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稍松一口气,故意板下脸:“这老东西的脾性,哀家再了解不过,若论小肚鸡肠,天底下他排第一,无人敢排第二,你何苦非要在他跟前逞能。”
“这么多年哀家都忍过来了,岂差这一时。”
“眼下裴氏正煊赫,你得罪了他,万一他挟私报复怎么办。”
卫瑾瑜道:“那最好不过。”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卫瑾瑜抬起头,道:“皇祖母放心,孙儿知错了,也不会再冲动行事了。”
“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孩子,咱们的仇,不在这一时。”
太后目光缓了些。
又道:“你近来是越发胡闹了,听说今日宫宴,与人喝了足足有十几大盏的酒。哀家若不过去,你是不是打算喝得烂醉如泥。”
卫瑾瑜便问:“我喝了多少酒,皇祖母如何知道?”
“你别管哀家怎么知道的,总之,以后不许再这般糟践自己的身体。今日天色已晚,就直接歇在清宁殿吧,哀家让穗禾给你煮些醒酒汤去。”
卫瑾瑜应是。
次日除夕,卫瑾瑜一早服侍太后吃过药,太后道:“今年你不必陪着哀家守夜,听说上京除夕夜,灯会最是热闹,你也出去看看去。”
太后的苦心,卫瑾瑜自然明白。
便点头,道:“孙儿遵命。”
新岁前后,官员有七日休沐假,出了宫,明棠问:“公子打算去何处瞧瞧?”
除夕的灯会,一般白日就开始布置了。
卫瑾瑜却道:“去督查院吧。”
“督查院?”
明棠疑是听错。
卫瑾瑜点头。
他其实不爱这些热闹,答应出来自己过年,也不过是为了让外祖母放心而已。
和看灯会相比,他更喜欢看卷宗。
第111章 金错刀(十二)
督查院只有几名司吏当值。
见卫瑾瑜过来负责看守大门的一名老司吏十分惊诧。
迎出来问:“卫……御史是来取东西?”
今日是除夕,连在外奔波忙碌的游子商人都会赶着回家与亲人团聚过节,没人会跑到衙门里办公事。所以司吏猜测卫瑾瑜是落了什么重要东西在院中才会特意过来一趟。
“仍用旧称呼唤我便可。”
见司吏颇有顾忌,卫瑾瑜道。
“是,卫御史您落了何物?可要小人帮忙?”
卫瑾瑜道:“不必我去政事堂。”
去政事堂。
司吏又是一愣。
还真有人大过年的不待在家里过年,反而跑出来办公啊。
去政事堂之前,卫瑾瑜先去了趟卷宗库。当值的司吏见到少年过来,亦是同样的惊讶:“御史怎么今日还来?”
卫瑾瑜是这里的常客,直接道:“我想去一趟密卷库。”
按照督查院规定四品以上御史有进入密卷库查阅卷宗的权限密卷库里封存的都是陈年大案旧案卷宗除了有特殊需求很少开启。卫瑾瑜虽早就升至四品,平日翻阅卷宗也都是从外面的乙类卷宗库中调取从未进过甲字库。
司吏迟疑片刻,点头:“虽然按着规定密卷库休沐日不开放不过既然是御史要看小人破例给御史开一次便是。”
“有劳姚司吏。”
“御史言重了。”姚司吏道:“昔时南郊猎苑里是御史仗义援手救小人于水火,让小人免于责罚。小人说过会报答御史恩情。”
“小人在这督查院里人微言轻,也就在这些事上能给御史行一二便利。”
甲字库钥匙共有两把,每次开启,需两名司吏同时到场。姚司吏先取了自己的那一把,之后又去了隔壁值房,不多时,回来与卫瑾瑜道:“御史随小人进来吧。”
密卷库铜制大门缓缓开启。
刚踏入进去,一股陈年积压的灰尘气息便扑面而来。
姚司吏手里举着一盏琉璃罩罩着的油灯,道:“密卷库里是不许见明火的,必须用这种特制的琉璃灯。”
卫瑾瑜点头,问:“我能否自己转一转?”
