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安逢跟着江连江晟绕过高墙,进了万场,纵使他想到人多,也不禁咋舌。
“人”的味道和喊声扑面而来,安逢都懵了一瞬,算是知道为何有三面高墙挡着了。有人抽烟袋,喝大酒,吃炒货,地方即使开阔,也被这么多人显得拥挤起来,乌烟瘴气,混乱无序。
上万人都戴着同样面具的场景的确震撼,安逢一时失语,他摸了摸脸上象征着名将凌君汐的面具,笑了笑,心底有几分与有荣焉的自豪。
场地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有青壮男子,有高髻妇女,总角儿童,甚至还能瞧见几位上了岁数的灰发老人,声音嗡嗡,嬉笑调情,怒骂推搡,但也勉强算各坐各的位置。
也有许多人进了万场就将面具取下,但比起整个场的人来说,已算是少数了。
这种地方安逢从未来过,于他很是新鲜,他去的最出格的地方,就只有那倒卖禁书的书铺而已。
戴着面具的安逢好奇地四处打量,江晟也同样如此,来这里的也不乏好蹴鞠的贵人富商,于是三人并不惹人注意。
一行人直接进了最好的位置,这里的价钱最贵,人却也不少。
几人远离人群,走到角落处,护卫们守在一旁,隔绝生人,江晟倚着栏杆,问:“哥,你来过这儿?怎熟门熟路的?”
安逢也正有此问,看向江连。
江连道:“从前和凌年来过几回,知道此处。”
安逢了然一笑,知道江连为何会答应来万场了。
“你喜欢蹴鞠还是凌年姐喜欢?”
“她喜欢,”江连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脸上有一丝笑,“她眼神快,这些移步换踪的快把戏对她来说算慢的,她在军中几乎无人可胜,在这里我们也十赌九赢。”
江晟道:“那怎么还有一个输的?”
江连道:“都是我输的。”
江晟拍着江连的肩大笑。
安逢听着江连江晟的话,心里却想到了凌初,他想,怪不得义兄黑灯瞎火地也能瞧见自己,还能看见自己红了眼眶。
亲姐弟之间总有相似的地方。
江晟叹道:“凌年姐如此厉害,以后会看上何人呢?对了,为何我们将军府的人都不成家呢,凌年姐,将军,安夫人,哥你也是……”
安逢心道:江晟这呆子……
江连已经不说话了,江晟毫无所觉:“不过没人能配得上将军,我想也没人配得上凌年姐了,谁配得上啊……”
安逢手肘给了江晟一击。
江晟捂臂呼痛:“做什么!”
安逢不言,仰着下巴点了点场中心,示意江晟快看。
二十四个戴着红鬼面具的人分成两路鱼贯而入,有身形高大的,有体型矮小的,两队相应装束一致,只有衣色不同。
两军都依着颜色取了雅称,一个青风,一个赤日。
几人先是陆续来了几段白打热场,脚法花样繁多,斜插花,迎鬓拐,叶底摘桃,踢打颠蹬。最后由球头一脚踢进眼门,激起场上阵阵叫好。
安逢问:“为何那眼门不在中间?”
江连道:“万场玩法不同,两支球军都允许抢球。”
这样更有意思,但也更危险。
安逢恍然点头,江晟道:“那不是很难踢进?球头要踢时,也会有人来捣乱的啊,掉地上算哪支球军的?”
“那就要看各自本事了,掉了重来,”江连对江晟道,“这回你还敢说你能来踢吗?”
江晟撇嘴:“算了吧,还是我的腿比较重要,万一有人小心眼,都能故意将我踢折了。”
场上吼声冲天,上万人的声音,震得人耳膜颤动,纷纷捂住了耳。
待声音渐渐小了些,场上两队互相作辑,鸣笛击鼓,双方准备。
江晟看了看,道:“还有女人?”
江连并不惊讶,这蹴鞠不比武场,有些女子会更有优势,场上不分男女。他不再回答,道:“快开始了,好好看,别问了。”他转身,托一个护卫去买了赤日球军。
江晟笑着揽过安逢肩膀:“哥你总输,那我和安逢买青风!”
万人的欢呼和嘘声吵闹不绝,在万场贴近高墙的高阶角落里,有一平常打扮,同样戴着面具的男子遥遥望着安逢等人的方向。
场上状况激烈,那人却看也未看。
一个货郎模样的人走上前耳语几句。
那人皱眉:“不是只有江晟和那些护卫吗?江承衔怎也跟着来了?”
江承衔随身带着弓箭,武力也不可小觑。
那货郎道:“主子可还要继续?”
