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瑾瑜回到公主府已是深夜。
刚回到寝房,就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还未及反应,一双臂已自黑暗里伸出,将他紧固在屏风上,肆意吻了起来。
比上一回还要猛烈的疾风骤雨。
“咬吧。”
“用点力。”
癫狂间,上方人喘着粗重气息道。
卫瑾瑜便当真毫不客气咬了下去。
这一下,热潮混着血腥气,将两人紧密包裹。
兽炉里的香袅袅升腾。
周遭空气都滚沸起来,仿佛无形的捆索,越是挣扎,缚得越深越紧。
等再次分开,双方衣裳皆已被热汗浸透。卫瑾瑜冷冷抬眸,一面舔着嘴角血,一边盯着上方人,冷笑:“大半夜发疯,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谢琅再度粗重地喘了口气,热息混着热汗滚滚落下。
从北镇抚出来,一直到此刻,他方感觉重若千钧的双腿去了些重量,憋闷的胸腔透进了一缕新鲜空气。
卫瑾瑜抬指,揪住他胸口一点衣料,问:“什么味道,你去了哪里?”
“北镇抚,昭狱。”
谢琅闭上眼,缓缓吐出这五字。
卫瑾瑜动作轻顿了下。
谢琅敏锐捕捉到,问:“怎么了?”
卫瑾瑜看他片刻,轻笑。
“你堂堂北境军少统帅,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还会害怕那种地方么?”
“怕。”
“很怕。”
谢琅伸手捧着那张脸,低低开口。
他怕这一世,依旧逃脱不了上一世的宿命。
他怕他所珍视的一切,包括眼前这个人,终将失去。
他从未怕得如此之多。
除了怕,还有憎恶。
从骨子里溢出的恶寒与憎恶。
恨不得立刻释放出潜藏在身体里、骨血里、两世魂灵里那头猛兽的憎恶。
第122章 金错刀(二十三)
“你在怕什么?”
卫瑾瑜盯着那双眼睛问。
谢琅垂目,还未及说话,颈间一寒一只匕首已经横在了他颈间。
短匕另一端,则握在卫瑾瑜手中。
“回答几个问题,如何?”
少年郎眸若冰雪在暗夜里闪动着冷酷的光。
谢琅一动不动盯着那匕刃道:“有什么话你直接说便是,我还能不答你么,小心伤着手。”
“告诉我,我们成婚那夜,你麾下亲兵分明已经在悄悄喂马准备干粮为逃婚做准备你为何突然改变计划没有逃走?”
卫瑾瑜开了口。
两人呼吸交缠在一起谢琅这一瞬脑中千百念头闪过,既惊诧于卫瑾瑜早发现了此事却从未在他面前提起又惊疑他毫无预兆突然提起此事,不由警惕反问:“你想说什么?”
卫瑾瑜:“还有延庆府赈灾你是怎么想到去伏龙山上查看的?”
“为何突然想起问这些?”
“一直想问只是没机会而已。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岂能放过。”
谢琅无声一笑。
“瑾瑜你如今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回答。”
谢琅默了良久,垂下眼正色道:“我可以告诉你答案,如果你肯信的话。”
卫瑾瑜:“说。”
谢琅紧盯着下方那双眼睛:“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是活了一辈子的人,你信么?”
卫瑾瑜握匕的手,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颤了下。
谢琅没有漏掉那丝颤动。
瞳孔轻轻一缩,道:“你问我如何提前预知到伏龙山的异常,那你呢,又是如何知道户部粮仓内情的?这个问题,当初我们都故意回避对方,不肯回答,如今我答了,你呢?你——是不是也记得什么?”
两人于昏暗中对视,卫瑾瑜道:“先说说你都记得什么?”
“我记得,我逃了婚,逃出了上京,激怒了卫氏,没过几年,谢氏一族便被诬谋反,阖族下狱,父亲,大哥,二叔,三叔,他们全都死在了狱中,我也受尽酷刑,生不如死。后来——”
“后来如何?”
“后来,是苏文卿从昭狱将我救了出去,我一路逃亡,收拢北境军残部和各地义军,最后围了上京,杀了卫氏,裴氏、姚氏,杀光了满上京的世家贵族,为谢氏满门报了血仇……”
虽然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可这般寥寥几句话说出来,谢琅眸底仍控制不住泛起些刻骨之痛和杀意。
“后来呢?”
“我记得,皇帝在宫中自焚,我登基称帝,再后来……再后来的事我就不记得了。你记得么?”
卫瑾瑜简直不知道该露出何等表情。
他的猜测果然没错。
谢琅,果然和他一样,也是重生之人。
所以进了一趟北镇抚,出来后整个人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
所以新婚之夜,没有如上一世一般,逃离上京,以至于随后的所有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可他却忘记了关于他的一切,除了逃婚这件事。
“我不记得。”
卫瑾瑜面无表情收回匕首。
上天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而他,就是那个玩笑。
还真是烂命一条。
好在上辈子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纪念的,他可以当做没存在过。
得此结果,他甚至有些欣慰。
欣慰上一世那充满耻辱的往事,除了他自己,不存在任何人的记忆中。
合该如此湮灭才对。
谢琅觉得卫瑾瑜的反应有些过于平静了,问:“上一世的这些事,你当真不记得么?”
“不记得。”
卫瑾瑜面孔冰冷。
“我读圣贤书,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不过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你说的这些,也许真的存在。”
“你不信也正常,说实话,刚开始醒过来的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又重新活了过来。”
谢琅道。
卫瑾瑜终于看他一眼:“上一世你很早就死了?”
这话题有些奇怪。
谢琅点了下头。
“死于非命,万箭穿心。”
“你不是不记得后面的事了么?”
“只记得濒死前那一刻,万箭穿心,周围似乎还有很多兵马,大概是中了什么陷阱。”
卫瑾瑜笑了下。
“笑什么?”
“笑世事难料。”
上一世,他死于非命,没想到最后谢琅也死于非命,还是这样惨烈的死法。最后赢的人是谁呢?
谢琅道:“我虽然不知道,上一世我是因何而死,但我想,最后死时,我应当是觉得解脱的。”
“为何?”
“一种直觉。”
卫瑾瑜没有兴致分析他这种直觉。
只是有些意外,终于确认了心底盘桓多时的猜测,自己心态可以这般平和。
但也不是那么意外,自从很多年前的那天晚上,他坐在公主府书房,从天黑等到天亮,再也没有等到母亲回来时,这世上,已经很少有事能让他意外。
“瑾瑜。”
昏暗中,谢琅神色郑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