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柏阳激动地摩拳擦掌。
接着又意识到什么:“世子是从宣城连夜赶回西京的?”
夏柏阳是实打实的惊愕三日三夜苦战,就算是身强体壮的士兵身体怕也要接近强弩之末,这位世子竟还能连夜行军,回援青州,在青州城外以风卷残云之势荡平狄人大军。
且此刻还能精力充沛坐在这里与他们交谈叙话,面上丝毫疲态也无。这需要多可怕的体魄与武力才能做到。
这是生平第一次,夏柏阳对“北郡谢氏”四字有了完全不一样的认识。
“青州之危,一直在我担忧之中,此次有惊无险,也有赖诸位及时肃清谣言,稳定民心。”
谢琅道。
夏柏阳一听这话,便明白谢琅对青州情况已经知晓。
便道:“这也要感谢世子,及时让孟主事回来帮我,否则,夏某当真独木难支。此次守城,孟主事当居首功。”
“其实我一直有一事未解,孟主事,你是如何看出来,那些狄兵是山匪假扮的?”
孟尧一笑:“这也是我守城时无意发现。狄人虽聚集了数万大军在青州城外,但进攻之时,队形并不完全统一,尤其是后半部分大军,经常出现阵型混乱的情况。狄人骑兵出了名的训练有素,不应该出现这样的错误,这是其一。其二,我发现白日里偷袭的狄人先锋,和夜里偷袭的狄人先锋,士兵所用战马,品种完全不同,狄人战马,以腿短闻名,可夜里那批狄兵所用战马,却高高瘦瘦,根本不像狄人马匹。”
“自然,这都不是最重要的理由,真正让我确信自己猜测的,是因为卫公子。”
谢琅原本垂目听着,听到这句,倏地抬起眼。
夏柏阳也意外:“卫三公子?”
“是。”
孟尧道:“卫公子离开青州前,曾赠予我三个锦囊,说若有朝一日,青州面临难解围困,我可取出锦囊,或有出路。”
“锦囊可还在?”
谢琅直接站了起来,问。
孟尧点头。
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那一只,起身递出。
谢琅握在手里,展开藏在其中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朝廷若围剿青州,极可能会借助山匪之力,设法揭露真相,自可稳定民心。
谢琅握着锦囊,陷入沉默。
等众人离去,李崖试探问:“世子怎么了,三公子留下这只锦囊,解了青州危难,是天大的好事。”
谢琅道:“的确是好事。”
“可他安排得太周祥了,周祥到——令我有些不安。”
一个人再算无遗策,也是需要耗费同等心力来筹谋的,他无法想象,为了妥善安排好青州的一切,让他无后顾之忧,他付出了多少心力。
自然,还有更重要的。
他有些想他了。
无日无夜不在想念。
相见之日却还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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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老,卫悯正式回朝后,头一桩事就是整饬六部,并借着甘州布政使通敌一案,直接以渎职罪名罢黜了吏部尚书刘茂,并将龚珍从刑部尚书提到了吏部尚书的位置,另提刑部侍郎周通为刑部尚书。自卫氏重新掌了官员任命大权,各部中凡是与裴氏有牵连的党从,轻则罢黜,重则流放出京,如今朝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再这样下去,恐怕兵部与户部亦不能保全,阁老便任由卫悯如此强势施为么?”
杨瑞垂目立在书房中央空地上,担忧道。
韩莳芳闭目坐在案后,闻言冷冷一笑。
“他卫悯有底气这么做。”
“如今谢琅占据西京、青州,势力日盛,朝廷想要钳制这头猛虎,必须有足够兵力与其相抗。而如今大渊能调动的兵力只有京营。卫悯在京营经营了十数载,根基太深,只罢黜几个将领,根本撼动不了他的根基。他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能稳坐乌衣台,以待翻身之机。”
杨瑞不甘道:“阁老费了那么大力气,才在大朝会上力挽狂澜,转败为胜,将朝事大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如今,竟要被那卫悯如此折辱?属下真是替阁老不平。”
“好在如今卫悯还没将手伸进兵部与户部。”
韩莳芳睁开眼,唇畔寒意更深。
“你以为凭卫悯的手段,没有能力动这两部么?”
“卫悯何等老谋深算,他这么做,一来,是给陛下留两分薄面,二来,是在倒逼本辅,主动向他屈服。他知道,这等时候内斗太甚并非明智之举,□□才是眼下第一要务。”
杨瑞愤然:“当年阁老在凤阁行走位置上一待数年,迟迟未能入阁,皆因卫悯从中阻挠之故。要不是陆相慧眼识珠,凤阁内恐怕根本无阁老容身之地。阁老在卫悯手中受了多少屈辱与不公,如今阁老与他同为阁臣,他竟还倚老卖老,仗着自己是首辅,如此欺侮阁老。”
室内突然静得落针可闻。
杨瑞说完,才发现韩莳芳面色虽平静如初,目光却透着浓重阴鸷,便知自己犯了忌讳,立刻垂头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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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府卧房。
卫瑾瑜亲自从顾忠手里取过汤药,跪坐在榻前,搅动至温度适宜后,用瓷勺舀了药汁,一口口喂进顾凌洲口中。
顾凌洲额上覆着块毛巾,只喝了小半碗,便抬手,让顾忠扶自己起来,靠坐在床头。
望着仍乖顺跪在下首少年道:“搁下吧,为师自己能喝。倒是你,这两日不用去凤阁么?镇日在这里守着作甚?”