那人沉吟片刻,道:“他鲜少出府,若不是有个面具的噱头,他都不会来万场,此等机会再难遇上。”
“可是上面的人说,要做得悄无声息,不露痕迹。”
“万场大大小小这么多回斗殴,这回死几个人没什么稀奇,今日这么多人,都戴着面具,等乱起来,你刺一刀我踩一脚的,谁还分得清谁是谁?再查也只会查到万场头上。”
那人冷笑:“是他自己跑来的,要怪,就只能怪人好玩乱跑,怪他的好兄弟带他来这儿了。”
第六十九章 万场蹴鞠(二)
两只球军脚法多变迅速,与自队配合默契,除了皮鞠踢过眼门时的短暂落地,都鲜有传落的时候。
安逢等人看得目不转睛,拍手称赞,青风和赤日两军踢进眼门的报数声此起彼伏,应着鼓声,简直令人激奋!
半个时辰后,赤日一队渐处下风,频频传落,青风中一人追击上去,翻身如转乾坤,而后颠球踢向空中,球头踩人肩飞身一蹬,直击眼门!
又是一筹!
场上众人看得情绪激昂,叫吼震天。
场中心却渐渐发生变化,一个长相美艳的女人一瘸一拐地围绕内场,指挥着青风一军的路数。
赤日一方的球头忽而摔下面具,指着那美艳女人骂道:“度方殊!你他娘的别跟老子玩阴的!”
度方殊惊道:“林元!你发什么疯!”
林元拉过一个人,撩起裤腿,愤怒指道:“你们的人玩蹴鞠手还不干净是吧?手拿着石子往人腿上丢?”
度方殊脸色铁青:“你少血口喷人!老娘还不至于玩这脏路数!”
“他亲眼看见你们的人扔石子!”
“他说看见就看见?他一说你就信?你的猪脑子动一动!在上万人的场子下老娘能做手脚?!”
林元冷笑道:“那可不一定,你们青风一路上来那么顺,谁知有没有什么龌蹉手段?”
度方殊大怒:“老娘进万场蹴鞠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滋尿玩泥巴呢!万场的蹴鞠名角少说三人都是我带出来的!你问问从前的人,哪个不是心服口服?”
林元怒目而视:“这样说你是不认了?”
度方殊吼道:“没做过的事我认什么?我的人靠着自己就能赢,不屑搞这手段!倒是你自己好好想想!”
林元被度方殊的伶牙俐齿气得胸口起伏:“好你个度方殊!不认还要栽赃我?”
度方殊觉得林元太蠢了:“你哪只耳朵听见我栽赃——啊!”
远处的阶台上竟是有人往度方殊脸上砸了东西。
“教头!”青风一队几人围了上去,又怒道:“哪个狗娘养的砸人!”
“玩脏的滚下台去!”人太多,根本不知是从哪儿发出的声音。
“说谁玩脏呢?我们没有!”青风一军气得脖颈通红,对着阶台大喊。
赤日一列人也早就存着脾气:“你们玩脏还不让人说!”
“明明是技不如人,偏生还找借口!你问问裁判长,哪只眼睛看着了?”
两队人互骂起来,口吐秽言,阶台上更有甚者闯进场中。
度方殊从晕眩中回神,露出满是血的右脸,嘶声喊道:“都给我停下!误会!是误会!不准闹!不能闹!”
但她和还算冷静的人的声音只能淹没在人潮人海之中,只剩嘴巴一张一合。
两方的人群吵得极激烈,数百人急速往场中移去,争得耳红脖子粗。
阶台上的安逢和江晟目瞪口呆,江连也紧皱眉头。
江晟记着自己作为守卫军的责任,可摸摸腰间和袖袋。
示哨,没带!腰牌,也没带!
江连恐出人命,对江晟道:“此处混乱,你们守好小公子,不必管我。”
江连走后,护卫们个个严阵以待,安逢等人算是离争吵中心近的,字句都听得清楚。
江连想去鸣鼓处,以惹人注意,好制住混乱,可大鼓竟不知为何跌落在地,划破了鼓面,掩在拥挤脚履之下,烂得早就没了用处。
人群喧嚣渐渐往安逢那处靠近,已有人察觉不对往远处的万场门口走去,但多数人还在看着热闹。
江晟也怕出事,手心都是汗,他拉住安逢:“我们先走!”
安逢点头:“好!”
万场有两条出路,其中一个门口已经被斗殴那一处堵了大半,他们绕远,往另一边门口走去。
这时忽有人高喊:“杀人了!杀人了!”
人群中有个人浑身是血地倒下,赫然是指认青风一队使脏扔石子的那人,怒目圆睁,口中喃喃。
双方顷刻间就争得更激烈,已变成推搡和拳打脚踢,度方殊声音都吼哑了,也无济于事,只能自保。
看热闹的人们也已坐不住,惊慌地想要离开,上万人急速地往一个门口涌去,几乎是一瞬间,安逢和江晟就被汹涌的人流冲散,护卫们也四散开来。
“安逢!”
“小公子!”
这声音在惊恐的尖叫和喊声中微弱得难以听见。
安逢勉强跟着人流走,他看江晟朝他逆着人流而来,他昂着头着急吼道:“顺着人走!别管我!江晟,你们都顺着人走!”
江晟已经被人踩了一脚,他也明白自己此举太危险,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轻功使不出来一点,只好顺着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