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飞韵带着一行人左拐右拐,进了一个小巷子,空无一人。
赵飞韵奇怪道:“咦,副使和同僚应是走了,莫不是在里边儿吧。”她喊了几声,无人应答。
狭窄小巷,一个人影都没有。
安逢止步不前,他仿佛预知到即将到来的危险,心跳忽然急促,面色一变,退了几步。
身后护卫也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将安逢护在其中,蓄势待发。
其中一个护卫道:“应冉,带小公子先走。”
应冉和安逢转身,却见后面不知何时跳出数个蒙面人,衣衫略微破旧,脚步稳健,呼吸轻缓,都是练家子。
再看赵飞韵那处,也已是有了十几人!朝他们缓缓逼近!
安逢带了六个护卫,算是多的,还不过这些人的一个零头。
安逢竭力冷静,颤声谈判:“你们是想要钱?可以给你。”
“对,是想要钱。”赵飞韵道。
护卫取下身上所有钱袋,安逢解下玉佩玉环,丢过去,赵飞韵后面的人接住,打开看了几眼,压声道:“不够。”
安逢知道不够,只是为了表示自己诚意,他稳住呼吸,道:“我们可以回去取。”
蒙面的人群沉默着,不说话,都紧紧盯着被护卫围护住的安逢。
安逢忽然意识到,若只是要钱,绝不会这么多人来,这些人是打着要钱的名号,要他的命!
安逢问:“让我死个明白,你们是何人?”
赵飞韵不答,只是轻声一笑,她面容清秀,以往的羞涩笑容此刻却已变得冷淡无情,与安逢在府中所见完全不同。
天空白光闪过,紧接着轰隆一声雷鸣。
雨点打在干涸的泥地,地面顷刻间就铺上密密麻麻的潮湿雨迹,混成泥泞一片。
在这震耳的雷声中,赵飞韵拔刀,锃亮光闪,她寒声道:“小公子,对不住了!”
第八十八章 骤风疾雨
轰隆雷声掩盖住了刀剑戈鸣,大雨冲刷掉血腥,蜿蜒流下。
狂风暴雨,豆大雨滴坠落,主街上的行人慌乱跑进屋檐下避雨。
瓢泼雨势下,却有一个少年以一种惊人速度,不要命似地冒雨狂奔,他浑身湿透,气息虚浮,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江晟面色苍白,双眼血红地冲进将军府,门口护卫大惊,正要问。
便听江晟声音含糊焦急道:“城东灯鼓街小巷近处……有埋伏,安逢有危险!快——去!”
话落,江晟松了胸口一直提着的那一口气,而后吐出口血,力竭昏迷……
此刻的灯鼓街,一条无名小巷中,人死的死,伤的伤。泥水混着鲜红的血四溅,雨势不停,打得猛烈。
安逢所带近卫已死了一个,剩下的五人也皆身负有伤。
安逢在护卫所不能看护的死角挥刀杀敌,身受数伤,浑身是血,已是身躯微晃,有力竭残喘之相。
有人呸道:“倒是我们轻敌,应带着弓弩!一箭射了完事!”
赵飞韵嗤道:“你见过哪个盗匪会用弓弩?他们坚持不了多久,”她捂着右臂血流不止的伤口,冷冷道:“有这个埋怨功夫,还不快去杀了他,今日他不死,死的便会是我们!”
远处的一个高处角落,有几人一直看着安逢那处的战况,焦心如焚。
“清嘉姐!我们何时出手?”
于清嘉道:“我们不是看到江晟已回府中报信了嘛,我们是将军的押的最后一步,不可轻易出手。”
那人并不赞同:“可此处离将军府甚远!楚大哥去守卫军营找公子,也还不知何时才到。”
于清嘉看着雨中摇摇欲坠的安逢,移开眼神,冷静道:“再等等。”
雨越下越大,打在安逢身上,如重搥落鼓,水绳鞭打,他双臂发麻,臀腿打颤,眼前闪过一瞬的昏黑,拿刀的手晃动了一下。
蒙面人逮着空隙,手中大刀直往安逢劈去!
“小公子!”应冉红着双眼,几乎是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闪身过去!
他来得及将人撞开,自己却来不及闪躲,那锋利刀刃将他脊背皮肉狠狠劈裂开。
安逢后脑被推着撞到墙边,脑袋一痛,他脸上被应冉喷上一片血腥温热,眼前俱是血红,混着眼泪和雨水落下,喃喃道:“应冉……”
应冉眼神狠戾,他紧紧咬着牙,回身再与数人缠斗,但已是强弩之末,出气多,进气少。
安逢以刀支身,有一人向他袭来,他躲闪过去,刀法无招凌乱,反倒叫人措手不及,另有护卫瞧见,闪身过来替他回击,将他护着。
骤雨疾风,遍地血水死人,两方人厮杀怒喊,都是为了他。
杀他,护他。
泼洒的大雨令安逢冷得浑身颤栗,气息微弱,有溺毙之感,好似又坠入那夜的冰湖,而眼前的一切仿佛在许久以前也同样发生过……
安逢捂着头,痛苦得弯腰哀嚎。
刀剑交加,血肉淋漓。
许多画面在安逢脑中快速闪过——
草屋里,遍地血污,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扑在昏迷的袁若全身上,可重锤迟迟未落下,反而传来人倒地声响。
他转头惊恐看去,只见陈一示拿着染血的剑,正看着他后腰,眼神震惊狂喜、又复杂怀念,然后猛地跪下身来,擦拭他脸上血污和泥土……
“方过生辰,三月初三……大年三十……”陈一示忽然站起,仿佛魔怔一般,提剑挥舞着,喃喃自语,“不足月……别院产子……自小体弱……”
“她为何要留?为何要留?莫不是……莫不是早知我会来报仇,故意如此,想让我悔恨错杀!”陈一示面色逐渐扭曲,又有惊悔之色,眼中闪泪,“卑鄙!卑鄙!我险些亲手杀了王爷的血脉……哈……王爷王爷!言择……没有!他不像你啊!言择未认出来……言择就差一些……”
陈一示愤恨叫着:“……可恨凌君汐竟将你儿子教成这般无用懦弱模样!定是计策!好恶毒的计策!好狠毒的心肠!”