卫瑾瑜笑道:“师父抱恙,弟子理应侍奉榻前。”
顾凌洲接过药碗,将剩下的药一口喝了,让顾忠先退下,方道:“只是一点风寒,不值当如此大张旗鼓。”
“不过,本辅也恰好有桩事与你商议,你来了也好。”
卫瑾瑜垂目静听。
顾凌洲往后靠了靠,道:“你入督查院也快两年了,按着规矩,也该出巡各州,好好历练一番了。眼下江南道正好缺一个巡按御史,大渊几乎三分之一的税银都来自江南道,自扬州织造一案后,江南道丝织市场混乱,民怨沸腾,灾害频发,本辅着意让你过去,做这个巡按御史,你意下如何?”
见卫瑾瑜不说话,顾凌洲道:“凤阁行走虽能接触核心机枢,到底只是一个虚职,巡按一职若能干好,等回京后,于你仕途也大有助益。你大师兄杨清能从佥都御史顺利升到左都御史位置上,也多赖当年巡视江南之功。”
“再者,近来朝中多风波,你出去避一避,未必不是好事。”
末了,顾凌洲意味深长补了一句。
这话几乎已是明示。
卫瑾瑜默了默,抬眸,正色道:“师父病中仍为弟子苦心筹谋,弟子感激不已。只是。督查江南,事关重大,弟子自认不能胜任,想留在京中,多历练一阵子。”
大约也早料到这个结果。
顾凌洲收回视线,神色复杂叹道:“既如此,本辅多说无益,你好自为之吧。”
“是。”
卫瑾瑜起身,平静告退。
走出房间,回头,望着恩师半隐在烛火昏光中的侧影,心中终究浮起些惭愧。
江南道,不仅是大渊主要赋税来源,还是江左地盘。
他知道,全国十三道,顾凌洲偏偏派他去江南道,其实是想保护他,不受这场风波的波及。
可惜,他的出身,他的血脉,他的姓氏,注定他要站在这风波的中心。
第161章 诗万卷,酒千觞(七)
“除了礼部那个油盐不进的梁音如今刑部、吏部皆已由咱们卫氏把控,一应官员,皆已按着父亲意思安排下去下一步,便该整顿户部与兵部了。”
入夜,乌衣台上灯火通明卫嵩垂手而立将一份名单恭敬呈到卫悯面前。
“这是孩儿与龚珍一道拟定的两部尚书、左右侍郎人选还请父亲过目。”
卫嵩怀着激动心情道。
卫悯淡淡扫了眼。
卫嵩察言观色,道:“兵部户部干系重大,必须得用信得过的人才行,之前虞庆、姚广义皆是百里挑一的人选,可惜都疏忽大意中了韩莳芳的圈套。父亲若是信得过孩儿孩儿愿意替父亲看着户部绝不让外人染指一分一毫。”
卫嵩如今虽已官复原职但仍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右侍郎。而与他差不多年龄的龚珍,却已高居一部尚书很多年。更别提那个他最痛恨的小孽障在他革职在家期间竟已摇身一变,成了货真价实的顾氏弟子凤阁行走。日后有顾凌洲抬举未必不能更进一步。
他是卫氏长子又到了这样的年纪自然想趁着这大好机会往上升一升免得将来被人暗地里笑话。
七卿的空缺原本就可遇不可求,何况还是户部这样机枢中的机枢部门。
卫悯手指在那张名单上随意划了下没有说话。
卫嵩不免忐忑。
“靖达的意见呢?”
卫悯抚了抚须,随意问。
龚珍跪坐在一旁,闻言搁下茶盏,笑道:“下官以为,大爷所言甚是有理,大爷之前一直在户部任职,对户部情况十分了解,户部与其他各部到底不同,交由外人首辅未必放心,由大爷来担任,再合适不过。”
“而且,恕下官说句僭越的话,首辅待大爷,未免严苛了些,以大爷的资历,与首辅的地位,早便该升七卿了。”
卫嵩站在一边,面上不显,心里对龚珍的识趣十分满意。
卫悯打量这个儿子一眼,苍眸藏锋,不急不缓道:“你想做这个尚书,也不是不可以。”
卫嵩霍然抬头,目露惊喜。
“孩儿谢父亲信任成全!”
卫嵩直接展袍跪落。
卫悯眸底是无情的芒刺:“有句话叫「高处不胜寒」,虞庆的下场,你也看到了,你记住,在这个位置上,你可以庸碌无能,但决不能犯蠢,更不能自作聪明,否则,便是本辅也保不了你。”
“父亲放心,孩儿一定遵从父亲教诲,绝不乱来,行糊涂事。”
“那便好,起来吧。”
“是。”卫嵩复垂手站到一边,接着眼睛一转,试探问:“那兵部尚书一职,父亲着意由谁接任?”
卫悯却缓缓道:“本辅暂时不打算动兵部。”
卫嵩与龚珍皆露出意外色,卫嵩禁不住开口:“父亲这是何意?如今的兵部尚书,可是那苏文卿,他之前接受父亲招揽,靠着父亲赏识步步高升,最后却背叛父亲,与韩莳芳沆瀣一气,这样忘恩负义两面三刀之人,父亲岂能留他?这些个寒门学子,自诩清高,其实最是不知廉耻。斩草必要除根,父亲留他,岂不就是留着韩莳芳这个祸害?”
“只要有可用之处,未必不能用。本辅不是对韩莳芳手下留情,而是在做一个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利益的选择。韩莳芳将这二部经营的不错,尤其是兵部,与其打碎重建,何不顺手一用。本辅恰好还缺一个好用的马前卒。在物尽其用前,本辅没必要大费周折对付一个手下败将。”
卫嵩还是不甘:“可那韩莳芳城府深沉,最是阴险歹毒,父亲肯手下留情,他却未必会领情。”
卫悯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