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尼斯托其实也在戒备——他身上自始至终未熄灭的黄色光芒就是证据。这会他边思忖地关注着厄里亚的一举一动,边缓缓落地,
“也是,他刚刚向我汇报说这栋房子就像活着的一样,有意识地阻止他进入。”
“让我向你介绍我的军团成员,迪斯魄厉斯。”
他腰背挺得笔直,将手臂伸到旁边,指着空气说道,
“你现在看不见他,也许需要一台显微镜才行。因为他是个诞生了自我意识的病毒,来自距离地球十分遥远的119扇区。一般来说,迪斯魄厉斯在微观世界行走时不会发出很大的动静,但看来还是惊扰到你了。我为它的失礼道歉——这都是由于我想和你见上一面。”
“……”
说来不幸,厄里亚反应了至少有五秒钟,才意识到“迪斯魄厉斯”不是个他不认识的专有名词,而是个特殊生命体的名字。
而且他捋了两遍塞尼斯托的话,很快又发现假如他没听错,塞尼斯托所说的内容与他自己在房间里遇到的状况并不完全相同——影响厄里亚睡眠的‘老鼠’发出的声音必然真实存在,连身体素质弱于常人的奥菲莉娅也听得见。
那不可能是个‘什么什么行走时不会发出很大动静’的东西。
塞尼斯托误以为厄里亚口中的“老鼠”是对迪斯魄厉斯的蔑称,可是这栋不知如何将塞尼斯托等人拒之门外的房子里,真的还生活着其他厄里亚不了解的生命!
意外像韭菜芽似的接踵而至,厄里亚的大脑高速运转,一时沉浸在思绪里,就显得对塞尼斯托的话无动于衷。
他像座沉默的山峰似的立在门前,那张被反派盖章为‘长相不差’的人类面孔上有明显的警惕、不耐烦、与对外星来客的不屑一顾。
主要是对他的废话不屑一顾。
塞尼斯托不禁想到,面前这个地球人比他想象中还能沉得住气……不枉他收到戒指异常的信息之后,(心中大惊,反复确认好几次,差点以为传话人失了智,然后立刻马不停蹄地)千里迢迢跨越大半个宇宙、从黄灯军团总部过来见对方一面。
他将厄里亚值得重视的程度又往上提了提,更加友好地说道:
“或许我们可以进屋聊?在这谈话很容易被你我都熟知的那个氪星人——大都会的超级英雄发现。”
“地球所在的2814扇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军团成员了,我认为你有资格填补这道空缺。”
第九章 寸步不让
厄里亚的社畜DNA在他的语言系统反应过来之前动了一动。
……原来如此,那三枚接连飞过来的戒指说的‘欢迎加入塞尼斯托军团’不是指通往地狱的单程票,而真的是入职邀请函?
可是你们的邀请函只有三秒钟,是不是有点……嗯?
厄里亚心思急转:弄清楚眼前人的立场之后,危机似乎变得不那么难以解决了。
但实际上,只有初出茅庐的菜鸟才会这么想——
他借着戒指发出的光与塞尼斯托对视一眼,在这一瞬间,两人仿佛于电光石火之间达成了某种共识,厄里亚飞速伸手摸向武器,一时间都来不及确认自己触碰到的是枪械还是命运之书;塞尼斯托周身黄光则变得更加耀目,那光芒顺着戒指在他手中凝聚成一柄半透明黄色长剑,剑尖直指厄里亚!
他再度起飞,单手背在身后,从容自若地说道:“我本来以为今晚能省去这个步骤。”
厄里亚则心知肚明:普通公司都有个雇主与雇员双向选择的过程,一个明显就是反派组织的招聘合同又哪能是说签就签的!
当初戒指戴在他手上时清楚地说了一句话:你即将被征服。
显而易见,谁要真把塞尼斯托军团的戒指当成是天上掉下来的外挂,那就不只是007加班的问题了,搞不好先命丧黄泉,然后身上零件被转卖四面八方、各领各的工资。
想要与塞尼斯托平等对话,就要证明自己的实力。
想要拒绝塞尼斯托的邀请,还要证明自己的实力。
一句话:这场战斗,不想打也得打。
说到底还是来者不善。
但厄里亚接触到武器时,心脏猛然一沉——他本来应该放着转换形态的命运之书的地方,现在什么都没有!
