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文卿谢阁老。”
顾凌洲出了名的勤勉重规矩无论是到凤阁还是督查院办公,都严格执行院中作息顾忠不敢耽搁,立刻着人去准备车驾。
出了顾府,卫瑾瑜直接坐进了斜对面一家包子铺,点了碗羊汤,一边喝汤一边等明棠来接。
汤喝完,明棠也到了。
卫瑾瑜从袖中摸出块碎银子,放到案上,又让堂倌打包了一份热包子,出了包子铺。
“公子。”
明棠刚下夜值,身上尚穿着锦衣卫官服,见卫瑾瑜出来,立刻迎了上去。
卫瑾瑜把包子给他,打量着他身上焕然一新的官服:“章之豹给你升职了?”
明棠点头。
“昨夜快下值时,他单独召见了属下,问了属下几句话,便升属下做了正五品的千户。”
“大朝会锦衣卫折了不少精锐,他这是打算提拔你,是好事,不过,章之豹此人多疑,与他共事,还是要小心为上。”
“公子放心,属下都明白。”
明棠撕开油纸包,咬了口新鲜出炉、热滋滋冒油的包子,不由称赞:“这家包子铺包子倒是做的不错。”
到了公主府马车前,斜对面顾府大门大开,门前空地上已经停了一辆精致考究的马车,顾忠正带人将暖炉等物搬进车中。
顾凌洲已换上朝服,和苏文卿一前一后从顾府出来,接着一道登上了马车。
明棠自然也看到,颇是意外:“那位苏大人,怎么这个时辰在顾府,还与顾阁老同乘一车。莫非真如传言所说,这位顾阁老要收这位苏文卿苏大人做亲传弟子?”
卫瑾瑜丝毫不意外。
他记得上一世苏文卿被顾凌洲收入门下后,也是这般勤奋好学,经常待在顾府藏书阁里,彻夜苦读。顾凌洲极为爱惜这个弟子,遇到雨天雪天这样恶劣的天气,便会让人用自己的车驾送苏文卿回府,免得冻坏了心爱弟子。
这一世,虽然苏文卿还未正式拜入顾凌洲门下,但顾凌洲的爱重之心不会变,只是同乘一车而已,实在没什么稀奇。
只是有了今日这么一遭,苏文卿拜入顾氏,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明棠道:“说起来这位苏大人,也真是教人看不明白,他既如此热衷刑名律令,当日为何不直接拒了卫氏,入督查院去,反而要绕这么一遭。”
卫瑾瑜饶有意味扬了下唇角:“如今他以三品侍郎身份,如此纡尊降贵,虚心求教,岂不更显得难能可贵。”
“我若是顾凌洲,也会十分感动。”
接下来的日子,卫瑾瑜照旧白日到督查院上值,夜里和雍王外出饮酒作乐。整个上京几乎无人不知,卫氏的三公子和雍王交好,几乎好到了要穿一条裤子的地步。
不知不觉,年关将至。
这日,卫瑾瑜和雍王一道策马从酒肆出来,迎面便撞上一列轻骑。
为首之人,一身煊烈的绯色绣白虎蟒服,腰挎长刀,耀阳下,那张俊美凌厉的面孔带着迫人气势,衬着那双星眸愈发冷寒。
“谢世子,巧啊。”
雍王带着一身酒气,先打招呼。
跟在雍王身后的一群勋贵子弟也跟着醉醺醺抱拳作礼。
这还是姚良玉投炉自焚之事发生后,谢琅头一回露面。上京城的勋贵子弟平素里都很畏惧他,此刻有雍王撑腰,再加上酒劲支撑,才能嬉笑以对。
谢琅笑吟吟回了礼,视线始终定在一处。
雍王眼观鼻鼻观心,朝身旁笑道:“瑾瑜,你和谢世子是老熟人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卫瑾瑜浑不在意掸了掸衣袖。
“在下生在上京,长在上京,老熟人多了去了,难道人人都要打招呼不成。要论相交,还是与殿下这样的性情相合的人相交比较有趣。”
雍王哈哈大笑。
与谢琅道:“世子见谅,瑾瑜今日喝多了。”
“殿下怎么还替人醉酒呢。”
卫瑾瑜风度翩翩握起缰绳:“西市的灯会马上要开始了,下官还等着看呢。”
语罢,他一身素色绸袍,两袖鼓风,眼尾轻扬,露出抹畅意的笑,当先策马消失在风雪中。
雍王笑着作了一礼,与众勋贵告辞离开。街道重归寂静,李崖瞧着谢琅冷沉如铁的脸,道:“世子,时辰不早,咱们还是回府吧,您伤还没大好呢。”
谢琅许久胸腔里才透出一股气。
问:“这阵子,他便是日日这般与雍王厮混在一起么?”
