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明日再喝。”
“时辰不早,我们早些休息吧。”
“浴汤应当也有些凉了,不如明日再洗。”
说完,他打了个哈欠,自在里侧躺了下去。
那方面的念头一消,困倦便翻倍涌来。
心里到底有些遗憾,好好的放松活动变成了口舌官司,委实无趣。早知道,还不如去北里通宵喝酒,那些伶倌可讨人喜欢多了。
至少不会寻根究底,问东问西。
更不会掰扯谁对不起谁。
还是花钱买的乐子好用啊,卫瑾瑜在心里感叹。
谢琅站在床边,深深盯着里面好一会儿,终还是到浴房里简单冲洗了下,换上干净的寝袍,才回到床帐内躺下。
里面人安静躺着,身上盖了被子,睡姿优雅,呼吸绵长均匀,乌发铺在枕席间,看起来已经睡着了。
谢琅枕臂望着帐顶,思绪纷繁,听到外头更响,探手往里一摸,那额头还是烫的,心里无端有些难受,还是伸臂把人捞到怀里,抱了起来。
次日醒来,枕边已没有人。
谢琅穿好衣袍出去,就见卫瑾瑜已经一身燕居常服,坐在院中的凉亭里看书,面前石案上摆着早膳和两盏新沏的绿雪茶。
“还烧么?”
谢琅走过去坐了,问。
“已经退了。”
卫瑾瑜搁下书,将其中一盏茶推到谢琅面前。
谢琅看了眼茶汤,道:“这样的成色,果然是好茶。”
“是徽州府那边新贡的,只有几罐,陛下给皇祖母送了一罐,皇祖母又给了我。”
谢琅好酒,对茶向来没什么研究,喝了口,道:“不错。”
卫瑾瑜一笑,也端起茶盏饮了口。
谢琅看着对面人,忽道:“对文尚之死,你有什么看法?”
卫瑾瑜神色不变。
“恶人自有天收,命数而已,能有什么看法。”
“可外头都在传,他是死于仇家之手。”
“那也是有可能的。文氏父子在礼部作恶多年,背地里还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一朝失势,被报复也在情理之中。”
“文尚带了大批死士护卫随行,普通人不可能轻易伤到他。就算真能伤到他,也很难杀死那么多护卫死士。”
卫瑾瑜终于抬了下眼。
“看来对于真凶,谢将军颇有见解。”
“见解谈不上,只是觉得,此事蹊跷而已。”谢琅盯着对面人每一寸表情变化:“有人说,割了文尚首级的是先帝朝老臣,目的是为……你的母亲,也就是长公主报仇。”
卫瑾瑜把玩着茶盏。
用异样目光看谢琅一眼,道:“这就是无稽之谈了。”
“我母亲是因我父亲之死,哀绝而亡。”
“杀文尚,同我母亲有何干系。”
“而且。”卫瑾瑜顿了顿,目光笔直回敬过去,道:“谢将军的这个说法,我可是第一次听说。谢将军,又是听谁说的?”
“道听途说而已。”
好一会儿,谢琅道。
卫瑾瑜眸色终于冷淡下去。
“谢将军好歹是朝廷命官,既是道听途说,还是慎言为好,免得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祸端。”
“还有一点,谢将军最好记得。”
“我母亲是以摄政王规制下葬,诋毁已故摄政长公主清誉,是死罪。”
少年郎目光凛然,容色清冷如雪。
说完,便搁下茶盏,站了起来。
“我要上朝去了,你自己吃吧。”
谢琅一笑:“我倒忘了,卫大人如今是四品佥都御史,有上朝资格了。”
“谢将军品衔也不低。”
“等以后回了上京,咱们有的是朝上相见的日子呢。”
卫瑾瑜去屋里换了绯色的官袍,目不斜视要出门时,谢琅忽在后头道:“瑾瑜,你身后,还有其他人吧。”
卫瑾瑜停了步,并未回头。
淡淡道:“谢将军身后的人也不少吧。”
“你我如今连床上盟友都不算了,又何必对彼此寻根究底。”
说完,头也不回往前走了。
谢琅又端起那盏绿雪茶,饮了一口。
雍临快步走了进来,道:“世子,裘副将来上京了。”
谢琅意外:“他怎么过来了。”
谢琅成婚入殿前司任职不久,裘英就回北郡复命去了,这会儿应该在前线作战才对。
这个时间,谢琅心中已有猜测。
果然,雍临道:“是为了第二批军粮的事。”
“李淳阳被侯爷击退之后,不知怎么说动北梁王,又给他增派了数万援兵。第一批军粮马上就要耗尽,如果第二批军粮不能及时接续上,前线将士,真要饿着肚子打仗了。”
“听说眼下青州、西南和北境三地战事频起,都急缺军粮,各地催要军粮的折子一封封飞向凤阁,甚至派了将领上京,到户部衙门前堵着,边将们脾气不好,户部几个主事官员都躲在家中不敢出来,生怕动起手来有性命之危。”
“侯爷怕二爷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便派了裘将军过来,与二爷一道上户部盯着这事。北梁来势汹汹,户部若筹到了粮食,第一个就该批给咱们北境。”
谢琅冷笑。
“那可说不好,延庆府发了场大水,延庆那边的粮仓全都淹了,如今京营那些兵姥爷们,也要靠着户部这边的粮仓养活。虞庆中饱私囊,掏空了户部数百万石的粮食,一时半会儿,这个亏空如何能补上。”
说话间,裘英已经进来。
见了面,话过家常,裘英道:“这回过来,侯爷特意嘱咐,让世子代他去拜会一个人。”
“何人?”
