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传言称上京武馆疑养贼寇,萧翰领着守卫军日日搜查,抓走几十人严刑拷打,震慑得人人自危。武馆无人光顾,门可罗雀。
凌初已被革职的风声也很快就传到了宁巍耳朵里。
亲子重伤昏迷,义子削职在府。
怎么看都像是帝王忌惮,在消将军府的威风。
宁巍从沾沾自喜的傲慢回过神来,瞧出将军府走向不妙,让宁启则安分待在府中,莫要招帝王注意。
宁启则无一官半职,倒是难得闲下来,可他不找人,竟有人主动来找他。
听到方瑞来的时候,宁启则还是有些讶异的,因为他们两人其实并不熟,在宁启则的妹妹嫁给方居勤作续弦之前,他们之间只有一层淡淡的表亲之缘。
加上从前有宁家不准入上京的规矩,上京也自然不会有人触霉头主动接触宁家,过去宁启则鲜少见过方家的人。
方居勤之所以让方瑞来陪同宁启则,是因为自己新婚妻子是宁启则的妹妹,他并不想让自己和任何一个儿子低了辈分,反而还想拿高姿态,便让自己最小的儿子,一个不受宠的儿子去为宁启则接风洗尘。
两人辈分乱套,方瑞很会做人,主动称宁启则表兄,宁启则也见方瑞与自己年纪相当,于是也就这样称呼下来了。
方瑞显然有事相求,一脸纠结之意:“表兄……”
宁启则见他支支吾吾,示意让他进里屋。
关上门后,方瑞才开口道:“表兄……我近日……囊中羞涩,可能借我些钱?”
还未等宁启则说话,方瑞便又开始恳求,声音都大了起来:“表兄!我可不是染上些什么了,我只是看上一幅画!可价真是太高,我买不起……”
宁启则:“屈先生的画?”
方瑞嘿嘿一笑,点头:“表兄懂我。”
宁家不缺钱,就缺上京的人脉,宁启则未多想,就让人去拿钱来,等人期间,他与方瑞闲聊,半是试探半是调侃道:“上京如今这风声,你也敢来宁府。”
方瑞道:“这又有什么不敢的?守卫军如今比盗匪还可怕。”
宁启则知道方瑞是个画痴,也不奇怪他这样的话,“也是,令尊就掌着守卫军,说话比凌怀归还有分量,怎会让你有危险。”
方瑞摇头道:“我不会武,是我父亲最厌恶的白脸书生一个,自我几年前发热后落下病根,就更不受他看重了,他哪里会为了我劳心费力?”
对他不看重,那便是对宁启则也没什么看重的。
方瑞似是察觉话语不对,赔了个笑:“小娘是表兄妹妹,定是常在父亲面前提起表兄的。”
这句话都不知乱了几个辈分,宁启则心里一阵不舒服。
他顺势问:“应婳在府中过得如何?”
方瑞笑了笑:“这我可不知道。”
宁启则也察觉自己的问奇怪了些,一个是年轻的继子,一个是更为年轻的继母,理应保持距离才是。再说了,大好年华的女子嫁给一个比她爹还大的男人,日子能好到哪儿去?
没过多久,账房差人送钱过来,方瑞拿过沉甸甸的一小盒银子,感激道:“多谢表兄!我买来后,定邀你来赏!钱……我定会尽快还你的!”
还钱一事就是个空口承诺,但宁家富庶,宁启则并不在意钱的事,不揭穿方瑞无钱的窘迫。
方瑞是个画痴,可屈君遥的画不是常人能买得起的。
宁启则将他送出门,方瑞笑道:“表哥不好奇我是买屈先生的哪幅画?”
宁启则正好也想问,他微微一笑道:“我也想看看那幅能叫你如此痴狂的画,屈先生少作边塞之景,若是你赏够了,你直接卖给我也可。”
方瑞看了宁启则一会儿,忽然笑道:“表哥变了许多。”
“变了?”
