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终末之地
厄里亚很快做出一个决定:他要去这条时间线的终点看看。
去起点太危险了, 如果他丧失人性,很有可能会留在那个时间节点再也走不出去,相当于某些网络小说里写的,人格和神格结合以后就永远分不开了。
天知道当年命运之主用什么方式才将自己的这一丝人性, 从睁开眼以后就能望见无数平行宇宙的状态中保留下来。
不过厄里亚有所猜测。祂可能是在某一刻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对超人的执念, 然后有意识地将这种执念强化了, 这条路风险太大,说不准过了多少年, 才能有第二个超人在机缘巧合下撞进命运之主的视野, 厄里亚不敢堵, 所以他打算先前往那个据说时间会停止流动、世界变为一潭死水的终点。
而这个决定,他并没有提前告知克拉克。
说来奇怪,厄里亚总觉得‘以前’的他应该是个很乐意尊重他人意愿的人,再说他和克拉克之间又有着比较亲密的关系,就算不考虑两人现在算是情侣,哪怕是普通朋友在一块旅游同行,其中一人想要离开去某处的时候, 也该和另一方沟通一下。
但就算明确知道告诉克拉克他的想法和决定才是正确的, 此刻的厄里亚就是懒得那么干。
围着他的那层肉眼不可见的‘膜’变得更加有存在感了,厄里亚透过‘膜’回想他作为纯粹的厄里亚·埃斯波西托时、与其他人相处的细节, 甚至感到有些不理解自己的某些行为。
他为什么要去亚洲超市打工?
为什么要容忍伽勒的放肆?
为什么要让奥菲利亚去上学?她呆在家里不是对所有人都好吗?
只有对超人的感情仍然很清晰,这就是厄里亚此前面对红子和克拉克时,始终没有注意到自己状态有问题的原因。
超人的确是他的锚,但厄里亚对待超人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点小偏差。他很难再去尊重一个与他平等的独立个体, 并不是因为他看不起克拉克, 而是单纯的产生了懈怠的情绪。
就像有时社畜明知道和上级打好关系有好处,可就是懒得动一样。
厄里亚剩下的一半情感认为他这样下午会很危险, 所以他没有提前打招呼便让鲍勃把克拉克送回原本的时间线,自己则顺着时间流继续往下走。
他身边的场景宛如电影特效一般飞快向后流逝,渐渐地,场景变化的速度慢了下来,与此同时,他能感觉到和命运之书的联系正在变得越来越松散。
力量从他的掌心中溜走,理论上厄里亚正在变得前所未有的虚弱,可是他却发现自己的头脑一片清明。
厄里亚想起了很久以前他和命运之书的交易,它从他手中拿走了两样概念:外表和生活。
那时他不得不付出某些东西才能够顺利驱使这本书。
但反过来想,这是否是因为命运之书和他之间的联系已经减弱到了一定程度,一人一书才不得不通过做交易的方式绑定在一起?
换句话说……命运之书对他没办法了,只能用这种方式来逼迫厄里亚留在命运之主的位置上?
