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见太子妃那日,他像个被赏玩的物件一般被测试,被要求,他作诗舞剑,而太子妃自始自终都坐在高大屏风后,不发一言。
小小的房屋里,怎能真正施展才能?隔着屏风,又怎能真正瞧见本事?这不过是太子妃的托词,不过是宁家人自己的妄想而已。
凭什么上一辈的事要让他偿还?这家族的荣宠于他又有何干?
得罪了太子妃,就不用去上京,他不想做棋子,当个家族的弃子又何妨!
宁启则手中剑快了些,剑风一刺,便割破了那绣着金雀的纸绢屏风。
布料撕拉的声音让远处陪同的宁家人神色大变。
同时一道黑影猛地窜出,咚地一声,就将宁启则按倒在地……
……
方瑞听完宁启则隐瞒了部分的所言,吃惊道:“表兄剑术精湛,是一时劳累才冲撞了太子妃吧,幸好太子妃未怪罪你。”
宁启则道:“是,幸好未怪罪。”
宁启则秉性端方,行事稳重,故意划破贵人屏风是他做的最冲动出格的事,他几乎在出手时就知道了自己的后果,进不了上京,从此被家族厌弃。
他那时无惧无悔,丢了剑,道:“小辈一时恍惚,望恕罪。”
屏风后的女人轻声道:“这名于施主而言是枷锁,太重,去了上京,会成施主难避梦魇。”
这便是应了。
宁家人管什么梦不梦魇的,惊恐过后只慌忙承恩:“多谢太……空尘大师!则儿,快起来谢大师!”
宁启则的肩膀被人松开,他抬起头来,近卫已悄无声息地不见了身影。
……
方瑞道:“表兄就没瞧见屏风后的太子妃?”
宁启则道:“我犯下此错,无心抗拒,太子妃近卫身手也很快,按住我不过一息之间……我只看透过那口子瞧见了一幅画,匆匆一眼,形容模糊,且未能窥见全貌,但记忆深刻,实在难忘,屈君遥果真名不虚传。”
方瑞喜道:“表兄再多说说吧!画的是什么?山水?房屋?梅花?笔触颜色,勾勒是深是浅?对了,那幅可有题字?是谁题的字?可仍是墨文居士?”方瑞越说越激动。
“我只知道画的是人,是两个人,我只瞧见其中一位,是女子,笑容浅淡,容貌端丽。”
“人?还是两个,”方瑞眉头紧锁,脸上一副痴念模样,“怎会是人呢?他甚少画人,据我所知,除了先帝,便是其兄屈恒,再然后就是墨文居士……这些画可都在宫中,女子……莫非画中人是年少的太子妃?还是……”方瑞顿了顿,小心道,“会不会是……佞王妃!”
“不知,我也想了许久。”宁启摇头,他望着安逢身影早已消失的远处,心道:难道是人有相似?
……
安逢回去就把花环取下给安诗宁戴上了,江晟的嘴几乎只对着凌君汐和安诗宁甜,嘴巴一下就更会说话了:“安夫人太好看了!真乃远山芙蓉之貌!这花衬得人面容娇艳!看这上面有海棠、桃花、还有……呃……”
以往安逢是不喜欢他在凌君汐和安诗宁面前耍宝的,可如今安逢看江晟顺眼起来,被江晟咬文嚼字的模样逗得发笑。
“你笑什么?”江晟面色微窘,“我说得都对!”
安诗宁的确是美人,四十有余,也依旧风姿秀美,些许的皱纹垂态也掩不了她年轻的容貌,依稀可见往日风华艳丽。
安逢笑意未敛:“我又没说不对,我是笑你!”
江晟与安逢追逐起来,跑到湖水旁打闹。
“江晟你别碍着人炙肉了!当心等会儿都没得吃!”
“我吃你那份,你就饿着肚子吧!”
“小逢没记忆是十六岁,小晟就跟着是十六一样。”安诗宁看着远处两个叽叽喳喳的人,笑着取下花环,戴好面纱,凌君汐道:“戴着好看,怎要取下了?”
“给你戴一回,当作赠花。”安诗宁朝人坐近一些,将花环戴在凌君汐头上,凌君汐不由娇嗔地看了她一眼,眼角笑皱了些,安诗宁笑得更开心:“果然衬得人娇艳。”
坐在一旁的凌初看到此景,眉目微怔,心头一动。
怪不得……怪不得……
人往往将很多深藏在心底的事想明白想透彻,只需在一瞬间。
无数个往日画面在凌初脑海中涌现,他侧首,望向明媚春日下朗笑奔跑的安逢,目光凝在人身上好一会儿,直到他仿佛都听见自己的咚咚心跳,才敛眼掩去眸中起伏不定的情绪。
原来如此……
他早就给安逢送过花了。
第四十九章 玉瓶桃花
一行人兴尽方归,回到将军府时已是日落天暗,参回斗转。
安逢吃得撑,不敢跟着骑马,坐在马车上昏昏欲睡,睡得脸颊都晕着红。
今日他玩得累,回了府都提不起劲儿,安逢洗去一身汗后便就倒身在床,脑袋昏沉,睡意朦胧。
他好像忘了件重要的事……
什么呢……
安逢的眼睛在黑夜里一眨一眨的,越眨越睁不开,浓重的睡意让他眼皮沉重,渐渐合上了眼皮。
不知过了多久,窗边闪进一个人,鬼面蒙脸,身材魁伟,他悄声移步到安逢床前,但并不离近,见人乌发散乱,闭眼沉睡,他看了一会儿,便转身要走。
“你上回说要给我拿宝石?”