“你进上京前,何等风发,如今敛露锋芒,被挫去脾气了。”
宁启则从前有几分傲气,方瑞事事低头迁就,甚至讨好,他也不觉不对,可如今境况,他才觉得自己跟方瑞其实也并无不同。
都是家中一枚棋子,只是自己稍稍有了那么些可傲的才学。
宁启则无奈中带着几分真心道:“从前在宁家过的是人上人的日子,进上京后,才知自己如何渺小,我不说战战兢兢,但忧心忡忡也是有的。”
方瑞挑眉,却并不讶异宁启则忽然露出的软弱,他垂下眼,叹道:“想得太多,压得心重,表兄注意身子。”方瑞试探问:“表兄要不随我出去逛逛,看看那两幅画?”
宁启则有些惊讶,道:“你要买两幅?那这些银钱可不够。”
方瑞摆手道:“我只买一幅,”他啧了一声,“就是不知是不是真迹。”
宁启则有了兴趣,道:“连你都看不出来?”
方瑞道:“本来觉得是真的,可我一瞧便知画主的另一幅是赝品,我就不大信了。”
“知道?你见过?”
方瑞看了看周围,轻声道:“我没见过,可表兄你见过。”
宁启则一下就想到了那幅画,心里一跳,“难道是……”
方瑞点头:“就是表哥在先太子妃那里所看到的美人图。”他拊掌笑道,“看来表兄看的那幅画还真是屈圣手的,不然怎会有赝品流传?我可真想看一看真的。”
宁启则愣了一下:“所以真的是两名女子?”
方瑞道:“对,那卖画的人说是辗转从一个和尚手里买的,想来是丘云寺里的人偷摸仿着屈先生的画作画了一两幅。”
“可屈君遥鲜少为人作画,怎会画两位女子?”
“据说是先太子薨逝,屈先生特地去了宁家,将太子画像给了太子妃,又将太子妃画于纸上,让那幅画给太子陪葬……”
宁启则心脏狂跳,“所以……画上的是太子妃?可为何有两个人?这幅画又为何存于世间,不是该在太子陵墓中吗?”
方瑞道:“太子妃将要削发为尼,屈先生不忍太子妃自断芳华,又见其姐妹情深,便另画了一幅她们姐妹两人的画,好留住纸上片刻年华,且赠予了太子妃。”
宁启则暗自思量:其实宁婧言自另改嫁也无不可,可她的父亲是家主宁巍。
那时的宁巍并不是宁家商贾的领头人,虽在商业上有建树,但谈不上卓越。前宁家家主和长老也从未想过最后竟是宁巍的女儿会被选作太子妃,宁巍可以说是凭着自己的女儿一飞冲天……所以后来太子薨殁,宁巍骤得又失,他逼自己女儿削发明志,占得先太子妃的名头,又想另一个女儿嫁给未来储君,才能稳住自己在宁家的地位。
这些话宁启则自然不能给外人讲,他心里一跳,问:“那……那人可知哪一位是太子妃?”
方瑞道:“那人就是一个收画的,能知道什么?我都还不知道他是不是瞎编的呢。”
宁启则想了想,“我随你去看看那幅画。”
方瑞做事也干脆,立马带人去见了,可到了地方,竟是空无一人。
这种画贩子最怕惹事,通常都是成一笔便跑,早就搬走了,至于卖给谁,又是什么价,自然也是无从得知……方瑞悔恨未能早些开口借钱,一路上都在念叨着,他向宁启则道谢,将钱还了。
宁启则心中有事,回府的路上心神恍惚,他看了看身旁毫无疑虑的方瑞,迟疑地问:“你觉得……那幅画上的人,当真是太子妃和佞王妃?”
