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如果楚昭非要今晚表白,他的脑袋瓜还没想出要怎么在不伤楚昭心灵的情况下完美拒绝。
能拖一天是一天。
沈子衿以为安全了,却见楚昭朝他摊开手掌。
沈子衿:?
这又是什么意思?
自己卧房就在这儿,总不可能是要自己跟他走;那是要把什么东西给他?可自己身上也没什么应该递给他的东西啊。
还是说,今晚的事办完了,要击个掌?
虽然平摊伸手很不像击掌姿势,但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那个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深谙此理的沈子衿踟蹰地伸出手,在楚昭掌心里拍了一下。
然后抬着自己那双漂亮的能说话的眼睛,睫羽翕动,仿佛在小心翼翼问楚昭:这样可以了?
楚昭:“……”
他心肝儿都要被挠坏了。
怎么能有人聪明绝顶,却在小事上茫然得这么遭人疼呢?
楚昭轻轻吸了口气,在沈子衿逐渐睁大的眼中缓缓探出手靠近他,然后——抽走了他手里的枕头。
怀里骤然一空的沈子衿:“……”
他是真忘了这个枕头的存在了。
楚昭的手朝他靠过来时,他心口都要跳出嗓子眼了,结果,结果楚昭伸手,就是想让自己把怀里的枕头给他,说起来,这好像是帐篷里的枕头,自己居然抱了一路。
楚昭要枕头,可自己刚刚伸手,在别人掌心贴了一下。
贴了一下。
沈子衿面颊噌的一下瞬间爆红!
救命——
现在别说给个地缝了,给个针眼他都钻了!
尴尬得抠出三室一厅算什么,他现在能抠个皇宫出来!
楚昭却好像并没察觉沈小侯爷的窘迫,拿着枕头就往外走,在他走到外间的时候,沈子衿终于听到了迟来的笑声。
沈子衿绝望闭眼躺倒,双手放平,生无可恋:啊我死了。
楚昭笑得特别开心,仿佛多年没碰上这么好玩的事了,愉悦得很,笑声非常松快,沈子衿听着听着,想到自己刚刚犯的蠢,不知是不是被楚昭感染了,自己也莫名笑出了声。
唉,自己被自己蠢乐了可还行。
沈子衿躺在床榻上笑,他因为刚刚的羞恼,面色还红着,这会儿半夜缺觉,眼角很快笑出了泪花,美人在灯影下笑靥如花,还缀了露,他雪白的手腕放弃般搭在床头,笑够了,无奈道:“王爷。”
楚昭也笑够了,轻咳一声:“停了停了,我没在笑你,真的。”
沈子衿哼哼:“你只是想起了高兴的事对吧?”
“还是小侯爷懂我。”
这样寻常的对话,在几千年后某个时空可能变成梗,神奇吧。
楚昭回身朝里间看了一眼,这一看,抱着枕头的手倏地收紧了。
沈子衿卧在床榻上,就这么懒懒含笑瞧着他,玉白的小臂露着一截,细腻得晃眼,眼尾和面上都还染着红,胭脂似的蔓开。
春风含情最乱人心啊。
枕头差点给楚昭的手劲儿捏坏了,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匆匆出去关了门。
沈子衿倒是没看出来他背影的不对劲,笑了一通,把烦忧跟力气都笑没了,本来以为今晚又会失眠,没想到困意就这么泛上来了。
总之,外面兵荒马乱,沈子衿却睡了个好觉。
外面可不是特别乱么,案子太大,一夜有多少人根本无法入眠,别说睡觉了,这会儿还跪着呢,御书房灯火通明,人人战战兢兢。
这都没影响到沈子衿一夜好眠。
第二日,沈子衿睁眼醒来时,楚昭就不在府里了,他一边吃早餐,一边听侍卫传达楚昭给他留下的话。
礼部尚书和好几个大官已经被下了狱,他府上书信牵连甚广,承安帝昨夜冲着次辅发了好大的火,次辅跪到半夜晕了过去,承安帝让人把他抬走,禁了他的足。
至于刺客,禁军在猎场中逮着两个人,可惜两人当场自尽,显然是死士,是大齐人的样貌,身上也搜不出什么有用的证据。
但有仵作说他们瞳孔色泽与普通齐人有异,或许是和他邦的混血也说不定。
和礼部尚书来往的外邦是北边的雄鹰部,部落使团哭哭啼啼,说是礼部尚书主动找上他们,还以大齐朝官员的身份相要挟,逼他们进贡财宝。
这倒还可以狡辩,因为礼部尚书留着的是雄鹰部给他的信,信上某些东西写得比较隐晦,而礼部尚书给雄鹰部的信究竟写了什么,没有实证,全靠嘴来分辨。
“暂时不宜和雄鹰部撕破脸,”沈子衿轻轻搅动碗中的羹匙,“白狼部崛起太快,但他们跟雄鹰部有世仇,得留着雄鹰部暂时遏制他们。”
羹匙轻磕在碗沿,沈子衿眼中划过狡黠的光:“但趁机占他们点便宜还是能行的。”
侍卫笑笑:“王爷也是这么说的。”
小甄叹了口气:“近来局势也太危险了。”
王爷和侯爷还遭到了刺杀。
昨儿担忧与害怕大过一切,顾不上其他,看到王爷和侯爷好好的也只是大松一口气,但今日待在安稳的环境,再想起王爷护着侯爷的那一刹,才有心思领悟劫后的温情。
一起历过危机,只会让他们的感情愈发坚不可摧!
