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没有办法帮我见到顾凌洲,劝我离开上京,隐忍蛰伏,可你真的没有办法么。你如今那个夫人,卫氏的嫡孙,不就在督查院任职,还担着顾凌洲身边的司书么。顾凌洲愿不愿意见我,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么,就算他不愿帮我说话,顺手递一递状纸总是成的吧?我知道,说到底,你是怕得罪卫氏,得罪卫悯,才不愿沾上我们袁氏的麻烦是非。唯慎,我不怪你。”
谢琅默了默,道:“此事不是你想的那般。”
“哈哈。”
袁放长笑:“不是我想的那般,那是哪般?罢了,我也知道,你在卫氏手底下讨生活不易,那卫氏嫡孙,自然要哄着供着,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你放开我……”
夜宴即将开始,谢琅拧眉看着发癫的袁放,知道再这样任由此人胡闹下去,非惹出大祸不可,当下也耐心失尽,直接劈掌将人敲晕,用麻袋套上,交给雍临。
“带他出去,在送去大哥营地前,路上除了喂食喂水,谁也不准弄醒他。要是再出了差池,把人弄丢了,你与李梧也不必再回来见我。”
这话极重,雍临正色应是,策马往林外奔去。
谢琅默立片刻,便往今夜要举办夜宴的地方行去。
路上免不了思绪纷繁。上一世,他只记得袁放性情倔强又不肯服软,在裴北辰跟前吃了不少亏,因为与裴北辰处处作对,在军中职位一降再降,最后为了证明自己,贪功冒进,在一次行军中犯下严重错误,自己被褫夺一切军职也就罢了,连累袁老伯的侯爵也被朝廷收回。
他远在北境,并不知袁放究竟犯了何等过错。只是被逐出军营的袁放,从此一蹶不振,再无音信。
虽然他因为那桩陈年旧事恨极了裴北辰,也看不起这个人,但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是个军事天才,用兵高手。
在天纵英才的裴北辰面前,袁氏其他子弟被衬托得平平无奇,光彩全无,袁氏在西南军中的影响力也迅速下降。
但袁老伯好歹算善终了。
上一世,袁放离开西南后,便如泥牛入海,杳无踪迹,并未来过上京。这一世,袁放多半是因为他的缘故,才跑来上京求救。
难道真是因他重生这件事,改变了事情原本的轨迹么。
晚宴就在溪边一处开阔的空地上举行。
一应布置由如今的代掌印曹德海领着司礼监的内宦们负责,殿前司只负责防守工作,确保圣驾安全。
“谢指挥,快请入席吧,圣上马上就到了。这两日您劳苦功高,待会儿,老奴可要亲自敬您一杯。”
曹德海亲自迎上来,端着张胖脸,团团笑着,引谢琅进去。
谢琅笑道:“公公客气。”
食案与坐席摆放都是严格遵照官员品阶来,晚宴即将开始,所有随行官员几乎都已经列座,今年新科进士们基本上都坐在两侧席末。
谢琅到了自己坐席前,才发现属于他的那张食案后摆着两块坐席,银箸酒具也都是两套。
曹德海笑道:“三公子待会儿就到,世子且先坐。”
谢琅点头,先入席,展袍坐了。
不多时,卫瑾瑜也由内宦引着过来了。曹德海玲珑心肠,如此安排,卫瑾瑜没有多少意外,便也面不改色在谢琅身侧展袍坐下。
谢琅到底转头看了眼,见这素来广袖素袍的人,今夜却是罕见穿了身褚色束袖圆领箭袍,腰间束的也不再是玉带,而是蹀躞带,显然是专为狩猎准备的服饰。
于惯穿各种鲜亮颜色衣裳的人来说,褚色自然暗沉。
然而穿在卫瑾瑜身上,却衬得少年郎那原本白皙如玉的肌肤越发夺目鲜明了,秀气之外,添了罕见的英挺之姿,教人眼前一亮。
所有官员都入席之后,圣上也终于露面。
天盛帝身子虽羸弱,但今日显然兴致高,也穿了骑射服,外罩明黄披风。身后除了曹德海,还紧随着另一名作普通侍卫装扮、脸上戴着面具的人。
谢琅视线微微一凝,不少官员也纷纷侧目往那人身上觑去。
然而天子身边,多那么几个贴身保护、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暗卫,也属正常现象。对方影子一般随在皇帝身侧,显然就是这类人,官员们出于好奇打量了几眼,便收回视线。
“今日春和景明,能与诸位爱卿在此齐聚,行春狩,以祭祖宗,告天地,慰神灵,为大渊祈福,是朕之幸,大渊之幸,百姓之幸。”
“朕先饮一杯为敬。”
天盛帝双手握起酒盏,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百官以三位阁老为首,纷纷起身,道:“臣惶恐”,接着山呼万岁,恭敬饮了盏中酒。
天盛帝笑道:“爱卿们都坐吧,自欢饮,不必顾忌朕。”
众人谢恩坐下。
曹德海轻一拍掌,丝竹声响起,一群宫娥袅袅而入,跳起教坊司特意为此次春狩排练的春日祭舞。
赵王萧楚珏端着酒盏站起,离席来到御案前跪下,朝着天盛帝高声道:“儿臣敬父皇一杯,祝父皇福如东海,千秋万代。”
雍王萧楚桓自然也不肯示弱,待萧楚珏退下,亦端起酒盏,行至中央跪落,道:“父皇威仪,万民景仰,儿臣愿父皇身体康健,与儿臣岁岁长相见,能让儿臣有更多机会侍奉在父皇膝下。父皇在,儿臣方能如稚子。”
说着,萧楚桓竟掉下两滴泪。
萧楚珏看在眼里,冷笑:“大庭广众演这种戏,也不怕被人耻笑,果然是贱婢之子才能干出的事!”
