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两护卫听到袁若全哨声,本是要一人协助江晟引开人,一人随袁若全杀进小屋。
可留下的人还是太多,这些人挣得都是卖命钱,自然武猛拼命。
江晟他们武功不敌,两面夹击之下,不得不需三人都将人引开。只有袁若全留在屋前,他跳下树,冲进屋去,只见安逢浑身是血,衣衫不整,近乎半裸地趴在地上。
一个像是领头的人站在不远处,面相竟是比想象得年轻,他看着安逢,又转过头来看向袁若全,神情十分阴沉。
袁若全唯恐安逢被人作挟,立马冲向安逢,将其护在身后,并挥刀向来人攻去,他武功果然高强,最后杀了三人,将要冲向陈一示。
陈一示站立原处,毫无惧意,反而还诡异一笑。
房梁上骤然俯身跳下一人,手握两锤,举锤要将往袁若全脑袋狠狠砸去!
安逢心跳骤急,他瞪大眼,破声大叫:“上面!”
袁若全心滞一瞬,低身侧退闪开,险险躲过那铁锤猛击,却还是被那锤身的尖锐铁刺划开后脑。
血肉迸裂,几可见骨。
大意了……袁若全勉力睁眼,忍着剧痛,凭着脑中最后几丝清明与人过了几十招,最后力竭倒地。他脑后血流不止,耳边聒噪嗡鸣,闭眼之前,只看见一魁梧男子举锤砸来。
可那铁锤最后并未砸得下来。
袁若全只知道下一回睁眼,他已身在将军府,捡回来一条命,只是变成了一个缠着纱布的光头,而那惊险,已过去一月余。
许是将军的人及时赶到吧,袁若全还是有些后怕地想。
江晟伤了右小腿,卧床休养,嘴不停歇地骂骂咧咧,每日上药时,必定会准时怒骂陈一示,但已无人说他嘴欠,凌初也没多说。
安逢听闻袁若全醒来,十分开心,自己都受着伤,瘦得小脸都脱了相,还从江晟那里一瘸一拐地赶来,而后也时常来看他,显然十分感激他相救。
一共七人立下大功,地位水涨船高,袁若全也因此颇受凌君汐器重,几乎一步三跳,到了凌初身边,成了得力干将。
袁若全想过蓄发,可那伤疤位置长不出头发,秃了一大块,比没头发还难看,他便就一直留着光头,说是光头,其实也留着极短极黑的发茬,初看怪异,但其实还是顺眼的,算不得光溜溜。
反正这一留,便是两年。
现在想来,确实是因他头上这疤,让将军不得不宽容此事,若是没有这道疤,他早就在将军归京当夜就被拉出房去受军棍,怎会还有气跪这儿?
那自己心中……是否是仗着救主有功,就胆敢欺瞒将军?也正是因为这小小功绩,而对小公子有所忽视……
袁若全神情仍是怔然,但已不敢深想,心中又愧又惊。短短一瞬,他便就从东想到了西,从将军府想到那无名山坡,从自己有头发想到没头发,从安逢想到了凌初,从生想到死。
一片短暂寂静后,凌君汐又问了一遍:“想好了吗。”
将军问得是谁?是副使还是自己?
袁若全回过神来,脑中想了一堆,却也不敢说话。
凌初伏地道:“义母,安逢年纪还小,这些年他伤心害怕,与我相处多时,对我有些依赖,难免想不通,走错了路。”
快十九了,还小吗?
凌君汐默然一瞬,平静问道:“那你对小逢呢?”
袁若全听到这话,心下纳罕,他一脸震惊地看着地上积存的汗渍。
将军这语气……好似也一点儿也不惊讶,是早就知道小公子喜欢副使?还有点做媒的意思?
那他们这些年,还生怕此事传到将军耳中,拼命地遮掩,都是做给谁看?如今更害得小公子落湖……
凌初闻言也是一怔,许是陈一示咽喉中的宝石让他震撼得一夜未眠,他想了好一会,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凌君汐的意思。
真是好可笑……这些年他瞒着藏着,又憋屈着,就是为了不让凌君汐知晓。
可到头来竟是什么都知道。
那自己故意冷落安逢,又是何必……
凌初脑中闪过种种,心里不是滋味,他缓缓支起身道:“我对安逢,只有兄长之谊。”
第十七章 辞任副使
屋内静了一静,凌君汐神情并未缓下,但也说不上是不悦:“我知道了,”她喝了口茶,“袁若全,你先下去,到兰漫那儿领罚。”
袁若全顶着一身的汗告退。
凌君汐叫凌初起身,话题陡然一转:“今早大理寺公告,陈一示酗酒,当街冻死,可是真的?”
