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大恩大德,小人们磨齿难忘。”
这些百姓还从牛车上搬下许多鸡蛋和自家晒制的药材,请卫瑾瑜笑纳,卫瑾瑜自然不会收,然而百姓的热情不是一般人能抵挡得住,最终,卫瑾瑜只能勉强留下几袋药材,鸡蛋和粮食这些能解决温饱的东西仍让百姓带回。
回到政事堂,负责在值房侍奉的司吏过来询问卫瑾瑜文书的事。
卫瑾瑜持卷而坐,淡淡道:“我已辞去司书一职,以后阁老案头上的事,你问郑御史吧。”
司吏一愣,政事堂其他御史听了这话,也都露出惊诧之色。
司书职位虽然不高,但重要性不言而喻,虽然顾凌洲以严厉著称,但举凡坐在政事堂里的御史,没有不想竞争担任这一职位的,他们万万没料到,卫瑾瑜竟然会主动辞去司书。
督查院每日有大量文书往来,司书不可或缺。
卫瑾瑜一卸任,新任司书亟待选出。
郑开直接点了一名老御史,就是平时爱嚼舌根,与卫瑾瑜不对付的那个。
“让我去当司书?”
王老御史直接傻了眼。
郑开道:“年底事务繁忙,老御史资历高,稳重,不易出错,不像新来的,毛毛躁躁,不懂规矩,怎么,你不愿意?”
王老御史哪敢说不。
但王老御史在督查院待了这么多年,稳坐七品,自然是很熟悉掌院那位次辅的脾气的。虽然他总看不顺眼卫瑾瑜这个卫氏嫡孙,但也不得不承认,能把值房和凤阁两头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半年来从没出过一次差错,这位卫氏嫡孙的确有些本事。
王老御史委婉道:“话是如此说,可这样的机会,还是应该给新御史历练嘛。”
“新御史有新御史要做的事。在阁老来之前,您还是赶紧先去把今日阁老需要审阅的文书整理好,免得误了阁老大事。”
王老御史只能灰着脸应是。
当日夜里,雍王再度在二十四楼设宴庆祝。
酒宴结束,雍王忽看着卫瑾瑜道:“瑾瑜,本王可以相信你吧?”
卫瑾瑜饶有兴致转着酒盏。
“怎么,殿下觉得我会去帮赵王。”
“那倒不至于,可你太聪明了,太聪明的人,总算难驾驭的。不过本王也不怕,你握着本王的把柄,本王也握着你的把柄,从这个角度讲,咱们算是世上最坚固的同盟。”
卫瑾瑜作好奇状:“哦?殿下握着我的把柄?”
雍王眼底露出几分狡黠的笑。
“文怀良在祭典上为何会发疯,你可以瞒过天下人,却瞒不过我。”
“裴贵妃就算是个天仙,也不至于让文怀良一个礼部右侍郎当众脱裤子,变成个畜生。文怀良——是着了和我一样的道儿啊。你给他喝你的血了吧?”
说这话时,雍王眼底控制不住溢出些不甘和恨意。
因为被卫瑾瑜算计,他就算当了太子,当了皇帝,也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子嗣,一个注定不能有后的皇子,是没资格觊觎皇位的,可他偏要争,还不得不倚仗卫瑾瑜这个亲手毁了他、还掌握着他致命秘密的毒物。
卫瑾瑜笑了起来。
这笑让雍王觉得毛骨悚然。
“怎么?难道本王说得不对?”
“不,殿下说得很对,这世上,咱们的确称得上最坚固的同盟,我只是在笑,文怀良还有做畜生的机会,殿下这辈子怕是连做畜生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雍王气得直哆嗦:“你这个疯子,你还敢嘲笑本王?!”
“殿下错了,我并非嘲笑殿下。”卫瑾瑜笑意消失,道:“我只是希望殿下记住,你我相交,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文怀良罪臣一个,我就算真的设毒计害他,朝廷也没理由罢免我的官,可殿下就不一样了,要是殿下的秘密被人知道了,这太子可就铁定做不成了。”
雍王无言反驳,强笑着灌了口酒,拂袖而去。
到了楼门口,心腹太监劝:“殿下眼下只有这位卫御史可倚仗了,怎么能轻易与他交恶呢?”
“本王已经够忍着他了!”
雍王也知道自己冲动了,不该这时候提文怀良的事,被冷风一吹,脑子清醒很多,道:“明日封三千两金子送到公主府去,就说,是本王给他赔礼道歉用的。”
“还有,他上回不是相中了本王新得的那块紫玉么,一道给他送去!”