厄里亚无法确认命运之书的想法,不过当他终于来到时间停止的前一刻,站在月光笼罩的荒野中,感受着‘世界末日’前夕的空气时,他的确产生了一种格外轻松的感觉。
命运之书真的暂时不在了。
或许是因为死亡女神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去关上宇宙里最后的那扇门。
厄里亚低下头借着水潭的反光打量自己。他穿着一件长袍,手里拿着一盏提灯,提灯发出幽幽光芒,照亮了他脚下青翠的草地。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丝毫人类活动的痕迹。
厄里亚觉得眼前的景色略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他干脆迈开脚步向远方有朦胧灯火的方向走去。
有灯光,说明存在人类聚集地,虽说时间即将停止,世界末日随时可能降临,但不管怎么说起码在现在这个节点上,人类文明依然闪耀于地球。
他想弄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靠近灯光的源头以后,厄里亚发觉那是一片还算繁华的城市,城墙高而厚重,上面挂着某种风格古怪的“灯”。
他辨认了一会才认出那是个纯粹的照明工具,甚至是量产的,因为上面雕刻的花纹实在太繁复了,厄里亚乍一看还以为是某种专门设计过的装饰墙壁的浮雕。
城镇本身和厄里亚想象中的也有点不一样。
说不清是哪里奇怪……明明看上去和中世纪的普通建筑没有太大区别,然而整合到一起就有种强烈的异域感,陌生到能够令一个从21世纪穿越过来的陌生人感到恐惧。
他又观察了一会,认为这种恐怖谷效应的延伸事实上源自这座城市当中严重的‘时代感’的杂糅。
比如城外设立着城墙,还在用原始的火光来照明,但远远望去,城市中央的堡垒却仿佛一座即将拔地而起的外星飞船。
那座堡垒是由砖石建造而成的,其独特怪异的形象作为陆地居住地点而言完全不合格,穹顶太底,地面又太宽阔,像个蹲坐在城市里的椭圆形飞盘,而且竟然是倾斜的,一端呈30度角刺向天空,另一端则深埋在土壤里面。
很难想象设计者和生活在里面的人会是什么样的精神状态。
厄里亚提着灯往城里走了走。他没有看到卫兵,也不见行人,每个房屋门前都挂着一盏灯,看上去是有人居住的意思。这些民房要相对正常一点,大多方方正正的,不过有一些屋子的墙壁上面画着非常现代感的涂鸦,其中有一幅画吸引了厄里亚的注意——
是许多小人在对着一排零散的骨架顶礼膜拜。
呃,死亡崇拜?
也不是不行。
厄里亚继续往前走,发现这座城市的宗教氛围其实很浓厚,但因为和他见过的宗教稍有差别,导致他最开始没能反应过来。
这里的人崇拜的并不是和他们外形近似的神,反倒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比如不知名的生物的骨架。
比如钟表。
很多彩绘抽象到厄里亚都认不出来上面画的是什么,举个例子,他在一面墙上看到了蛇形的、长着血盆大口、会从眼睛里发射出红光的怪物。
尽管有些不礼貌,厄里亚第一时间联想到了超人。
然而他又往后看了点涂鸦,才意识到那其实是一把带着红点瞄准镜的狙击槍。
换句话说,是这里的人不知从哪接触到了远远不该出现在他们这个时代的狙击槍,又搞不明白它是什么,于是设想出了某种活着的能够用‘枪口’吞噬生命的怪兽。
这样一想,其他画上奇形怪状的东西也有迹可循了。厄里亚接连辨认出了长着人形身体的电脑(太妙了,有些二次元会高兴的),飞天摩托车(哈利波特吗?),甜甜圈形状的星球,以及被摆在祭坛上用来求雨的核弹。
剩下的更离谱的他暂时还没有头绪。
厄里亚猜测,这间沙箱在经过这么多次格式化不彻底的迭代以后……已经濒临崩溃了。
就算时间不停止,地球上诞生的文明似乎也在前代的影响下扭曲到了一定程度。
他开始怀疑,起初他看到的那幅画上被人类膜拜的骨架,实际是恐龙的骨头。
由于红色之子在许多年前将带有启示意味的信息留在了这些化石上,若干年后,一定会有文明破解了其中的奥妙。
不过红子以为,发现化石上的信息需要极为高明的科技水平,而科技又往往和人文息息相关,所以这些神秘的骨头并不会催生出宗教信仰——他压根就没往这边想。
结果呢?终末前的人们将那些化石视作了救世主。
厄里亚不认为这是红子没考虑周全的缘故。事情发展成这样有两种可能,一是某一次地球文明诞生时,受迭代影响、科技点点歪了,一群茹毛饮血的原始人不知通过什么方式破解了骨头中的秘密,部分人借此机会创建宗教,成为了人上人;
二是后面有个高度发达的文明发现了化石中的信息,却还是被逐渐减速的时间给扼杀掉了,临死前他们出于让后来者能够准备得更加充分的理由,将信息重新进行了编译,于是接下来的文明在尚且蒙昧的时刻接触到了世界末日的‘预言’,并把它当成了来自神的启示。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时间不等人
矗立在城市中央的、飞船似的建筑应该是某种地标, 承载着相应的政治功能。从利用火焰照明来看,这里的人的平均科技水平应该还没发展到探索宇宙的程度,不知道他们从哪设想出了这样一座宏伟的、指向星空的交通工具。
厄里亚看着看着,不由想起21世纪地球上的某些AI绘图。
眼前的场景就和AI拼凑出来的画面一样混乱, 可是它却是真实的。
扭曲的文明发展历程让一群人类点着火把照亮黑暗, 对恐龙的骨头顶礼膜拜, 同时驾驭着枪炮与飞船,并将世界想象为一个巨大的莫比乌斯环。
也不知道这到底算是先进还是落后?