“自然。”
姚司吏把琉璃灯交到卫瑾瑜手里。
“申时之前都是小人当值,御史慢慢看。只是密卷库的卷宗与寻常卷宗不同,是不准许带到外面的,御史只能在里面观阅。”
“有劳。”
卫瑾瑜接过了灯。
傍晚时,曹德海亲自带着玄虎卫来到谢府,送来了天盛帝亲自赐下的烧尾宴一席。
“陛下说,今年是王爷和世子头一回在上京过年,一应宴席,必须按照最高标准,这不,御膳房得到旨意,半月前就开始筹备这席烧尾宴了,总共一百零八道菜,一半上京口味,一半北郡口味。”
天子除夕夜亲自赐宴,无论哪朝哪代,于臣子而言,都是无上殊荣。
天盛帝继位以来,这还是头一回赐宴,意义自然又有不同。谢琅亲自送曹德海出府,问:“公公是直接回宫?”
曹德海笑道:“还早呢,这才送了两席,接下来还要去卫府、顾府、韩府、赵王雍王府,且奴才只负责一部分,另有十几队人往其他官员府中送呢。”
“自然,烧尾宴只有六席。除了谢府,就只有三位阁老和裴府有此殊荣了。”
谢琅点头。
“公公辛苦。”
曹德海团团一笑:“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能为陛下办事,是无上殊荣,岂敢言辛苦。”
出了谢府大门,谢琅便见一列玄虎卫骑在马上,手中各拎着一个食盒,向来是要往其他府邸送的,收回视线,问:“公主府也会送么?”
曹德海愣了下,道:“三公子素来都是在宫里陪太后过年,那一份直接就送去太后宫里了。”
谢琅吩咐李崖取来一个酒囊,道:“里头是新温的烧刀子,最是暖身,天冷路寒,公公且带着。”
曹德海笑呵呵接过。
“世子送的酒,一定是好酒,老奴就不客气了。”
说话间,将酒别在腰间。
两个小内侍立刻殷勤牵了马过来,曹德海翻身上马,遥遥朝谢琅拱手为礼,便带着玄虎卫离开了。
天空恰在这时飘起零星雪花。
谢琅回到府内,谢兰峰正负袖站在廊下看雪。
“过来一下。”
见儿子回来,谢兰峰道了句,当先转身回屋。
谢琅跟了进去,就见谢兰峰坐在榻上,跟前小案上已经摆了一个长匣子。
谢琅走过去,好奇问:“这是何物?”
“临行前,你娘让我带给你的。”
谢兰峰示意儿子到对面坐下。
“打开看看吧。”
谢琅撩袍坐了,拿起匣子,打开一看,见里面竟是一对金环,不由失笑。
“娘何时也爱这些俗物了?”
“还不是担心你在上京没规矩。再者,这环,有团圆思归之意,你娘是想你了。”
谢琅一哑。
没再说话,握起那对金环,沉甸甸的分量压在掌心,心却暖融融的。
金环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谢琅忽问:“为何是一对?”
谢兰峰看他一眼,实话实话:“你娘让人打制这对金环时,你还没有和离。”
谢琅一怔。
谢兰峰:“你娘知道,那桩婚事你不高兴,但你娘也说了,人家也未必看得上你,既然成了一家人,该有的礼数都得做全,不能让人指摘,更不能让人说咱们谢氏故意欺负人。”
“不过如今这只金环也用不上了,你可以只拿一个,另一只留给三郎便是。”
谢琅将两只全部收进了怀里,道:“老三又不缺。”
谢兰峰瞅他一眼。
“怎么,有情况?”
“什么情况?”
“相中哪家小娘子了?”
“没。我自己戴两个还不成么。”
谢兰峰意味深长看他一眼,没再说话。
谢琅将匣子合上,说起赐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