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瑾瑜淡淡道:“今日这样的小事也就算了来日若真有人要杀我希望杨护卫莫如今日一般掉链子才好。”
“毕竟杨护卫当日来投奔我时,可是宣称你自己武艺高超过人的。”
杨瑞低头:“属下定全力以赴。”
不多时李崖和另两名侯府亲兵也赶了过来。
双方毕竟交过手李崖和杨瑞目光触上时,眼底都有冷意迸出。
谢琅转头斥:“只是让你同杨护卫讨教一下武艺怎么打成这样?”
李崖何等机灵立刻上前一步同卫瑾瑜作揖请罪:“是属下一时贪玩失了分寸还请公子宽宥属下鲁莽之罪。”
卫瑾瑜不由掀起眼皮,看了谢琅一眼。
谢琅一笑:“你方才说的事我会认真考虑,天色不早,先回府吧,否则孟祥他们该担心了。”
他一副宠溺之态,卫瑾瑜自然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他争执,便点了下头。
回了府,孟祥果然已经神色焦急在府门前等着。
谢琅负伤出门,万一有个好歹,他如何向侯爷夫人交代,怎能不担心。一直到马车停到府门口,谢琅和卫瑾瑜一道从车上下来,他方转忧为喜,亲自提灯迎了上去。
谢琅和那群西狄武士交手时虽添了些新伤,可因为穿着绯色衣袍,又是夜里,倒瞧不出来。进了府,直接吩咐:“今夜我回东跨院睡,把东西都挪到这边来。”
孟祥笑着应是。
卫瑾瑜没有说话,等回了屋里,方道:“我主意已定,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改变想法。”
谢琅叹口气,在小榻对面坐了,道:“你卫大人一言九鼎,我自然明白。”
“不过,瑾瑜,我有一个请求,你能不能答应?”
“什么请求?”
“和离之事,至少等我伤好之后再提。”
“理由。”
“我怕我承受不住,一命呜呼。”
他半真半假道。
卫瑾瑜抿了下唇角,没有说话。
谢琅一笑:“这是答应了?”
“随你。”
说完,卫瑾瑜便起身,往浴房走了。
孟祥很快领着下人将谢琅日常要换的伤药送了进来,谢琅拿起案上那枝莲花,吩咐:“找个小水缸来,把这花放进去好生养着。”
孟祥应是。
颇为稀罕问:“世子何时喜欢上这些花花草草了?”
“爱屋及乌而已。”
孟祥一愣,瞬间领会了这话的深意,立刻道:“属下记得主院恰巧有个水盘闲着,这就让人找来。”
等卫瑾瑜从浴房出来,就见案上多了一个青花水盘,盘中盛着清水,清水上卧着一朵莲花。水中还有两尾锦鲤游动。
卫瑾瑜不由盯着看了片刻。
“可还喜欢?”
一道声音传来,卫瑾瑜扭头,见谢琅正赤.裸着上身,大马金刀坐在床边,给自己处理臂上伤口。
一道纵深刀口,几乎贯穿半条臂,皮肉翻卷着,触目惊心。
他语调却轻松愉悦,仿佛那刀口不是长在自己身上一般,唯额角淌流的冷汗,昭示着这也是个血肉之躯。
卫瑾瑜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伤口完整模样,默了默,走过去,皱眉望着谢琅手里的药瓶,问:“这是什么药?”
“金疮药,没见过么?”
“太烈了,换一个吧。”
说完,卫瑾瑜转身到箱笼里取出了自己的小药箱,打开,取了一瓶外伤药出来。
药瓶是乳白的羊脂玉制成,里面的药不必想也可知名贵非凡。
谢琅道:“算了,还是用太医院的药吧,我皮糙肉厚,不怕疼,这药金贵,还是你自己留着用吧。”
卫瑾瑜拔开了瓶塞,淡淡道:“既想要我给你换药,就听我的。”
谢琅面不改色反驳。
“别瞎说,我何时想劳累你了。”
卫瑾瑜一扯嘴角。
“你今日负伤出去,这府中上下,怕都要吓死了,怎会无人想起给你换药。你不让他们动手,不就是等着我么?”
谢琅没忍住喟叹一声。
“瑾瑜,有时候——话真的不必说得这般直白。”
“别动。”
卫瑾瑜握住他臂,将药粉细细撒到伤口上。
和太医院的烈性外伤药相比,这药粉的刺激程度果然小很多,也不知什么制成的,仔细撒了两层,确定止住血后,卫瑾瑜又把毛巾浸湿,仔细清理了伤口附近的血污,方拿起一旁的棉布,将伤处整个缠起来。
谢琅抬头,只能看到一片光洁的额,和两扇纤长羽睫在眼前晃动。
到底没忍住抬起另一手,屈指,在那鼻头上刮了下。
卫瑾瑜动作顿了下。
冷冷道:“你要是再手贱,我可不管了。”
谢琅笑了笑,道:“好,我保证不再犯贱。”
谢琅右臂有轻微骨裂,御医特意留了竹板,帮着固定伤处,缠完第一层棉布,卫瑾瑜取了竹板,固定住谢琅小臂,开始缠第二层。
他动作很是熟练专业,甚至连该用几分力道都拿捏得十分精准,根本不需谢琅指点,让谢琅这个自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的人很是意外。
“你一个世家子弟,怎么还懂这些?”