他听着陈一示的发疯乱语,脸色剧变,心绪震动,抖着手拿起离他最近的刀朝人砍去,陈一示躲过,也不反抗,竟是任由他出手,最后深深看他一眼,便飞身离去。
他紧追上去,拿过弓箭,均未射中,只能满脸泪痕,呆立在原地……
他被救回将军府,心中不安,日夜难寐。
院里的桃花盛开又落下。
他身上伤痕逐渐淡去,记忆中的残酷血色和陈一示的怪异话语被他刻意淡忘忽视,疑心只是陈一示做戏离间之计。
他与凌初相处时日渐多,从情意萌生、可以抑制到深扎心底、难以克制,总觉凌初也对他怀有情思,便满怀期待地主动对人诉说心意……
结果令人万分难堪尴尬,一切只是他自作多情。
他伤心得垂泪一夜,好几日都无精打采,失望难过之余,也恼恨自己惫懒空闲得胡思乱想,冲动行事坏了兄弟之情,惹得人待他不自在。他为抛却杂念,勉励自己,镇定心神,更为躲着人,便去武馆练武分心。
一日,他拉弓射箭,有一武师指导几番,他在通俗的指点下会了关窍,却仍是射不准。
武师问他是学来打猎所用还是防身所用。
他答:“防身所用,射人为佳。”
“怎能如此直白说射人呢?”那武师笑了笑,绕到他身后,握住他双手,语调缓缓:“小公子臂力不足,城府不深……”
那音色是他多日夜里梦魇,熟悉得令他心涌惊惧,顿时身躯僵硬,腹中翻搅着,几欲作呕。
那武师道:“……无论是射杀之事,还是言语计谋,当以攻心为上,隐之,而后一击毙命!”
话落,他冰凉的手被带着一松,一箭射出,正中人形草靶心口。
*
大雨滂沱,雷声隆隆。
众人避在屋檐下,只见守卫军冒着雨飞速驰过。
凌初为首,紧握疆绳,胯下马匹踏起泥地积水,飞溅四处,衣角的白鹤早已被泥点打得污糟。
暴雨倾盆,凌初在不久前宁家马车驶过的路口停下,他抹了一把脸上雨水,大声问:“他往何处去!”
这个路口有五条岔路,整个宁家都是才来上京,怎可能熟悉复杂的道路,况且赵飞韵是守卫军的人,他很放心,并未目送安逢离去……
宁启则坐于马上,同样被雨淋得狼狈,他紧锁眉头,不大确定地指向那两条路口,“我只记着是那个方向,至于哪一个,在下实在不知。”
凌初心头又急又痛,雨水打在他眼角,涩得他眼尾泛红。
赵飞韵是宫里的人,而后才被分到守卫军的,那他所领的人,有多少是不听自己号令的?
不能带弓箭手,乱箭齐发,谁知哪支箭是射向安逢?
他压下颤音,命令道:“袁若全带人往最左路口去!弓箭手原地待命!不得擅离,剩下的人随我来!”他说着,拿了一人箭袋大弓。
一路人分作两队,顷刻间就隐入巷口雨幕之中。
宁启则沐于雨中,心如冰冻之寒。
将军府的公子是坐着他马车出来的,若是人安好,那宁家和将军府嫌隙或有弥补,可若是出了事,自己怕是有引诱之嫌,难逃其咎!
大雨如注,雷雨交加。
应冉手已握不住刀,在雨中颤抖着倒下。
蒙面两人直往安逢奔去,应冉伸手阻拦,死死抓住一人裤脚,“不……”
那人被应冉惹恼,举刀向应冉挥砍过去,却被身后重重一刀所击!
他被那力道打了几个滚身,吐血看去,竟见安逢不知何时竟已杀了他同伴,又闪到他身后给了他致命一击。
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安逢肩上的伤血流不止,他握着刀,面色苍白,眼神茫然冷漠,他刀法不再凌乱,而是有着招式章法,与剩下的护卫奋战厮杀,但已明显处于劣势,渐渐不敌。
倏地,几支利箭穿破雨幕射来!
剩下的蒙面人一面挡箭,一面后退。
“守卫军来了!”
“不可撤!继续!”
他们倾耳听了片刻,并未听到示哨声响,“不对,是将军府的人!”
落在凌君汐手里,比落在凌初手里可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