裴贵妃之父,裴氏家主裴行简就坐在赵王身边,闻言低声提醒道:“殿下慎言。”
赵王冷哼一声,灌下一盏闷酒。
晚宴气氛欢悦,敬完圣上,官员们之间开始互相敬酒。
谢琅这个卫氏高婿、天子近卫、手掌三十万大军的军侯世子自然是许多官员都意欲结交的对象,谢琅自然也来者不拒,连带着递到卫瑾瑜跟前的酒盏也悉数挡了下来。
众人称赞:“谢指挥还真是体贴啊。”
卫瑾瑜独坐席上,这时,一名内宦捧着一个酒壶来到卫瑾瑜跟前,道:“这是太后特命曹公公给公子带的青梅酒,还请公子饮用。”
说完,内宦便提起酒壶,斟了一盏酒,双手捧着,恭敬递到卫瑾瑜面前。
琥珀色的酒液,在烛火光芒里闪着粼粼光泽。
卫瑾瑜接过,垂目盯着那酒液看了片刻,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内宦又殷勤给卫瑾瑜布菜。
过了会儿,见少年面色潮红,似不胜酒力,有困乏意,忙问:“公子可是不舒服,要不随老奴去溪边醒醒酒吧。”
卫瑾瑜竟点头,跟着内宦走了。
“世子。”
觥筹交错的间隙,雍临悄悄来到谢琅身边。
谢琅和人饮完酒,方走到僻静处,皱眉问:“怎么回来了?”
雍临道:“猎苑外全是锦衣卫和兵马司的人马,说是听闻近来南郊闹匪患,怕有山匪蹿入猎苑,危及圣驾,特意赶来护驾。锦衣卫眼睛太毒,属下试了所有出口,都没能带袁二公子出去。”
谢琅心骤然一沉。
锦衣卫也就罢了,只是子虚乌有的匪患,兵马司不至于巴巴赶来护驾,这般阵仗,多半是裴氏察觉了袁放逃入猎苑的事。
“袁放如何了?”
“还晕着。”
谢琅当机立断道:“我眼下走不脱,你先将他藏入我帐中,亲自守着,绝不能让人发现他踪迹。”
雍临应是,自去办。
谢琅回到席上,才发现卫瑾瑜已经不在了。
环顾一圈,也没找到人,这时曹德海握着拂尘走了过来,笑道:“世子,陛下找您呢,您也去给陛下敬盏酒吧。”
谢琅点头。
捞起案上酒壶,想倒酒,发现已经空了,便换了案上摆着的另一只酒壶,倒了盏酒,随曹德海一道过去了。
天盛帝正同首辅卫悯说话,见谢琅过来,道:“唯慎,这阵子你辛苦了,朕正与首辅夸你呢。”
谢琅恭敬道了声“臣惶恐”,便展袍跪下,道:“臣敬陛下,谢陛下提拔信任之恩。”
说完,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等喝完,谢琅才发现那不是寻常酒水,而是果酒,根据味道看,应是青梅酒之类。
想到那酒壶是摆在卫瑾瑜那一边的案上,立刻也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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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瑾瑜跟着内宦往前走。
宴席喧闹声渐渐远去,他们所行的路也越来越偏。
卫瑾瑜起初还能自己走,后来险些摔倒,只能由内宦搀着走。内宦借月光偷偷打量少年脸色,见卫瑾瑜两颊潮红更重,显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收回视线,越发加快步子,往密林深处行去。
又走了许久,前面忽然出现一条清溪和一片陡峭山壁,内宦方停下脚步。
“殿下,三公子带来了。”
内宦松手,将卫瑾瑜放到石壁上靠着,对着暗处恭敬禀了声。
雍临萧楚桓一袭锦袍,施施然自林中步出,大手一挥,内宦无声退下。
林中寂静,再无杂余人。
望着那已经软倒靠在石头上的人,萧楚桓再难自控,大步行过去,正要打横将人抱起,卫瑾瑜忽然睁开了眼。
少年一双潋滟漂亮的乌眸因为沾染了酒意和上等春.药而迷离着。
萧楚桓挑眉,伸手,动作轻浮挑起少年下巴,欺近了些道:“瑾瑜,死犟又如何,考中了探花做了官又如何,你如今还不是落入了本王手里?”
卫瑾瑜似乎一瞬清醒,意识到什么,咬牙推开萧楚桓,起身,摇摇晃晃往外走。
“中了‘春日醉’,你能跑多远?”
萧楚桓立在原地,也不急着追,反而犹如老鹰戏耍猎物一般,饶有兴致瞧着少年跌跌撞撞往外走,口中笑吟吟道:“这副情状给人瞧见了,你这勾引皇子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听闻那顾凌洲最重规矩,可会允许一个品行不端之人在督查院做御史?”
卫瑾瑜身形倏一顿,接着继续往外走。
可惜没走几步,便被萧楚桓追上,轻而易举圈在了一颗老树树干上。
“穿这么严实,热不热?”
萧楚桓瞧着少年包裹紧实的领口,低声笑:“汗都出来了,本王帮你解开,好不好?”
他伸手过去,立刻被少年偏头躲开。
“不好好听话,待会儿可要挨罚的。”
萧楚桓强捏住少年下巴,指腹摩挲,故意留下一道红痕,笑意更深:“这地方,你叫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听见,倒不如乖乖从了本王,今晚到了床上,还能少吃点苦头。”
要不是眼下时辰还早,直接在帐子里行事可能会被人发现,萧楚桓真是恨不得立刻把人丢到床上锁着调弄去。
“我自己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