方瑞面色漫不经心道:“上巳节那日我不就同表兄说了吗?画中可能是一对姊妹,表兄看到的女子不是太子妃,就是佞王妃。”
宁启则听见马车外守卫军捉拿呵斥的声音,心中已有一个可怕到不可思议的猜测,可实在不敢细想。
方瑞掀帘,看着马车外一路巡视的守卫军,忽然嘟囔道:“近日不太平,这段时日还是不出来瞎晃了。”
宁启则眉心皱得死紧:将军府安公子被掳袭,至今都未查出幕后主使,说是盗匪,可怎会有胆子这么大的盗匪,能将将军府贴身护主的护卫都伤了,案子都还未开始查,守卫军副使凌怀归就被免职了……
若是当时初次见到安逢只是让宁启则多留意几眼,心里几分诧异感叹,可今日想起安逢与画中女人相似的眉眼,却是令他浑身战栗……
凌君汐虽解甲,但她从前手里的兵权仍在远在边塞的凌年手里。
在自己手里,和在自己深信不疑的义女手里,又有何区别?
凌初之前任守卫军副使,也意味着将军府也掌握着上京所有动向。
义子义女都手握权势,就算是凌君汐归隐田野,也依旧无人小觑,反而亲儿子一个官职都没有,甚至极少露面,比凌君汐还来得神秘……
马车将方瑞送到方宅,方瑞下了马车,道:“我听礼部的朋友说他们奉旨筹办家宴,不日将会邀宁家进宫了,这可是个好兆头啊!”方瑞笑眯眯地,好似完全没看出宁启则震惊苍白的脸色,向他作揖告别,“先祝表兄官运亨通,到时候可莫要忘了表弟啊。”说罢,方瑞转身离开。
宁启则咬紧牙关,勉强一笑,才没让自己失态,方瑞走后,宁启则急促呼吸几下,“回府,我要见家主。”
第九十五章 心照不宣
杨动英和杨心华在将军府并不久留,见安逢情况算是稳定后,便交代了一些事后就告辞了,夜里动身,还比江连江晟他们早走一日。
江晟来将军府同安逢辞行才知道人已走了,“这么突然……”他面色闪过一丝委屈怅然,“都不给我说一声?”
安逢半靠在床边,一口喝下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摆手拒绝了江晟给他买的蜜果子。
江晟自顾自地吃起来,嘴里却并未尝到几分甜意。
安逢道:“他们是医谷的人,有正事要做,”他安慰江晟,“你不是要回老家?顺道可去可医谷找他。”
江晟别扭道:“我才不要热脸贴冷屁股。”
安逢未多说什么,江晟说了几句话便要走,“你好好养着,等我回上京,定要看到你活蹦乱跳的。”
安逢抬眼,问:“江大哥呢?”
江晟道:“他在外头等我。”
安逢也不问江连为何宁愿在外面晒太阳也不进来,他虚弱地笑了笑
江晟走到门口,又被安逢叫住,“江晟……”安逢在床边摸了一下,拿出玉英刀来,“你不是想看玉英刀吗?看完再走吧。”
江晟疑惑地看了安逢一眼,而后喜滋滋地接过来,仔细小心地看了看,而后忽然拔出刀,伸直手掌,将刀刃放于手心。
安逢吃了一惊:“你做什么——咳、咳……”
江晟道:“只是比一比大小形状。”
安逢咳得面色酡红,“比什么?”
江晟道:“我有一回见将军手中把玩一个小木刀,忽然想起同你的玉英刀很像,我当然不敢问将军看看那木刀啊,就想看看你的玉英刀,”江晟撇嘴,“谁知你这么小气,看也不让我看……我这都快离开上京了才让我摸一回。”
安逢愣了一下:“小木刀……”
“你见过?”
安逢道:“我见过,娘亲……很爱护那把木刀。”
“是不是很像?”
安逢思绪陷入回忆,缓缓点头,“玉英刀就是按着那把木刀打造的,那木刀对娘亲很重要。”
只是那木刀朴素无华,无任何宝石金玉点缀,玉英刀却是灿艳夺目。
江晟不提,安逢都快忘了那把木刀……因为他只看过一眼。
是他生辰后不久的一日。
那时他还为自己喜欢男人而害怕,即使凌君汐说这事没什么大不了,他也依旧不安,他问为何送他这样一把奢侈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