“次辅,韩莳芳。”
谢琅甚为意外。
“爹与这位次辅有交情?谢氏与他,似乎并无多少来往。”
裘英道:“侯爷只说,这位次辅,是可信任之人。虞庆伏罪自杀后,卫氏避嫌,户部尚书一职一直空悬,户部事务,暂由这位次辅掌管。”
“这位次辅虽是有名的老好人,平日唯卫悯马首是瞻,可行事作风,到底不似卫悯那般狠辣,对待边将也素来宽厚。”
“文尚一倒,京中诸世家相争愈演愈烈,想要独善其身已不可能。侯爷说,三位座主里,唯有这位阁老可能真心帮助谢氏。”
谢琅仍有疑虑。
“爹久不在上京,如何就确定,此人是可信之人。”
裘英道:“侯爷自有侯爷的道理。”
“世子去拜访时,也不必多说什么,只说是替故人来拜访便可。”
“北梁来势汹汹,那李淳阳不知从哪里学得很多厉害阵法,北境的战事,短时间内不会结束。可若没有军粮做支撑,北境军就是再骁勇善战,也是无济于事。如今卫氏要顾着京营,怕不会以北境为先。距离秋收还有几个月,户部能等,北境三十万大军却不能等。没有粮食,将士们只能用一身血肉去挡梁人铁骑,京中世家不会管死了多少将士,侯爷却不能不管。若不是为了三十万将士性命,侯爷也不会走这一步棋。”
谢琅道:“我明白了。”
只是有些奇怪问:“李淳阳,现在已经会许多阵法了么?”
“是,侯爷和三爷已经在他手底下吃了好几次亏,大公子原本坐镇后方,统筹粮草,此刻已经动身往前线,就是为了研究破解李淳阳的阵法。”
谢琅便问:“那些阵法,你可见过?能不能用沙盘帮我复原。”
“这……”
裘英道:“那些阵法变化莫测,十分诡谲,我只能画个大概,世子若想知道全貌,不如写信问大公子。”
谢琅断然道:“你记得多少,就先给我画多少。”
“行,我得先去一趟兵部,再陪二爷去一趟户部,回来就给世子画。”
第075章 刀出鞘(三)
大渊惯例三日一朝,只要是在上京的,五品以上官员无论京官还是外官都需按时上早朝。
文官以首辅卫悯为首次辅韩莳芳次之,武官则以次辅顾凌洲为首。
今日早朝的主要议题是确立新的礼部尚书人选。
文尚的首级最终没能找到。
文氏一倒,其他世家自然都迫不及待地想瓜分掉礼部这个香饽饽。然而眼下这个香饽饽却成了没法下嘴的硬骨头。
因短短数日已经有数名礼部官员因半夜出恭时撞见鬼而吓得肝胆俱裂此刻都神志不清躺在家中卧床不起。
张避寒的尸体是在礼部衙署内发现,且被施了恶毒诅咒,如今重见天日,有人便猜测,那鬼是张避寒冤魂所化日日在礼部衙署内游荡就是为了找人索命。如今礼部后院已经成了无人敢踏足的禁地一些昔日效忠于文氏的官员,甚至请了病假躲在家里不敢出来生怕因为昔日和文氏父子牵涉过密而被张避寒的冤魂找上。
且由于文氏父子戕害寒门官员的恶行,国子监学生日日都围在礼部衙署前叫骂声称朝廷要是不给他们安排一个叫人满意的尚书他们见一个打一个绝不留情。
一时之间礼部尚书一职竟成了朝廷里最危险的职位。
一些出现在举荐名单里的官员甚至主动请辞表示自己德不配位,愿意让贤给更有能力的人。只因坊间有流言称文尚的头颅,便是被一些仇视文氏父子的寒门学生联合江湖上那些行踪诡秘的游侠割去,尚书一职固然诱人,可与项上人头相比,还是脑袋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