凌初怀里都还揣着那颗紫色宝石,忽而听见凌君汐这话,都觉胸口一烫,他答道:“是,他喝多了酒,被冻死的,因戴着人皮面具,昨夜大理寺验尸才发现是陈一示。”
凌君汐嗯了一声:“小逢既已忘了这些年,就不要再向他提起,若是他问起,便说主谋之人已死 其他不必多说,你也向下吩咐过去。”
这也正合凌初之意,他便应了下来。
凌君汐又问:“当年选择留在上京,你可后悔?”
凌初闻言一怔,并未说话。
当年安逢被陈一示劫走,被救回来后夙夜难安,噩梦连连,常常被魇住,醒来以后满身大汗,整个人浑浑噩噩。卢行义看过几回,开了几副静心的方子,但始终不治里。
凌君汐和安诗宁总归是女子,不好随意出入寝房,安逢又忽地对生人极不信任,每回脱衣上药,都是强忍不适和恐惧。
历此凶险,安逢反倒未曾向凌君汐和安诗宁哭诉一句,他越这样,就越让人不放心,
凌初那时留下照看安逢,陪吃陪喝,给他上药喝药,等安逢心绪方稳了,才带他外出。不然他一个本在边疆征战的儿郎,最后怎会留在小小都京之中,一只猛虎收了爪子,居在皇城一角,何尝不是委屈了他……
凌初也偶尔问过自己,是否后悔留在都城,若说不悔,那自然是假的,可他看安逢渐渐恢复从前笑颜,对他敞开心怀,心中悔意也就散得差不多了。
凌君汐看了看凌初,道:“那时我也有私心,问你时虽说是随你心意,但心里却是想让你选小逢,可见你答应了,却又怕是误了你前程。”
凌初垂眸:“义母推举我为守卫军副使,我于京中任职,便已有锦绣前程,更何况论边疆将才,阿姊比我更合适,也做得更好。”
军中虽热血直接,但也不乏弯绕人情,作为主将,不仅要武能镇住兵士,处事也须知世故,却又忌太过圆滑。
凌年性子比凌初严谨沉稳,一张脸总是笑吟吟的,仿佛从不动怒,初看还以为是比凌君汐和凌初都多了几分人情味,实则是笑起来的狠,比凌君汐还冷漠无情。
这一点,是当时还算稚嫩,又动不动就黑脸的凌初所比不上的。
凌君汐道:“我那时举荐你,其一是表忠心,其二是为你前程,可如今想来,身处皇城上京,一言一行都被言官督促,被权贵看在眼里,退了做不好,过了又恐惹圣上不悦,倒也不知你做上这副使,到底是对是错。”
凌初听凌君汐此般话语,自然惊讶,他道:“这都城守卫军副使一职虽得罪人,可有安王殿下在,种种事务也是要由他过手,孩儿才能查办。”
换言之,安王不让他查的东西,就是圣上不让他查的,自然就不会摆在他面前,他也就只能当没看见,而能让他看到的,自然也是圣上要他办的。
除了当年梁瞿一事,那是他隐秘散出去的消息。
凌君汐道:“我是怕你后悔,你在这上京,是埋没了你。”
安诗宁也道:“圣上命你为副使,是看在将军府的军功实力,可若俱你,也是因为将军府。上京中有你,边疆有凌年,你们姐弟军权过盛,即使将你摆在跟前也难以让人安心。圣上虽然心慈,连佞王都狠不下心处置,可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谁知他如今是怎样的。”
“我们不懂圣意到底如何,可你若是树敌太多,恐难脱身,须早做打算……”安诗宁忧心道:“去年我托你查办梁瞿一事,已是让你冒了大险,在这上京,实在步步惊心……”
这话比凌君汐方才的话还要大不逆,但凌初知道这都是为他着想的实话。凌君汐忽然以伤病为由,卸下军权,带着随行护卫,连安逢都不带,就避到远在上京百里之外的温阳,深居简出,恐也是怕功高震主。
凌初初始任副使时,的确扎人眼,他一视同仁,做事不留情面,自然深受不少官宦怨恨,可摸爬滚打,吃了许多官场苦头后,他也渐渐懂了些世故。
那段时日他琢磨来琢磨去,实在太累,比练武杀敌还累,更何况回府后他还要应付安逢的纠缠,自然觉得厌烦。
虽有些烦,但那样的日子似乎也并非让人难以接受,急于脱身。