卫瑾瑜没理他,打完结,让谢琅吊着胳膊,不要乱动,又拆开他胸口的绷带,给胸口那处刀伤重新换药。
太医院的烈性药,效果自然是不必说的,原本这刀伤口已经凝结不出血了,可因着谢琅今日又同西狄那群武士动手,又是下水摘莲花,这道刀伤再度裂开了,边缘处甚至被冰水泡得有些发白。
卫瑾瑜纵是心冷如铁,一颗心亦忍不住抽疼了下。
谢琅敏锐捕捉到了那点震颤,愣了下,笑道:“放心,我没事。”
卫瑾瑜照旧先清理了伤口附近血污,之后换药,包扎伤处,未发一言。
做完这些,转身要走,被谢琅握住了手。
谢琅道:“坐下,我给你擦擦头发。”
“不用了。”
“坐下。”
他不由分说,一只手虽吊着,另一只手却灵活自如,拉着人坐下后,便握起浴巾,将那头尚湿漉漉的乌发拢到了掌中。
卫瑾瑜没再动,肩背挺直,背对着他坐着,由他耐心细致为他擦干头发。
次日,四方馆里果然传出霍烈染了严重风寒,卧床不起的消息。
西狄丞相温思虽然对霍烈落水一事颇为介怀,可仔细调查过事情起因经过,知是霍烈为博美人一笑,自告奋勇要下水去采什么莲花,完全是霍烈自不量力,自作自受,对方那位卫御史甚至还劝阻过霍烈不要下水,事后也指点着护卫全力救治,温思只能自己咽下这口郁气。
纷纷扬扬的流言也传入了卫府。
大爷卫嵩因为户部粮仓一案,至今仍闲赋在家,对卫瑾瑜可谓恨之入骨,听了这话,一脸愤懑同卫悯道:“父亲当初让这小畜生与谢氏联姻,是让他帮着拉拢谢氏,他倒好,现下是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卫氏与谢氏交恶,就算谢氏有意接受父亲招揽,怕也要被他搅黄,父亲难道还要眼睁睁瞧着他肆意妄为么?”
见卫悯端坐上首,并不言语,卫嵩接着道:“从江南织造局一案,再到户部粮仓一案,卫氏屡遭重创,这小畜生至少要占一半功劳,父亲一向从严治家,对待这样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孽障,怎么反倒屡屡纵容起来。”
“这小畜生仗着太后疼爱,自小心高气傲,当年初回卫府受教,父亲不也使了雷霆手段,杀灭了他那一身傲气,让他乖顺服帖,遵守卫氏规矩么。今时今日,合该用同样的法子才对,否则卫氏迟早要毁在这小畜生手里。”
这话一出,整个乌衣台都静了静。
坐在下首的二爷卫寅小声道:“这些陈年旧事,大哥提它作甚。”
卫嵩冷哼:“我不提便能当做不存在了么!这小孽障靠着数典忘祖,一路爬到了正四品的位置,如今竟比云缙这个嫡长孙的官职还要高出一大截,能不嚣张张狂么?”
卫云缙坐在下首,听了这话,面色一白,如被当场抽了一鞭子。
卫云昊对卫瑾瑜的恨意并不比卫嵩少,卫云昊甚至时常想,如果当日不是卫瑾瑜抢了他国子学的名额,今日入督查院,得顾凌洲赏识的说不准就是他。如果那般,他在祖父面前该如何得脸。
他够不着卫瑾瑜,便故意拿话去戳卫云缙的痛处。
“大伯所言极是,如今到了正经场合,大哥这个嫡长孙,竟还得向那个小孽障行礼,哪个世家大族有这样的规矩。”
卫云缙垂在一侧的手紧握成拳。
卫悯啪得丢下了手中棋子。
以卫嵩为首,众人皆离席,惶恐跪下。
“都退下,云缙留下。”
卫云缙对卫悯这个祖父只有敬畏,单独被留下,心下十分忐忑不安。
卫悯问:“你心里如何想?”
卫云缙迟疑片刻,道:“祖父放心,孙儿心里晓得轻重,也晓得世家大族里,应当同气连枝,而不是互相残杀。”
卫悯点头。
“你父亲是个蠢的,你能如此想,卫氏到底还有人可托。”
“退下吧。”
卫云缙应是,心潮控制不住地澎湃了下。
因这是头一回,他的祖父当面对他表示嘉许。
这日下值后,卫瑾瑜到宫里探望太后,刚说了会儿话,宫人在外头道:“太后,定渊侯世子在外头求见。”
卫瑾瑜暗暗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