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凌洲摇头叹息。
“本辅也想徐徐图之,然西京祸患不平,大渊可能真的要陷入前所未有的动荡,本辅如何能安居在此处养病。”
“何况,朝堂再乱,只要陛下仍有奋发上进、励精图治的决心,大渊就仍有希望。本辅不能让陛下一人面对这些腥风血雨。”
话毕,顾凌洲从怀中取出一枚乌色手令,交与顾忠。
顾忠恭敬接过,问:“阁老是要?”
“传信江左,让顾氏将所有雨卫都调集到上京。”
顾忠一愣,心头越发惊疑。
顾凌洲道:“如今多事之秋,本辅不得不多做一些筹谋,以防万一。你且去吧。”
“是。”
顾忠将手里妥帖收好,恭敬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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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宁殿,太后身着缁衣,手握一串檀木佛珠,跪于内殿观音像前,闭目默诵经文。
而外殿,几名内侍手捧托盘,正在殿中穿梭往来,将托盘里的香包放于殿中各个角落。
曹德海握着拂尘,小心翼翼躬身走过来,在内室门外停下,细声细气道:“宫中闹蟑虫,无孔不入,后宫已经有多位娘娘和宫人被咬伤,陛下担心太后受殃及,特命太医院赶制了这些驱虫香包,放到太后宫中。”
“皇帝有心了。”
太后仍旧默诵经文,并未睁眼。
立在一旁的穗禾弯了下唇角,道:“有劳曹公公了。只是太后喜静,让他们手脚轻快些便是。”
“是。”
曹德海恭敬应了。
如此过了足足一刻,内侍方将所有香袋放置完毕。
望着阖目跪于佛前的华发太后,曹德海也不敢再出言打搅,再度躬身行一礼,便领着宫人离开。
待殿中彻底安静下来,内殿的太后,方缓缓睁开眼。
穗禾走过去,扶太后起身,道:“听说这些香包里的药草,都是陛下亲自拾拣,明日陛下的孝心又该传遍整个大渊了。”
“哀家母女于他,也就这点用处了。”
太后一扯嘴角,眼眸里却无半分笑意,甚至藏着浓重伤怀。
“太后。”
穗禾看得一阵心痛。
太后神色淡然:“这些年,哀家早就习惯了,哀家只是有些担心平宣。我听说,上回他来宫里探望哀家时,遇到了皇后,还同皇后有交谈。”
穗禾点头,接着露出些许不解:“太后在担心什么?皇后毕竟是卫氏人,三公子见了她,说几句话也正常。”
“这不像他的性子。”
太后手指捏着一粒佛珠,忽道:“你明日就去趟公主府,将哀家新求的那枚平安符给他,就说,哀家很想念他,让他祭礼之后,务必来清宁殿,陪哀家给他母亲一道上柱香。”
穗禾应下,不免笑道:“其实这事又何用太后特意嘱咐,以往每年长公主忌辰,三公子在前朝祭典结束后,都会特意来清宁殿一趟的。”
太后道:“你只管照哀家的吩咐做便是。”
穗禾点头,放下帷帐,服侍太后就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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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许劭戴着一顶毡帽,将头面都遮得严严实实,准时出现在距离刑部大牢最近的一条巷子里。书童则拉着一辆马车跟在后面。
“大人,刘大人他们真的能获救么?”
书童小声问。
许劭没有说话,因他也不确定此事,并至今仍对此事存有很大怀疑。
刑部大牢紧挨着刑部衙署,有单独的前后门供出入,许劭所在的位置,正是比较偏僻的后门。
之前许劭进入大牢探视,都是走正规流程从前门进,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后门。后门守卫亦森严,随处可见带刀的差役,许劭未免被人发现,不敢离得太近。
书童忽在后面道:“大人,有人出来了。”
许劭抬头一看,果见一直紧闭着的两扇黑漆门从内打开了,一个带刀差役从里面走了出来,大手一挥,朝守门的差役说了句什么。
差役们很快推了辆外面盖着黑布的大号囚车出来,接着,几名身穿囚服的囚犯从里面排队走了出来,手脚戴着镣铐,一个接一个被推搡进了囚车里。
等所有人犯都进了车里,一个年轻公子方从里面走了出来。
和领头的差役交谈了几句后,那差役方点了两个人,推着囚车往巷口方向而来。
许劭忙收回视线,躲进巷子里。
囚车拐进巷子,走了一段距离,两名差役便停了下来。
“公子,人便送到此处了。”
一人道。
“有劳。”
跟着过来的年轻公子道,接着从袖袋里取出厚厚一沓银票,交给那差役。
差役喜笑颜开收了,道:“这几人的命都是公子的了,公子随便处置便是。”
待两名差役走远了,许劭方神色复杂从暗处出来,道:“你是花钱把他们赎出来的?”