李崖点头。
“是,雍王将三公子奉为座上宾,听说府中有了好物,就第一时间让人封了送往公主府。”
明显感觉到谢琅身上冷煞之气重了许多。
李崖补充道:“三公子自幼在宫里长大,与雍王定是自小熟识的,如今卫氏一倒,雍王孤立无援,急需朝中力量支持,与三公子交好也在情理之中。”
年关一到,家家户户都开始张灯结彩,提前为过年做准备,谢府也不例外。
姚氏的案子也开始正式走三司会审的流程,为表示对案子的重视,天盛帝亲自驾临大理寺听审,并特许定渊王与其世子旁听。
这并不符合三司会审的规定,百官都明白,这是皇帝要给谢氏一个交代。
半年前校场比试,因为姚广义这个兵部尚书从中作梗,京营将领半数未到校场,大渊险些失了颜面,谢琅这个谢氏世子险些命丧校场。
公堂上,姚府逃窜在外的管事魏海主动投案,当堂供认当初受姚广义授意,去向京营将领传话,让他们称病不到场。
姚广义在公堂上暴怒,直接咬断了魏海一只耳朵。
之后,所有涉事京营将领的供词也都印证了这一事实。
他们无一例外都认出了魏海。
“那日早上,的确是这魏海来末将府中传信,说姚大人有令,让末将称病不去校场。为了将事情做得逼真,魏海还带来了一种能令人腹泻的药丸。”
“只凭一个管事的命令,你便信了?”
“魏海是姚府管事,末将去姚府时,经常见到他。自然,还有另一桩原因。”
将领迟疑片刻,道:“与西狄使团比试之事定下来后,姚大人曾当着末将和另外几名将领的面破口大骂,说、说陛下不知轻重,自取其辱,一定要设法给陛下一个教训。故而魏海过来传信时,末将没有怀疑。”
这个说法从几名将领处都得到了认证。
“来传话的管事名叫魏海,有回末将去姚府向姚大人请示公事,便是他侍奉在侧……”
“姚尚书,不,姚广义的确对陛下答应比武之事十分愤怒……”
大约知道大势已去,之后的会审,姚广义索性直接拖着铁链盘膝而坐,对于任何指证,都闭目不发一言。
除了此事,魏海还揭发了姚氏侵占民田、草菅人命等十大罪行。姚氏一案,罪证确凿,只待姚广义签字画押,便可结案。
“父亲,三司会审结束了。”
卫府,卫嵩第一时间到松风院,将结果回禀给卫悯。
卫悯并无多少意外色,只问:“姚广义可签字画押了?”
“并未,他骨头还算硬。”
卫嵩道。
不多时,卫寅也来到台上,垂袖作礼,道:“父亲,宴席已经备好,请父亲移步乌衣台,由孩儿们恭贺父亲生辰之喜吧。”
乌衣台上灯火通明,所有卫氏子弟分列两侧,清一色戴白玉冠,着卫氏子弟族服,肃然而坐。
即使在朝堂上刚经历了一次惨败,卫氏族内,依旧维持着上京世家大族才有的典雅奢豪之气。宴席布置可谓隆重铺张,丝毫不输以往任何一次宴席规格。
所有卫氏子弟都明白,世家大族,从不看一时一刻得失,从卫氏立族至今,在权力斗争中不知沉沉浮浮多少次,最惨重的一次,甚至险些被逼出上京。可卫氏最终都坚持了下来,并且根系越来越深,枝叶越来越繁茂,稳占上京第一世家的名号,数十年无人可撼动。
便是十年前那桩轰动天下的旧案,也因卫悯这个家主当机立断,断腕求生,卫氏非但没有被其他世家趁机打压,反而稳固了地位。
卫悯一身道袍,精神矍铄,两目迥然,在卫嵩与卫寅陪同下入席。
子弟们齐齐起身,恭敬作礼。
因是给家主贺寿,今日参宴的不仅有本族弟子,亦有旁系子弟。
“都起来吧。”
卫悯平平道了句。
众子弟应是,窸窸窣窣入席,不闻一丝杂音。
卫氏族规严厉,所有子弟都是在严格的教养中长大,便是生辰宴这种特殊场合,也恪守族规,不敢有一丝逾矩之举,免得丢了这一系的颜面。
子弟们依齿序而坐,又有嫡庶之分,左右各坐着长长三列。
这种场合无人敢迟到,因为随着诸弟子坐下,席上唯一的空位便显露了出来,因为属于嫡系,便显得格外明显。
卫嵩冷哼一声,问卫福:“那个小畜生还未到么?父亲寿辰,他竟也敢不出席,简直忤逆不孝至极!”
卫福不敢答。
卫嵩起身,朝卫悯道:“父亲,这孽障如今一次次公然与父亲作对,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依孩儿看,必须依族规严惩,灭掉他那一身桀骜不驯之气,让他知晓忤逆卫氏忤逆父亲的下场。否则,卫氏威信何存,族中子弟,岂不个个要效仿。”
卫悯没有说话。
众子弟更是噤若寒蝉,唯卫云昊露出些幸灾乐祸之色。
一片寂静中,仆从忽来禀:“家主,三公子到了。”
卫福先露出惊讶色。
卫嵩则微微拧眉,显然也有些意外。
接着又是一声冷哼:“他架子倒是大,满族子弟,独他一个迟到,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大伯父如此关心瑾瑜,还真是让瑾瑜受宠若惊。”
伴随着一道清亮如玉声音,少年郎一身广袖素袍,玉冠束发,手中捧着一个锦盒,在众人视线注目中,一步步施施然出现在高台上。
满台灯火,竟然都有些黯然失色。
“瑾瑜来迟了,还望祖父宽宥。”
卫瑾瑜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径直来到高台之上,展袍跪落,将手中锦盒双手奉上。
“瑾瑜祝祖父,得偿所愿,不负一生筹谋,也祝卫氏能越来越好,不负祖父辛苦经营。”
“此乃贺仪,请祖父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