他十分确信命运之书从未离开过他的口袋,然而此刻他的指尖直接穿过空气、触碰到了冰凉的枪柄。
厄里亚都不知道这一刻他的指尖和手槍哪个更缺少温度,但他依然控制住了表情,稳稳地拿枪出来瞄准敌人,哪怕这会他脑子里唯一的一个想法是:
完蛋。
热武器和冷兵器究竟哪个更胜一筹?
通常来说是前者,但还得看冷兵器有没有附带超能力。
而塞尼斯托不仅有戒指赋予他的能力。
他本身还是个身经百战、技巧高超的武术大师,这点从他攻守兼备的姿势就能看得出来。
有那么两秒钟,厄里亚几乎要不假思索地喊超人来救命了,毕竟面子哪有命重要!但塞尼斯托同样防着他呼叫外援,一见他有动作立刻从空中俯冲下来,手中半透明长剑当空劈下,大有将厄里亚的手腕一并斩断的意思!
厄里亚眼睛眨也不眨地扣下扳机——尽管这是他第一次用枪。
与此同时,他又一次尝试调动起每次使用命运之书、发动震慑技能时的那种挖掘灵魂的感觉。他能体会到这本书正在很遥远的地方回应着它的‘看守人’,却被某种力量禁锢住,只能不断地挣动着试图靠近。
公平地说,厄里亚的这一发子弹打得很准。
然而他面前的外星人甚至没有被拦截住一秒钟。黄色光剑以摧枯拉朽之势撞上金属,后者眨眼功夫融化成铁水,而塞尼斯托来势不停,脸上还多了一丝微妙的笑意,那意思大概是:就这样吗?
紧接着,“轰隆”!!
厄里亚眼前一花,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在他前方响起。无数条银白色锁链洞穿他身后的房门,一半攀上厄里亚的双腿将他固定住,另一半则纠缠成一条咆哮的巨龙迎向塞尼斯托!
厄里亚认出这就是他和命运之书做交易时,缠在他手臂上的东西。
眼下它们凶性毕露,几乎不受控制,一面如龙蛇乱舞、对着敌人展开狂轰乱炸,一面用力勒紧厄里亚的小腿让他动弹不得。塞尼斯托猝不及防被锁链抽得接连后退,手中长剑转眼间变化形状、成为了一面带着淡淡黄光的盾牌。
他的脸色发生了变化,边勉强防守边肃穆地看向厄里亚,质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厄里亚难以抽空理会塞尼斯托。
他正竭力集中注意试图重新掌控命运之书,那种感觉就仿佛用力勒住一匹疯马身上的缰绳。夜风习习,吹拂不断,而他背后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四肢肌肉也控制不住颤动,一阵接着一阵的疲惫从身体内部涌来。
但或许是之前“成为命运之书看守人并拥有使用权”的交易起了效果,随着角力时间的延长,厄里亚终于感到自己抓住了这头发疯的野兽的命脉。
“停下——”
他深吸一口气,语调平平、难掩倦意地用命运之书语说道。
锁链起初没有反应。
然而下一秒,厄里亚忽然暴怒,一把握住已经爬升到他腰间的链条,压抑着怒火低沉地咆哮道:“我说停下!!你没有听见吗?!”
他对面的塞尼斯托只觉得脑海当中“嗡”地一声!
犹如一道惊雷倏然在他脑海中炸响。外星人的动作停滞在半空,肌肉紧绷,瞳孔放大,心脏狂跳,额头和鬓角布满冷汗。他惊疑不定地看向厄里亚,注意到浓重的漆黑色从眼前地球人那握着锁链的手癌细胞一样向上吞噬扩散,逐渐跨过胸膛抵达脖颈,堪堪在遮住厄里亚的面孔前停住,很久以后才有消褪的迹象。
厄里亚总算用最后一点力气维持住了‘厄里亚·埃斯波西托’的脸部建模。
几个呼吸之后,对着两人纠缠不休的银白锁链逐渐松懈瘫软下来。它们软体动物似的滑落在地,最终缩到厄里亚的牛仔裤口袋里,从塞尼斯托的注视中消失不见了。
塞尼斯托不动声色地吐了口气。
然后他也收回了武器,问道:“刚才那到底是什么?究竟是你在控制它,还是它在控制你?”
