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方殊打开一看,见竟是一块不小的金子,吃了一惊,“这太多了。”光是这些,已足够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管事道:“度教头的腿是在万场伤的,本就该有补偿。”
度方殊道:“是小人嫉恨故意踢伤我,与万场无关,当家的还请人来看过我的腿,我已是万分感激。”
当年守卫军试开文武两考,男女不限,那时的难度非今夕可比,度方殊和戚允慈不算顺利地过了第一次文考,有过考的人,自然也有没过的人,度方殊性子张扬,从未遮掩过自己的优秀。
武考前夕,她眼中只看着皮鞠,却未能注意到看向她的饱含恶意的眼神,那人是瞄准了她的右腿,狠狠地踢了下去!
她几乎都听到了自己腿骨折裂的声音,剧痛传来,她狼狈地滚倒在地,如今度方殊还记得戚允慈震惊愤恨的神情,还有那人计谋得逞,丑恶的嘴脸。
名字她倒是忘了,面容也已模糊,因为报应来得很快,那男人被万场辞退,不久便被一堆山边滚下的落石砸死,再没出现在她眼前。
管事再三劝说度方殊,并说人若是要去医谷,定会花不少钱,度方殊并没有去医谷的念头,但也收下钱,略微跛着脚从万场离开。
她想起从前往事种种,忽然悲从中来。
也许那时,她和戚允慈就很难携手并进,只能渐行渐远……
戚允慈站在高楼之处,垂眼看度方殊缓步走着,忽然见人抬手掩面,似是啜泣,她心泛不忍,也顿时红了眼眶。
“她很可惜。”身后的人叹道,“你们都是小凌将军看中的好苗子。”
戚允慈道:“我做的是随时掉脑袋的事,就不必连累她。”
兰漫避重就轻,笑道:“一切有舍有得,万场踩踏一事后,你救了小公子,将军很信任你。”
戚允慈知道这种信任要么可使自己一步登天,要么踏入万丈深渊。
这两条路,哪一条都会走得血肉淋漓,剥骨抽筋。
戚允慈心中复杂,有对未知的害怕,也有坦然,她顿了顿,最后看了眼已渐渐走远的度方殊,问兰漫:“定于何时?”
“十日后,重阳宫宴。”
第一百零三章 重阳宫宴
九月九,茂林深篁,炎炎暑退,已有秋风习习。
宁启则跪在末尾,身前是文武百官,与帝王祭告天地,他悄摸瞧了眼那几乎直耸云间的石阶,终于明白为何圣成帝要废除年祭,一时愣怔。
宁巍轻咳一声,他忙垂下眼,沉默无声。
冗长的仪式后,已是日渐西沉。
众人各自换衣熏香,等赴今夜重阳宫宴。
是夜,灯烛辉煌,宫人往来而行。
宁巍和宁启则随宫侍入座,宁启则垂着眼,嘴角挂着僵硬的萧,对周围若有若无看来的眼神早已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交谈声传来,宁启则闻声看去,只见一年迈老人,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珥金拖紫,众人围着他低声说话,他却声如洪钟。
是一国之丞相,梁平参。
二十多年前,佞王和新帝之争中,宁家与梁平参有些仇怨。
宁巍起身相迎,周遭有一瞬微妙的静默,梁平参却恍若未闻,脚步未停,仿佛没看见这个大活人,直朝着仅次皇帝的右下席位上走去,笑呵呵地坐下。
宁巍脸色稍沉,但片刻后便神色如常。
宁启则心道,这般变化的功夫,自己怕是还要再修炼十年。
方居勤与方瑞坐在另一边,比宁家席位靠上许多,他没带他两个长子,一是因参与过驸马一案,带来人会让长公主和圣上不喜,二是梁平参的侄子都已被斩首死了,那两个共犯还活着,又是会让梁相觉得碍眼。
所幸就带自己的幼子,虽没什么出息,但跟上京人脉没什么交集。
方居勤虬髯如戟,身形威猛,坐在一旁将方瑞衬得像个可怜的鹌鹑。
宁启则看过来,与方瑞眼神对上,方瑞对他笑了笑,不知怎地,笑得宁启则心里一跳,觉得那样的笑很不寻常……
他还未细想,便见宫人鱼贯而入,帝王仪仗隆声而至,宁启则跟着人跪地埋首,不敢直视天颜。
“平身。”萧炀一身常服,缓步走上主位,淡淡道,“今日重阳佳节,不讲冗礼,诸卿随意些。”
说是随意,可也无人扬声说话,只有低声细语,若不细听,只听得歌舞奏乐。
帝王赐菜为显恩德,宫侍提着食盒布菜,到了宁家这里,只有一道清淡时蔬,寡盐少油。
宁巍神色不变,但宁启则离得近,能瞧见人腮帮子都咬紧了。
这是有意还是无意?宁启则心想,若说是体恤年老,那梁平参席位可有三道大荤之物。
宁巍心中冷笑连连,愤怒几乎要冲破胸口,这宫宴一共来了三回,第一回志得意满,第二回仓惶惊恐,如今这第三回,竟是被人鄙夷蔑视!
还要受梁平参那老匹夫的气!
都是小人,还装什么光明磊落,正直无私?当年不还是包庇自个儿作奸犯科的侄子,后来东窗事发,又恬不知耻求长公主,惹得长公主当众怒骂老糊涂!
护国重臣有三位,怎偏生梁平参这伪君子活得最久!
宁巍微沉着脸,提筷夹菜,细品慢咽。
萧炀忽然问:“听闻宁家有一难得才子,文比墨文居士,武比忠常将?宁启则,可在席中?”