年轻公子,即卫瑾瑜转身,道:“自然也要找些门路,他们才敢收这钱。”
许劭神色复杂。
他在上京做了这么久的官,自然知道刑部大牢素来有花钱捞人的规矩,但想要买一条人命,几乎是天价,根本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
他就是把自己卖了,都凑不齐那么多钱。
卫瑾瑜一扯唇角,道:“自然也是因为他们只是几个无关紧要的读书人,若真是钦定的要犯,便是花再多钱,也不可能买出来。”
许劭一愣。
自然明白这话的意思。
刘寒之几人既能花钱买出来,就证明他们的案子并非完全没有转圜余地,苏文卿身为兵部尚书,若真有心帮忙,不可能毫无办法。
可对方却拒绝了他。
许劭心情复杂,不知该说什么。
卫瑾瑜道:“此地不宜久留,先将他们安置到你的马车上吧。”
许劭点头,和书童一起将盖囚车的黑布掀开,让刘寒之等人出来。
无缘无故被推进囚车,这些学子原本以为刑部终于要砍他们的脑袋了,乍然看到许劭,都露出吃惊之色,等看到和许劭站在一起的少年郎,更是震惊不已。
许劭道:“等回去后,我再和诸位细说吧。今日诸位能获救……多赖这位卫公子。”
这些学子大多出身寒门,在狱中这么多日子,受尽酷刑磋磨,早无入狱时的冲动与意气。他们也未曾料到,身陷囹圄这么久,四处奔走费心营救他们的会是许劭这个昔日目高于顶、与他们关系并不怎么好,甚至还令人生厌的人,而非他们想象中的其他人。
因而听了许劭的话,众人都沉默点头,相互帮助着从囚车上下来,上了许劭准备的马车。
“于大椿伤有些重,若是不方便找大夫,有没有伤药先给他用用?”
刘寒之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学子下来,问许劭。
许劭看向卫瑾瑜。
卫瑾瑜道:“我来安排大夫。”
“多谢了。”
刘寒之感激道,和其他学子一起,将于大椿挪进了马车里。
许劭站在马车旁,忍不住问卫瑾瑜:“你费这么大周折帮我救人,究竟打算让我如何回报你?”
“先将他们安顿好再说罢,我会找你。”
“还有,你不必太过意不去,我救他们,一是需要你做事,二是因为他们皆是寒窗苦读十数载,有才有志的栋梁之才,他们可以有无数死法,唯独不应冤死在狱中。”
“另外,你也应当奉劝他们,并非每一次都有这样的好运气可以捡回命,以后行事,切忌冲动任性。”
许劭一愣。
卫瑾瑜说完,留了句“我会尽快安排郎中上门”,就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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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完事,卫瑾瑜依旧去了顾府。
进了府门,就见顾忠站在庭院中央。
“公子。”
顾忠第一时间迎上来,见过礼,笑道:“阁老已无大碍,煎药的事也有府医盯着,公子累了这么多日子,先回府休息吧。”
卫瑾瑜道:“无妨,我不累。”
顾忠欲言又止,道:“公子就听老奴一句劝,回去吧。”
卫瑾瑜默了默,问:“可是师父说了什么?”
顾忠在心里叹口气,不知该怎么说。
总不能说,阁老有清理门户之意吧。
顾忠跟随顾凌洲多年,很清楚顾凌洲的脾气,今日家主罕见召见雨卫,顾忠担忧卫瑾瑜继续待在顾府会有危险。
卫瑾瑜视线扫过四周院墙,和仍亮着灯火、坐落于湖对面的那座藏书阁,唇角一扬,道:“阿翁放心,眼下于我而言,再没有比顾府更安全的地方了。”
“等与府医确认完最后一味药材,整理完藏书阁剩下的书卷,我就回去。”
“还有一事,此次阁老中毒,虽属意外事件,但人心诡谲,不可不防,以后凡是外来之物,无论何人所送,还望阿翁都能仔细查验,再让阁老触碰。”
顾忠点头。
事实上,自从中毒事件被确证后,顾忠已经重新整肃了一番府中事务。
见过府医,卫瑾瑜先到膳房与医童一起煎了药,便去了藏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