小甄坚信。
他在这儿情比金坚,不知道睡好了觉吃饱了饭的沈子衿已经想出了把握分寸的第一步。
那就是减少和楚昭的独处时间。
楚昭找上来时,自己不好显得刻意疏远,这会伤王爷的心,那不如从每天的晚饭时间先下手。
晚饭时候,若不议论大事旁边也有侍从在,虽然看着不是二人独处,但其余人到底没有跟他们同桌吃饭,基本都候着降低存在感,跟独处也没什么差别。
他需要在饭桌上再引进个人。
沈子衿擦擦嘴:“去和东宁说,最近下午都来我这儿温书吧,我顺便看看他功课。”
等温了书,就能把东宁顺理成章留下吃晚饭,自己“妹妹”在这儿,楚昭总不能把话题往奇怪的方向引吧?
沈子衿:计划通。
东宁听说沈子衿要亲自考他的功课,自然很欢喜,让他每天去都没问题!下午一到时间,就巴巴捧着书来明月轩了。
府外若有消息,随时会传回王府,沈子衿足不出户,却没漏过半点消息。
包括那条,承安帝怒火太盛,气得起身时头晕晃了晃,险些摔了,召了国师和太医,好在问题不大,就是大动肝火的缘故。
问题不大……
承安帝如今这个炼丹的国师是有真本事的,是医术上的真本事。
因此承安帝年纪越大,国师越会慌张,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长生丹”就是补药,怎么可能让人万岁万万岁。
如果承安帝愈发衰老,什么时候一病不起,死之前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
沈子衿手指划过小纸条上那行字,国师可用,不过现在还不是接触国师的好时机,不急,让他自个儿再慌一慌。
“皇嫂,”东宁捧着纸张过来,“文章我写好了。”
沈子衿回神:“好,我看看。”
沈子衿只需稍微控制时间,就能保证合理留东宁在这儿吃晚饭,楚昭回来时看见东宁,也没察觉什么不对。
沈子衿观察楚昭的神色,暗暗点头:很好,润物细无声,第一步很顺利。
“次辅被禁了足,今日他的府邸也被搜了,皇帝虽还没把他下狱,但已经让人把他府邸团团围住,意思很明确了。”
自打沈子衿说过正事不用避着东宁,楚昭也就不顾忌,饭桌上聊起今天的正事:“朝臣们往日与次辅来往多密切,如今就有多避之不及,唯恐惹祸上身。”
沈子衿唏嘘:“树倒猢狲散啊。”他问,“地方官员没有牵扯进来的?”
“方才已经有人拿了调令,去地方上逮人了,皇帝下令,直接押到京城来审。”
像首辅和次辅能在朝中掌握偌大势力,怎么可能在地方上没根基,某些地方官可比普通都官还自在,天高皇帝远,什么事儿都敢干,个个富得流油。
楚昭搁下筷子:“如你所说,此遭之后,次辅再无翻身可能。”
东宁在旁边听着他俩对话:“皇上讲究制衡,次辅若是没了,看似应当得意的首辅大人,今后日子也未必好过?”
“聪明啊。”楚昭稀奇道,他扭头,却不是瞧着东宁,而是看沈子衿:“你连这些也教她?”
沈子衿已经吃好,慢悠悠开始品茶:“他能学懂,我就教。”
“听说你还缠着侍卫想学武。”楚昭笑着对东宁说,“在我这儿没有什么女孩子不能学武的规矩,你喜欢就学,但注意别把自己伤着,好好听师傅的话。”
东宁从前觉得母妃去后,自己亲人只有太后一个,他从太后这里得到的大多是“严”,没享受过多少温情,而在沈子衿和楚昭这里,他得到了太多疼爱,那颗对世事都谨小慎微的心在此地得到了安放。
皇兄皇嫂真是极好的人,东宁小心脏暖暖的。
楚昭看他也搁了筷子,问:“吃好了吗?”
东宁点头:“嗯!”
“那先让侍女带你回去,”楚昭道,“皇兄要跟你皇嫂聊聊大人之间的话题。”
大人之间的话题……东宁想起先前两人把话题逐渐滑向小孩儿不宜的范畴,“唰”地起身,不等沈子衿发话,优雅又迅速告退:“皇兄皇嫂,东宁先行告退,二位慢聊!”
沈子衿措手不及,连挽留的话都还没开口,东宁就领着他的人眨眼撤出了明月轩,速度之快,令他望尘莫及。
不是,我们俩之间有什么话题是东宁不能听的?
沈子衿有些慌,但面上强行稳住了。
就是手不太听话,端着茶杯在微微颤抖。
沈子衿干脆放下,做足了心理准备,等着楚昭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