“回陛下,草民在。”宁启则说着,走出席位,跪拜叩首。
“抬头。”
宁启则谨记着帝王的特殊,控制着神色,缓缓抬头,可心底还是小小讶异一下。
无他,实是他从未见过少白头的人,初见心中有些惊奇,而萧炀久在上位,一身尊贵气度,面貌神俊,发丝黑白交杂,面容却未似老态,倒有些诡魅奇异。
宁启则神色尊敬,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眸,不再直视。
萧炀似乎对他兴致缺缺,将人叫了出来问了几句话,便就让人回席。帝王态度不冷不热,还漠视宁家家主,众人各有思量,暗揣圣意。
倒是宁巍,吃了一肚子的气,可也心里惴惴,当年新皇践祚还是束发小儿,虽强自镇定,可眼中始终怯弱,二十多年过去,许多事都有所变化了……
萧炀接着点了几个年轻的世家公子的名来对谈学问,鲜见天颜,不少人都面露紧张神态,还不如宁启则。
帝王也没忘记自己的儿子,他膝下有五个皇子,两个夭折,如今活下来的最大的十九,最小的九岁。他各自慰问几番,皇子们鲜少得见父亲宠爱,面色都带着笑。
正当年纪的三个皇子早已暗自较劲,可萧炀也从未显露过偏重谁的意思,他们当中没有一个是储君。
朝中风向不定,梁平参肱骨之臣,在朝中甚有资历,凌君汐手握重兵,虽已解甲,可依然有威望,这两人是每个皇子都想笼络的人。方居勤也有兵权,可他自然只支持他的外甥,也就是最小的七皇子,他视凌君汐为眼中钉,不仅仅是因当年旧怨,更是忌惮,为了未来的储君之争。
宫宴一片其乐融融之像。
此时,有宫侍跑来,一级级耳语报上去,萧炀听了,神色不明,匆匆交代几句,便起身离席。
留下来的宫人仿若死物,沉默不言,帝王行踪可不好直问,于是底下面面相觑,一片窃窃私语,就连梁平参也面露疑惑。
“莫不是长公主出了什么事?长公主一直未现身。”
“长公主自从驸马一案后,便一直潜心礼佛,想来是不愿参加这宫宴吧。”
“话说这宫宴就办得突然,我听说,原本是只给宁家做接风洗尘的家宴的,结果一拖再拖,临至重阳忽然大办。”
“圣上神色惊惶,忽然离席,怕不是小事。”
一众官员低声交谈着,不知过了多久,宁启则忽然发现,方居勤也不知何时离席而去了,只剩方瑞一人左看右瞧,一副坐立不安,惶惶之态。
渐渐也有人发现方居勤的缺席,惊诧的同时,心里也涌上不安,耳语交谈越来越少,偌大的宴会,只有歌舞不停。
在这诡异的气氛中,乐师颤手抚琴,铮地一声,是弦断之音。
所幸无人在意,他苍白着脸,强撑完一首不算好听的曲子,抱琴随伶人退下。没了歌舞,众人也才发觉周遭静得出奇,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好似整座宫城,只有这一片灯火通明之地。
大多人都停筷落盏,有敏锐的人已经察觉到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是为何。
梁平参忽然开口,模样慈爱地问道:“方家小子,宫宴正酣,令尊去了何处?”
方瑞哆哆嗦嗦:“不,不知。”
梁平参脸色一沉,正要开口。
此时,天边乍现耀眼火光!紧接一声轰隆巨响传来!地动桌震。
众人一怔,还是席上武官最先反应过来,脸色剧变,大喊:“趴下!是火炮!”
*
这深夜的巨响几乎大半个上京都听见了,有好事之人开了个门缝去瞧,又立马紧闭门窗。
月凉如水,一队人被甲执兵,骑马驰过,腰间的大刀在月光下散着森森冷光。
马蹄声渐渐远去,领头之人一闪而过,度方殊立于门前,不敢相信方才看到领头之人的模糊人影,“……允慈?”
一处僻静的院子里,声响震落枯叶。
“什么动静!”成端云猛地坐起,浑身冷汗,声音嘶哑难听。
“似是有人放焰火,今日重阳,”回答他的人并不是他以为的卢大夫,而是常给他做饭的青姨,“你昏迷多日,总算醒了。”
“焰火……”成端云望向窗外,目光空洞,眼前一片漆黑。
“卢大夫说你那蛊虫太凶悍,你疼晕过去,蛊虫在你眼睛游了一转,情急之下不得已施针让你清醒,这眼睛,可能好,也可能会不好。”
“我还记得一些。”成端云摸了摸喉咙,那硕大蛊虫在他喉中穿过,他记得那恶心可怕的触感,“捡回一条命就可以了。”
成端云沉默好一会,又问:“青姨,有没有人来看过我?”
有倒是有,但人反复交代了别说,青姨说:“没有。”
成端云笑得很难看,他看不见,也不知道自己笑得有些可怜,只是自以为满不在乎道:“哦,这样啊。”
*
萧炀穿过回廊,也被突然的巨响吓到,宫人战战兢兢,侍卫拔刀,将帝王护在其中,萧炀冷笑一声,“果然来了。”
探子报来的消息果然属实,凌君汐今夜果真要谋反!本念她从前军功不忍斩草除根,后怕史书留下几笔冤杀良将功臣,还有朝堂局势,边疆守稳,不得不慎之又慎。
如今密谋造反,可是死罪!众目睽睽之下,凌君汐死得其所!
“萧翰,方居勤。”
“臣在。”两人应声。
“待捕得贼子,就地斩杀!”他顿了顿,“城外追捕,同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