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起彼伏的倒抽气声。
议论声质问声四起。
不少官员也已经捧着落到脸上的纸读了起来。
只看了几行,便双手颤抖,露出触目惊心的表情。
“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有没抢到纸的人急声问。
于是有人颤颤答:“写、写长公主被人谋害而死,凶手是、是——”
因为信息太过震惊可怕,念的人双手颤抖,根本不敢念出后面的内容。
梁音上前一步,亦将血书递到皇帝面前。
皇帝只看了一眼,本就雪白的面孔更加有破碎之态,竟直接站立不稳。
“陛下。”
卫瑾瑜再度开口。
“此乃前任礼部尚书文尚亲手书写的供状,他招认,臣母,根本不是死于急病,亦不是死于天盛八年六月十六,而是死于天盛八年六月十一的夜里——被人以议事名义骗入凤阁内杀害。”
少年用过于平静的语调,一字字,清晰地陈述着。
每一字,都足以掀起惊风暴雨。
便是此前一直对卫瑾瑜这个卫氏嫡孙持敌视态度的一干寒门学子,都震惊地看着血书上的内容。
天盛八年六月十一,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可再往后推两日,天盛八年六月十三,却是朝野皆知且讳莫如深的日子。
那便是登闻鼓事件发生之日,亦是卫晏死之日。
世人皆以为,明睿长公主是在卫晏死后三日,天盛八年六月十六,忧思成疾而亡。
而真正的事实竟然是——早在卫晏死前两日,天盛八年六月十一,长公主已经身亡么?!
且是死于凤阁之中!
这是何等令人震惊的事实!
随着这可怖事实如沉水蛛网一般浮出水面,一些盘桓在这桩旧案中的疑点也再度浮现在人们心头。
比如,以明睿长公主在朝在野的威望与声望,如何会眼睁睁地看着卫晏死于登闻鼓下,而自始至终没有露面。
如果在登闻鼓事件发生时,长公主已先一步遇害,此事自然有了合理解释。
“只是一封莫须有的供状而已,如何能断定不是伪造,而是文尚所书?”
龚珍当先质问。
然后就有礼部官员小声回道:“好像……确实是文尚书笔迹不假。”
“文氏书法很有名,文尚书的字,我们都认得……”
官员说完,才意识到气氛不对,吓得闭嘴。
而此时此刻,不少人也终于回忆起,文尚在致仕回乡途中,身首异处,横死在沧浪亭之事。因为杀人手法极端,大理寺和刑部都断定为仇杀。
“是你 !”
“是你杀了文尚!”
有官员反应过来,愤怒望向卫瑾瑜。
“你身为督查院御史,竟然杀害朝廷命官!”
卫瑾瑜不屑一笑。
“文尚已致仕,何来朝廷命官之说。”
“为母报仇,天经地义,别说你没有证据证明我杀了文尚,就算有,他谋害我母在先,纵子行凶,戕害无辜学子在后,在礼部恶事做尽,亦是死有余辜。”
“然而文尚已死是,仅凭一封死无对证的供状,如何能让人信服?焉知不是文尚在受人胁迫的情况下,被迫写了这些内容?”
“谁说死无对证。”
卫瑾瑜凉薄一扯唇角。
“文尚供认,密谋杀害我母者,乃当时京中六大世家家主,除了文尚,其他五个,两个已死,还有三个,不都还活着么?”
少年郎乌眸分明透彻平静,官员却无端觉得背脊一寒。
“其他三个……”
官员震惊望着卫瑾瑜。
“没错。”
“姚氏家主姚良玉,裴氏家主裴道闳,卫氏家主卫悯。他们,不都活着么?”
大约没料到卫瑾瑜敢直呼卫悯大名,官员张大嘴说不出话。
卫悯手中亦捏着一张供状,冷冷看着少年,以平静而冷酷的语气道:“本辅看你是鬼迷心窍了,姚良玉早已坠崖而死,裴国公忠心为国,连先帝都称赞,如今缠绵病榻,也早已起不得身,你是要让本辅与你对质么?凭一个罪臣的攀咬之词?”
卫悯直接将文尚供词定义为攀咬。
依附于卫氏的官员见首辅如此镇定,也跟着镇定下来。
是啊,就算这封供状真出自文尚之手,文尚一个死人,死无对证,他的证词,岂可采信!
卫瑾瑜只说了一句:“谁说姚良玉已死?”