凌初回头,见安逢已披发坐于床前,手握长剑。
安逢依稀瞧着一个黑影向他走来。
“别动!”安逢站起身,举剑直指。
凌初闷声道:“小点声。”
安逢正要问:“鬼鬼祟祟,为何要小点声!”
凌初道:“买卖禁书,自然要避开耳目。”
安逢心中一惊,明知故问道:“什么禁书?”
如今凌初庆幸他曾因几分好奇和愤怒而略微翻过安逢的话本,缓缓道:“圣成帝和忠常将。”
安逢心底信了几分,又隐约觉得不对,他虚张声势道:“胡说!”
凌初道:“你身份特殊,买书不敢暴露身份,自然托我去买。”
“那也要让信得过的人去,我怎可能让你去?”
凌初道:“因为书馆被查封,你那时信得过我。”
那书馆是凌初派人查封的。
安逢道:“我还是记得几分的,莫要骗我,但凡对不上一句,我便喊人。”
“我与你如何相识?”
“你去书馆买书是碰见的,我本来就是书贩子,以此为生。”
书馆?所以是书馆被封后,自己再也没了渠道买书,所以才铤而走险找人去买?可他买书怎会暴露自己身份?这人还夜里前来,武功也了得,要是此人贪财,将自己买禁书的事同娘亲政敌说了出去,或是本来就是引着自己上钩的……
安逢惊悔自己胆大自私,看墨文居士的话本是私人之事,可有了先帝就不同了,稍不注意就会被扣上不尊悖逆的名头,极有风险,自己怎能不掩身份就买禁书?
这买卖不能继续了,怕是书也不能留了!
等等,若是买卖断了,此人会不会因没了钱赚而泄露此事,对了,这人轻功了得,轻而易举就能潜进屋里……这里可是能人遍布的将军府!要是起了恶念,悄无声息地杀了他也不无可能!
安逢暗自想想,就觉后脑冒汗,心慌难抑。
“我刀上的宝石呢?”安逢眼前黑暗一片,只能模糊看见人影,面容也黑乎乎的一团,安逢举剑指着那团黑影,面对面绕到桌前点了烛火。
昏黄的烛火摇晃着,使屋里亮堂一些,安逢眼睛适应了些光亮,见那人戴着鬼面面具,也已立于桌前,两指夹出一颗宝石晃了晃,放在了桌上,而后不等安逢说话,就主动退至光影暗处。
走动间安逢看清了他的身影,身形高大,却有些驼背斜肩,不过并不严重,只是稍稍佝偻。
安逢捻起那颗宝石,这熟悉的触感和雕刻几乎已让他确定了这就是他丢失的那颗。
“这颗宝石为何在你那儿?”
“你给我的报酬。”
“不可能,我又不是没钱买书,怎可能主动给你这个?”安逢皱眉,“是你主动要的。”
凌初轻声道:“是,不过只是押金,我去寻书找人买,也要给钱,书交你手上后,你给了钱,我自会还给你。”
好一套流程,安逢暗暗道,还挺齐全,可这几乎能确认他身份的东西他怎能随意给人?
自己就为了看话本就这般不顾风险吗?
此人就这么值得信任?
为让人相信,凌初主动说:“我听闻你落湖失忆,纠结再三不知该不该来,可你上本书的钱还没给,我只能来要钱。”
原来是来要钱的。
安逢松了口气:“哪本书?多少钱?”
凌初沉默片刻,道:“……夜弄春穴,三金。”
此名香艳,安逢也记起这话本的艳情内容,脸红尴尬的同时也惊呼。
三金!这话本怎这么贵!又不是真金子做的!
安逢放下剑,走到自己私密放钱的小盒,拿出不少银钱出来。
安逢想了想,觉得此人品行不错,生意诚信,知道自己忘了事,也依旧来还宝石,不趁机要挟,多要钱,而且上回还被他刺中一刀,也未砍自己一回,他能将宝石交给此人,想必也是信任的……
“这些是你医治费用。”安逢又拿出一些钱,“你身有武力,轻功了得,可做些正经生意开个武馆,或是为国效力。”
“你对我早已说过多回,我再回你一遍,这行来钱快,我缺钱。”凌初躲在那昏暗的光影下,“不过再干几笔我就不干了,钱已够我浪迹这江湖许久了。”
不干了?安逢暗喜,正好他也想断了。
凌初伸手拿钱,安逢却忽然想起什么,眉眼一惊,举剑抵住凌初胸口:“等等!上回你来,分明说的是还书!你若是做买卖的,怎会用‘还’这字?”
“我只从你房梁上拿了两本,书还是你的,我自然要说‘还’字。”凌初指了指房梁,语气佯装不耐,“你到底还有多少问?”
凶什么凶!他只是谨慎,多问问而已。
安逢撇嘴,瞪了人一眼。
凌初却被他瞧得心快一瞬,垂眼避开了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