心腹倒有些心疼:“那可是陛下赏给殿下的东海紫玉,世间罕有。”
“有什么办法,谁让他眼光又挑剔又毒辣,本王满府的珍宝,只有这一样入了他的眼,你当本王舍得?!”
心腹不敢再说什么,点头道:“殿下放心,等明日一早,属下就亲自给卫大人送去。”
“随便。”
萧楚桓脑门疼,一头钻进了轿子里,命令起轿。
卫瑾瑜仍坐在雅厢里喝酒,明棠走了进来,道:“公子,姚良玉抓住了。”
卫瑾瑜正倒酒的动作一顿,问:“怎么抓住的?”
“按照公孙昶计算的路线,在后山腰的一处山洞外抓住的。”
“人在何处?”
“直接锁在了那处洞里。”
**
姚良玉自一片砧骨寒意中醒来。
后颈尚遗留着被刀背重击的疼痛,他环视一圈,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滴水的山洞里,身下就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暗河,河水冰冷刺骨。
“谁在哪里!”
望着山洞更深处隐隐折射出的火光,他哆嗦着嗓音喊了句。
无人应答,只有滴答的水声。
姚良玉想挣扎站起,才发现自己手脚皆被铁链缚着,身体仿佛也被喂了类似软骨散的药,提不起一丝力气。
这无疑加重了姚良玉的恐慌。他万万没有料到,他精心设计的死遁之法和绝密通道会被人窥破。
“谁?”
“到底是谁?!”
姚良玉听到了自己战栗不成人声的回声。
山壁上缓缓出现一道影子,姚良玉睁大眼,霍然转头,便见一人逆光从山洞深处走了过来,对方一袭素白,广袖轻轻拂动,投照在山壁上,犹若幽灵。
那幽灵最终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是你?”
姚良玉瞳孔再一次大张,露出见鬼一般的表情。
卫瑾瑜慢慢弯起唇角。
“你不怕被押解入京,是因为笃定有人会救你。”
“你笃定有人救你,是因为当年诸世家歃血为盟的那个约定。”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的语气。
姚良玉慢慢回过些味儿来,用阴毒目光盯着卫瑾瑜,道:“只怪老夫当年心慈手软,没将你这小孽障一并打杀了,留下如此祸患。”
话音刚落,姚良玉便骤然发出一声惨叫。
因有冰冷锐器,狠狠刺入了他的大腿。
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一柄匕首,而匕首的另一端,则握在那一身素白的少年郎手中。
“你——你竟敢如此对老夫!”
姚良玉抽着气,冷汗滚滚而落。
卫瑾瑜拔出匕首,欣赏着姚良玉因剧痛而哆嗦挣扎,道:“只是一刀便受不了?当年你往我母亲身上刺下那一刀时,可有想过她痛不痛?”
“你——你——!!”
姚良玉终于用惊恐地眼神看向卫瑾瑜。
“奇怪我如何知道是么?”
卫瑾瑜语调堪称温柔。
“那你想不想知道,文尚的头颅,是如何被割下的?”
姚良玉整个人如同风中落叶,剧烈颤抖起来,他想逃走,然而身体却因为极度惊恐加上药物作用,仿佛被无数网丝缚住了,最终只能青筋暴起,愤怒喷出一句:“你这个疯子!”
卫瑾瑜把玩着手中匕首。
“你既知道我是个疯子,便该知道,要如何与疯子相处。”
“放心,你如此热爱长生,我不会让你死。有时候,死了,比活着容易太多了。”
“不过,前提是,你得写出来一份比文尚更长,更让我满意的供状才行。”
明棠立在洞外,听着洞内传出的一声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忍不住捏紧了拳。
接近半个时辰之后,卫瑾瑜方从洞内走出,手中尚握着那柄匕首,他袖袍上全是血,匕首锋利刃上也在滴滴答答往下流着血。
“公子?”
纵有心理准备,看到这副情景,明棠也倒吸一口冷气。
“公子杀了他?”
卫瑾瑜紧紧抿着唇,好一会儿,道:“还没死,找个地方,把他藏起来,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也不要让他死。”
明棠应是。
到底忍不住道:“杨瑞内力深厚,那药迷不了他太久,等他醒来,定会发现异常。届时韩先生那边,公子要如何解释?”
卫瑾瑜没有说话,走到一旁的溪水边,跪坐到溪边,将匕首上的血迹一点点清洗干净,重新纳入袖中,方起身道:“解释不了,便不解释了。”
“可是……”
“没有可是。”
卫瑾瑜忽然笑了笑,道:“明棠,你知道么,直到今日,我才第一次完整体会到报仇的快感。”
明棠并不觉得欣慰,反而觉得心口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