卫悯神色终于微微一变。
卫瑾瑜:“我母亲身怀武艺,你们知道,要悄无声息杀她不易,必须有同样武艺高强者,一击必中。”
“所以,你们选择了武将出身,曾经领兵打仗的姚良玉来当这个‘执刀者’。”
“为了保证事成,姚良玉用匕首在我母亲身上整整捅了十刀,刀刀皆是要害。而你首辅大人,便坐于高处,冷眼看着这一切。”
少年语调终于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样一个亲手杀害了我母亲的凶手,我怎么会让他轻易死呢?”
在场人群再度因这惊人可怖的信息而静默。
顾凌洲亦握着一封血书,以异常凝重复杂神色打量着决然而立的少年。
而这间隙,明棠已经提了一个人越众而出。
那人一身道袍,做道士装扮,骨骼瘦削,竟是本该已经坠崖而死的姚良玉。
“首辅!”
龚珍伸手扶住卫悯。
卫悯摇头,道无事,然眼前依旧止不住一黑。
明棠直接将姚良玉踢跪在地,而后将刀横在姚良玉脖子上。
“还不将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姚良玉!”
卫悯低喝了声。
“当年诸世家歃血为盟,你忘了自己发的誓言了么!”
姚良玉怪笑一声。
“首辅大人,姚某自然没忘。”
“可我姚氏如今满门覆灭,远不及你卫氏风光无限,当年毒誓,又能应验到谁头上呢。”
“说实话,卫氏能有如今的风光,京中诸世家可都出了一份力,可现在看看,文氏姚氏皆已覆灭,裴氏半死不活,我们这些人,斗来斗去,倒是都给你首辅大人做了垫脚石咯。”
“不过话说回来,论手腕论城府论心狠,谁又比得上你首辅大人呢。为了卫氏一族的荣耀,您可是连自己最优秀的儿子都忍心舍弃。”
卫悯以更加冷酷语调道:“卫氏之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置喙,你以为你今日在此胡言乱语,就有人信你么!”
“陛下,这二人暗中勾结,当众惑乱视听,意图不轨,臣请陛下,立刻将此二人拿下,就地正法!”
皇帝苦笑。
“首辅不觉得,此时说这话太晚了么?”
卫悯眉峰一抖。
“陛下这是何意?”
皇帝道:“那要朕问首辅了,朕的长姐,究竟是如何死的?此事,又为何会经由卫嵩之口传出?”
卫悯看着皇帝,一时说不出话。
宫门外,明棠将绣春刀往下压了一分,姚良玉颈间一寒,立刻开口道:“当日我们做了精心准备和谋划,先是我们六人歃血为盟,以身家性命和家族前程立下毒誓,保证谁也不说出此事,之后让凤阁一名宫人以议事的名义请长公主入宫。我们本以为万无一失,谁料长公主竟带刀入宫。”
皇帝愤怒问:“接下来,你们干了什么?!”
姚良玉道:“长公主武艺高强,有武器在手,一旦交手,我们没有必胜把握。”
“好在天助我们,这时候,皇后娘娘出现了。”
今日祭礼,卫皇后亦一身素服,站在皇帝身侧。
听了这话,一直沉默不语的卫皇后容色几不可察颤了下,死死握住了手中佛珠。
姚良玉看着卫皇后。
“皇后娘娘不愧是卫氏嫡女,不知从何处得知了首辅的计划,在长公主进入凤阁前,‘恰巧’带着宫人出现,并将一盏亲自煮的花茶递给了长公主饮用。”
“长公主与卫皇后关系还算融洽,当时并无太多防备,便饮下了那盏花茶。那自然不是普通花茶,而是掺了能散去内力、令人四肢发软的药物。”
“之后,长公主进入凤阁,看到卫悯站在文极殿前,亲自迎候她的到来,果然放下了戒备。”
“我们剩下五人提前藏在门后,待卫悯与长公主一前一后进入殿中,便直接关闭殿门,文尚、裴道闳四人合力按住后进来的长公主,我则负责动手……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加上药物作用,长公主根本来不及拔刀。”
“之后,也是在卫皇后帮助下,我们将长公主尸体移入其常居住的殿中,一直到登闻鼓事件发生后,才让宫人透出消息,称长公主因卫晏之死忧思成疾……”
皇帝厌恶地看了眼身侧的皇后,因愤怒而浑身颤抖。
“你们简直猪狗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