他不属皇室,也不亲臣子,只有一个将军府,树敌太多,确实难办。他能当上副使,或是借着将军府的东风,可若是跌下来,那也是因将军府荣光太盛。
说到底,也是他与将军府的关系也太紧密。
若是换个关系似近似远,又对凌君汐与帝王都忠心耿耿的可信之人,日后渐渐脱离将府,完全为帝王所用,就无须担忧……
凌初一念之间想了许多,脑中忽然蹦出一个人的名字,就听凌君汐道:“故我打算向圣上推举袁若全任守卫军副使,他虽有些鲁莽,但忠直良善,又跟在你身边一段时日,知晓守卫军事务,接手应不算难。”
凌君汐看向凌初:“你则辞任副使一职,重任我岁宁军副将,协助凌年戍守边域。”
第十八章 湖边罚跪
凌君汐见凌初面色愕然,解释道:“战事平息是好事,你现先去了,过个几年真算得安稳了,你与凌年便可不必年年戍守,若是圣上有心,你们或还能得个爵位,你们年少时便随我征战四方,你也本该是降烈马,杀敌寇的儿郎……”
凌君汐面容肃然:“而你在这上京做这都城副使,现如今是花团锦簇,未有危机,可难保以后不会是险象丛生,本想过几月到了年中再与你商谈,且看朝中如何变局,你对安逢心思如何,再问问你意愿,是否要留在京中,但如今见你无意,便就一并说了,正好如今小逢忘了,你趁此时离开,对你也好。”
凌君汐说及此,叹道:“我本以为你对小逢也并非无意,故未曾拘束他言行,小逢能亲近你到如此地步,平时也定是放肆难管,怕是你顾着我面子才未说什么。”
是,凌初的确是想让凌君汐这样以为,不再追究,可他不曾想这会令自己离开都城,远去边疆。
凌初垂首:“义母哪里的话,我同安逢虽无血缘之亲,但我也将他当弟弟,自然要顾着他。”
凌君汐道:“小逢当年受了惊吓,是多亏你在他身边细致照顾,一来二去他对你有了些意思,我也看得出来,我见你对小逢……”凌君汐说着顿了顿,“……也挺好挺看重,便误了意思,此事是我多想了。”
凌初眼神异样,垂眸默然不语。
在安逢向他说出心思之前,他们两人的确是相处极近,同进同出,十分亲密,且因为安逢常有梦中惊悸之象,他有时甚至是要与安逢睡在一处的,不过,真的只是偶尔,次数极少。
他无心暧昧,却是让安逢误了意,有了情。
安诗宁见气氛不好,笑着给了个台阶下:“凌初对小逢就像是亲弟弟一般,当然上心,你怎多想?”
凌君汐也看着安诗宁一笑,顺下话道:“安逢到了年纪,我急了些。”
话语就此打住,凌君汐和安诗宁让凌初再好好考虑复任副将一事,便让他离开了。
临走前,凌君汐对他道:“此事不急,最要紧的还是圣意如何,也不是我想让你复任便能复任的。”
凌初出院门时,已是夕阳西下,他抬头看这橙黄夕影,想笑,却连嘴角也扯不起来。
凌君汐的名声太盛,便总有几个看不惯将军府的官员对他挑刺,他作为凌君汐义子,被人艳羡敬仰的同时,也要承担众多嫉恨。
凌初坐稳如今这位置,并不只是简简单单凌君汐一句话,又恰好圣意所向就能囊括,他付出的不比当年在战场上的少。这副使一职是险,可为帝王做事,哪个不是险?为何忽然要将他调去边疆?
这一调,难道不是明升暗降?是猜疑他?觉得他可能会害了安逢?
不,不对。
若是不信他,当年是不可能将安逢交由他照顾的……
或许真的只是为他着想,毕竟谁也说不准以后,自己在京中磨练一年多,有了几分人脉,到军中也能说上话,去边疆戍守而后归京,确实是晋升的近路,况且在义母看来,自己种种举止话语,都是对安逢是断袖的嫌恶之意。
调去边疆,是为了他日后晋升,远离京中渐渐喧嚣的夺嫡纠纷,也是为了缓和冷落他与安逢之间关系,以免起了更大冲突,真出了事。
可他只是做假戏,并非真心嫌……
凌初心绪交缠复杂,乱作一团,他行至湖边,见那里围了一大群人,吵吵嚷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