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道:“就说我睡下了。”
门房:“可谢世子说,他是过来给公子送自陈书的。”
桑行越发困惑。
“自陈书?”
“是,谢世子说,他草写了两页,不知是否合格,想请公子指教一下,免得写完了再重头改。”
桑行去看卫瑾瑜:“少主这?”
卫瑾瑜头也不抬道:“让他把东西留下即可。”
这语气显然是没有转圜余地了,桑行示意门房去传话。
门房点头应下,很快便回来,手里捧着几页纸。
桑行奇怪:“不是只写了两页?”
门房:“大约只是一个粗略说法?”
说着,把那几页纸恭敬呈到卫瑾瑜案上。
卫瑾瑜看了眼,放在最上面的一页龙飞凤舞,大概能看清楚是在誊抄军报。
大半夜的,谢琅应当不会无聊到来给他送这种玩意儿。
卫瑾瑜忍着气,拿过那沓纸,第一页第二页全是军报,到了第三页,却是变成了较为工整的字体。
上面却是写着半阙诗: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1)
拿开第三页,第四页也是写着半首诗: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2)
卫瑾瑜继续往下翻。
第五页:
京南山上,思汝心切,某日偶得诗二首,颇能解衷肠,故创飞星、流光二营,聊表吾对汝之缱绻思念。
第096章 惊风雨(八)
桑行见少主人握着那页纸目光久久未移动,不免有些好奇问:“这自陈书写得如何?符合要求么?”
卫瑾瑜错开视线,淡淡道:“满纸废话。”
语罢捡起案上两页纸,直接丢进了火盆里,继续拾起一旁卷宗看了起来。
桑行摸不着头脑只能与门房一道退下。
谢琅抱臂靠在公主府大门外见门房空着手出来剑眉一挑,唇畔露出点笑,问:“那‘自陈书’他可是收下了?”
门房颇为同情回道:“公子丢进火盆里烧了。”
谢琅一愣。
“他烧了?”
“是。公子还说,以后世子的自陈书直接交到兵部便可,不必再送来公主府。就算您再送我们公子也不会再收的。”
门房说完朝谢琅轻施一礼便关上了府门。
府中灯火亦被两扇门隔绝掉。
雪花盐粒一般落下谢琅驻立片刻,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展袍坐在了外头的石阶上从怀中掏出一只陶埙,双掌握住置在唇边吹了起来。
这是谢琅这半年在京南大营学会的新技能闲暇时颇能打发时间就连这只陶埙也是他跟着一名擅长此道的老师傅亲手做的。
低沉缠绵的曲调伴着落雪回荡在空旷的街巷之中。
李崖和另一名亲兵赵元搓手站在巷口赵元往掌心呵了口热气,小声问:“世子该不会要吹一夜吧?”
李崖道:“世子的事咱们还是少管为好。”
赵元露出困惑不解眼神。
“公主府的墙也不是很高,世子干嘛不直接爬进去?”
李崖用无知眼神看他一眼:“如今世子和卫三公子已经和离,世子这名不正言不顺的,真爬墙进去,还不被当成贼给抓起来。三公子身边那个姓杨的,身手很是了解。再者,我瞧着世子爷如今有些投鼠忌器的意思,生怕一个不慎惹那三公子不快。”
赵元呵了第二口气。
担忧道:“可世子这样坐一夜,会不会冻病?”
李崖解下腰间酒囊,拔开塞子,灌了一口,道:“世子他是心里不痛快。再说,世子身上也带着酒呢,应该没事。”
“还是你有经验,酒借我喝一口。”
“你自己的酒囊呢?”
赵元嘿嘿一笑:“这不是没经验,没带么。”
李崖将酒囊抛过去。
“给我留点,否则跟你没完。”
二人索性靠着墙,拿着酒囊,一人一□□替着喝起来。
又灌了一口酒,李崖忽道:“什么声音?”
赵元显然也听到了,两人对望一眼,收起酒囊,心照不宣挪到巷口转角位置,贴着墙往外望去,就见一列兵马自眼前飞驰而过,俱携刀带剑,身披锐甲,马蹄将街道上的积雪溅起好大一片。
李崖身轻如燕,跃到一侧墙上,睁大眼仔细打量片刻,下来与赵元道:“是京营是兵马。”
“京营?”赵元皱眉:“好端端的,京营怎么突然调了这么多兵马入上京?”