恐怕再这样下去, 封建社会的人都能捡着前代人留下的遗产踏上月球了, 发达与落后并行, 文明像个木板时高时低的水桶。
厄里亚一时难以评价这种非常规的超乎想象的进化方式。但更加令他奇怪的一点是,这里的人都去哪了?
为什么他进城后只看到了灯光,却没有见到任何活着的生物?
两侧房屋的窗户都被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有火光从中倾泻出来。厄里亚曾试着去敲一户人家的门,里面毫无动静。
要不要试试撬门?
按理说恐怖片已经教育过人们,当现实中出现类似的场景时,当事人最好不要去作死试探, 但厄里亚毕竟情况特殊, 按照红子的说法,这整个沙箱搞不好都是他创建的。
他是故事的书写者, 会被故事里的人跳出来杀死吗?
创作者死去以后,世界究竟是迎来崩溃,亦或是继续如常运转?
思索片刻后,对沙箱运转原理的好奇盖过了谨慎, 厄里亚将手按在门板上, 用力一推——
门开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
房子里一眼望过去空空荡荡,结构很方正, 桌椅和锅碗瓢盆都没什么特殊的,只是装修风格仍然有那种数个年代混搭的怪异感。
进门后左右两侧是敦实的墙壁,门的对面还有一扇门。
由于迄今为止没见到床铺,厄里亚认为对面的门应该不是出口,而将通往另一个房间。
他快步走过去将门推开,即便心中有所准备,依然在看到眼前场景的一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这种惊吓感对他来说是好事,意味着他的情绪正在逐渐恢复,包裹着他的那层膜在不知不觉间减弱了。
厄里亚一边回味着那种心脏砰砰直跳的鲜活感,一边仔细观察着房间里的事物。
在他的印象中,普通人会在墙壁上悬挂装饰性的挂画,电子设备尚未普及时,人们也习惯于在墙上放置钟表。
但他还是第一次在个人家里见到如此多的有关‘时间’的装饰。
前方着天花板上画着昼夜交替的景象,墙壁上雕刻着月相,脚下有一台日晷,角落的柜子里摆放着水钟和沙漏,地面上散落着用来计算天数的绳结,除此之外就是各种类型的时钟。
数不清的钟表密密麻麻地堆满了每一处落脚点,指针几乎凝固不动,圆形的表盘和上面奇形怪状的数字结合在一起,宛如一只又一只诡异的眼睛,犹如有某种可怖而充满恶意的生物透过表盘中心窥视着外界。
厄里亚后退了一步,轻缓地关上了门。
他思考起这间屋子为什么会让‘人’觉得可怕。
钟表。
暂停的钟表代表着凝滞的时间,凝滞的时间对生活在沙箱里的人来说就是世界末日。
假如将世界末日视作有形的怪物,也许它们就藏在钟表后方。
……
但厄里亚紧接着意识到,刚才摆满钟表的房间里还有一扇门。
就在这扇门的对面。
事已至此,不如说来都来了,他调整好心情,再度走进摆满钟表的房间,然后推开了房间尽头的一面几乎和墙壁融为一体的木制窄门。
门内一片漆黑,房间入口处摆放着一只燃烧到一半的蜡烛。厄里亚捡起烛台,将蜡烛举高,烛光以一种超乎寻常的缓慢速度笼罩了大半个房间,就好像有人对这个世界施加了慢镜头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