厄里亚一言不发。
塞尼斯托蓦地觉得自己发现了眼前人的弱点。他抬起手摸了摸唇上的胡须,换了种语气,推心置腹似的说道:“你加入军团,我来帮你解决这个麻烦,如何?”
厄里亚发现不理会这家伙还不行。
他面无表情地再一次将手伸向裤子口袋,而塞尼斯托转瞬间如临大敌。黄光骤然从外星人身上再度亮起,乌龟壳似的罩住他全身。
厄里亚情绪大起大落,到现在已经有点麻木了,看到这一幕不由得一乐。
他干脆带着笑容,用咨询的语气问:“再来?”
塞尼斯托放在背后的手握了握拳。
他正想说点什么,忽而听见厄里亚身后传来一声睡意宛然的稚嫩声音:“……爸爸?”
半小时前,奥菲莉娅·埃斯波西托被门外的打斗声惊醒了。
她在屋里躲着,本来打定主意不动弹,只要不看、不听,就能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无论厄里亚是死是活都与她无关。结果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之后,近些天原本睡得十分舒服的床铺好像突然生满了钉子,刺得她脊背生疼。耳边金属碰撞声连绵不绝,乃至于有了频繁的画面感,有好几次她差点要掀开被子坐起来了,却被空气中近在咫尺的杀意和冷意刺激得一哆嗦,又默默地蜷缩着躺了回去。
黑暗与身上的薄毯仿佛巨大的茧,包裹住了抑制不住发抖的小女孩。
女孩手里握着一把刀。
是普通的厨刀,也是赋予她生存勇气、对抗命运的刀。
但她手心全是冷汗,差点拿不住光滑的刀柄。
……
奥菲莉娅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躲在床铺上屏气凝神侧耳细听,直到外面的声响彻底停下来。她牙齿打着颤,不受控制地想:结束了吗?谁赢了?
是厄里亚……还是厄里亚的敌人?
接下来,她又静待在她感受中显得相当漫长的几分钟,翻个身的功夫忽然想到:厄里亚是能逃走的。
厄里亚应该能逃走的,但他站在房门前,面对着也许非常难对付、也许会伤害到他的对手,直到最后也没有离开。
为什么?
这栋房子里,有什么让他不愿放弃的东西吗?
奥菲莉娅凝视着天花板,漆黑的天花板边缘在视野中有些发花,像是长着奇怪的眼睛。她在黑暗中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差点吸吸鼻子哭出来,想哭不是因为厄里亚,也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她在这时下了个决定:
我要出去看看。
无论厄里亚……无论爸爸活着还是死了,我得去看上一眼。
于是她拿着刀,光着脚,穿着睡衣,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前。
映入眼帘的是洞开的房门,与站在门前的熟悉的身影。
这一刻,奥菲莉娅身体快头脑一步,怔怔叫道:“……爸爸?”
塞尼斯托一愣。
厄里亚也是一愣。
所有人都为这个突兀走进战局的变量惊了一惊,而塞尼斯托紧接着就暗道不好——他是有亲生女儿的人,知道一个人、一个智慧生命能在自己的心系对象前爆发出多么强大的能量。
难怪厄里亚寸步不让!
刚才他估算着,自己本来快要能说服对方加入军团了,可房子里的小女孩一现身,当父亲的会做出什么事来就不好说了!
果然,这回厄里亚径直将手伸向衣兜,表情十分不好看,张开嘴就想骂点什么。而塞尼斯托对他开口说话这件事已然隐隐生出阴影,条件反射地要动用戒指反击——
就在这时,一道破风声从他们两个人头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