“多半是为了三日后的大朝会。”
一道声音冷冷接道。
二人循声一望,才发现谢琅策马行了过来,忙站直身子。
谢琅问:“爹和大哥可有最新消息传来?”
李崖答道:“侯爷那边一直没有音信,还是大公子三日前的消息,说侯爷已经带了一队铁骑,出发往上京而来。”
“三日前,按照北境军铁骑的速度,此刻怕已到了平城附近了。”
谢琅望着乌沉沉的夜空,忽道:“卫氏不会轻易调动京营,上京城怕是要有大变动,绝不能让爹在这时候进京,赵元,你今夜就设法出城,往平城方向赶,见了爹,就说京中有变,请他立刻折返回北境。”
赵元正色应是。
李崖则迟疑道:“若侯爷不入京述职,兵部那边要如何交代?离十五可没几日了。”
谢琅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先顾一头再说,有爹坐镇北境,卫氏兴许还有所顾忌,若是爹也陷在上京,这大渊怕真要成他卫氏的天下了。”
至此,赵元、李崖二人方真正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李崖担忧道:“如果侯爷回了北境,世子独自留在上京,万一真有点什么事,可就真的是孤立无援了。”
谢琅一扯唇角。
“当日我既敢带着你们进了上京这道城门,便是做好了孤立无援,有去无回的准备。只要谢氏和三十万北境军能安稳无虞,我一人荣辱生死,又算得了什么。”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赵元:“见了爹以后,将这封信交给他。就说——让他放心,我不会辱没谢氏一世英名。”
赵元接过,妥帖放到怀中。
道:“世子放心,属下一定交到侯爷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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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连城门也开始戒严。
街道上随处可见巡逻的京营士兵,京营给出的理由是昨夜有一群悍匪冒充良民混入城中,意图不轨,在抓到贼匪之前,城门关闭,任何人不得出城半步,否则一律视为悍匪同党。
谢琅坐在街边一处茶棚里喝茶。
李崖在一边低声同他禀道:“亏得世子及时筹谋,让赵元昨夜提前出了城,要是今日再想出去,怕是难上加难。”
谢琅喝了口茶,道:“出城只是第一步,我能想到的事,卫氏未必不会想到。”
李崖只能宽慰:“世子也无需太担忧,赵元做斥候的本事,比属下厉害多了,寻常人奈何不了他。”
“听说今日一早,刑部尚书龚珍直接带着京营的兵马,以勾结悍匪的名义抓了一大批官员,都关进了刑部大牢里,这些官员,全都是依附于韩阁老、暗中效忠于陛下的人,也不知卫氏是如何查到名单的。”
谢琅捏着茶碗,环顾整条街道,余光意外捕捉到一抹绯色身影。
他立刻搁下茶碗,大步往斜对面一家茶棚走去。
卫瑾瑜正和裴昭元一道喝茶。
裴七公子顶着两眼乌青,嘟囔:“昨夜外头兵荒马乱的,吵得厉害,我是一晚上没睡好,这京营的人也是,抓悍匪就抓悍匪,就不能悄悄地抓?这样大张旗鼓的,也不怕打草惊蛇,把那些悍匪都吓跑了。”
裴府仆从心情复杂望着自家公子。
现在京中人人都知要出大事,也就自家公子还天真地以为京营那些兵马是真的在抓贼。好在眼下卫氏势大,公子和卫氏嫡孙交好,似乎也没什么坏处,倒歪打正着,成了好事一桩。
裴昭元揉了揉额头,又望向对面安静喝茶的卫瑾瑜,关切问:“听说入冬之后你就病得厉害,眼下可好些了?”
卫瑾瑜一笑。
“劳裴司事关心,已经好多了。”
“什么司事不司事的,谁不知道,我这官就是个名头,屁都不是,你还不如直接唤我名字,我听得还舒坦一些。瑾瑜,你还不知道我的字是什么吧?我给你写出来……”
裴昭元美滋滋用手指蘸了茶水,正要往案上写,一道人影十分自来熟地挨着他,在茶案另一侧坐了下去。
裴昭元抬头,看到来人的脸,咽了口口水,那手指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最终挤出个难看的笑:“谢世子,巧啊。”
“是挺巧,相逢是缘,今日这顿茶,我请二位喝了。”
谢琅说完,唤来老板,吩咐:“再添一壶热茶,两笼红豆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