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听到宛如天籁的嗓音,灰角一下子激动起来,他在老莫的指引下,走进神庙,本能地看向正前方。
青年有一头如初雪般璀璨耀眼的银发,比常人颜色稍浅的眼眸宛若高山上常年不化的冰川,他皮肤白皙,五官极美,身上穿着灰角从未见过的衣服,整个人好似在发光,俊挺到了极点,也好看到了极点。
这一刻,灰角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下意识的自惭形秽让他深深垂下脑袋,粗糙黝黑的双手局促地交握在一起。
“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个部落”丛容温声询问。
灰角顿时浑身一个激灵,他感觉胸口仿佛被一块大石压住,紧张得快透不过气了,结结巴巴道:“灰角,我叫灰角,来自红日部落。”
红日部落……
丛容心下了然,他注视着十米开外的男奴,忽然问:“那么灰角,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来到我的部落。”
青年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他脱去了圣主眷属仁慈的外衣,显露出上位者张扬霸道的威严,他甚至说的是我的部落,而不是我们部落。
陪在旁边的老莫也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将头埋得更低。
至于灰角。
可怜的逃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根本不用丛容逼问,一股脑儿把前因后果全说了。
原来红日部落早在暴雨季开始没多久就陷入了食物短缺的困境,他们不会挖陷阱,狩猎本领也相当一般,平时打到的猎物堪堪只够果腹。
台风天来临后,在外活动的野兽们都躲了起来,族人们只能吃附近的野菜,野菜吃完了就啃树皮和草根。
等草根也啃完了,红日首领将族人召集起来开了动员会,大意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要想活,只能去向他们的邻居——红月部落,借粮。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族人的拥护,然后灰角和其他奴隶就眼睁睁看着红日首领带着全部落上下出门找红月去了。
谁知这一别就是永远。
奴隶们在洞穴里等了七天,不见红日族人回来,灰角饿得实在受不了,就跑了出去,然后是蜢,再然后是剩下的奴隶。
听到这儿,丛容颇为无语,不知道该说这些奴隶老实还是蠢,红日族人都走光了,他们居然还乖乖等着,而且一等就是七天。
“之后呢?”这批逃奴一共有131人,丛容不认为以红日部落的规模能养得起这么多奴隶。
果然就听灰角继续道:“我们在暴雨中摸索着走了一天,遇到了另一拨奴隶,一问才知道是从红月部落来的。
他们说红日部落和红月部落打起来了,红日首领杀死了红月的祭司,自己则被红月的首领杀死了,而红月首领在混战中也被踩成了烂泥,总之,所有人都死了。”
灰角的声音微微发着抖,带着对死亡的恐惧。
一旁的老莫就淡定多了,他虽然也害怕死亡,但经历过和红戈部落那一战,他觉得自己已经进入了另一个层级:只要一想到是为丛大人而战,老莫整个人就充满了力量和勇气!
丛容大致明白了,所以就是两个部落为了食物火拼,结果一不小心同归于尽,留下大批财富值,哦不,奴隶,这些奴隶饿得晕头转向,误打误撞出现在炎黄部落地界,最后便宜了他的故事。
搞清楚了一切,丛容让老莫把灰角带回兽屋。
“老莫,麻烦你叫人给他们洗个澡。”
逃奴们在雨中跋涉了好几天,个个脏得几乎看不出人样,而且泥水里恐怕还带有病菌,丛容不希望这些人一来,他的地盘上就出现瘟疫,至于剩下的安排只能等雨季过去再做打算了。
老莫恭敬地领命而去,灰角却站在原地没动。
“走啊。”老莫低声催促。
丛容也有些奇怪:“灰角,你还有什么事吗?”
被青年叫了名字让灰角微微有些脸红,但一想到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小声说:“丛,丛大人,我就想问一下,我们,我们以后还能再吃到像昨天那样好吃的食物吗?”
“你是说白粥?”丛容皱眉。
见到青年的神情,灰角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也觉得自己的要求过分极了,如果没有丛大人收留,他们或许早已死在了狂风暴雨中,而他居然还在奢求珍贵的食物?
可是,那种粘稠的,甜香的食物实在太好吃了,作为一个只吃过馊菜团子的奴隶来说,白粥简直就是无上的美味。
“不,不能也没关系……
“当然可以。”丛容笑起来,他打断了灰角怯懦的低喃,无比清楚地承诺,“不止白粥,以后你们还能吃到各种各样的肉,铁角兽,哼哼兽,或者是咕咕兽,表现好的话还有糖。”
灰角离开神庙的时候,脚步都是飘的,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兽屋,逃奴们看见他被带走后都有些担心,这会儿呼啦啦全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灰角:“灰角,你刚才去做了什么?”
“是啊,灰角,是不是这里的大人要见你?”
“大人打算怎么处理我们?”
最后蜢问出了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灰角,大人愿意让我们留下来吗?我们会不会被赶走?”
灰角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道:“不会,我们不会被赶走,丛大人还说我们以后能吃上肉。”
他的话让吵吵嚷嚷的逃奴们陷入了安静,片刻后,人群里响起蜢小心翼翼的声音:“灰角,你说的是真的吗?”
灰角没有说话,他也在自我怀疑,这时一旁的老莫开口了:“当然是真的,丛大人什么时候骗过人?不止肉,你们以后说不定还能穿上皮裤。”
“皮裤?”逃奴们看向老莫,神情敬畏。
“对。”老莫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又骄傲又难受,要知道半年前,他也和眼前这些人一样,肮脏,饥饿,卑微到了尘埃里,是丛大人让他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老莫有种预感,以后的日子还会越来越好。
“不过在那之前,你们需要先洗澡。”
神庙内。
丛容坐在浴桶里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连日台风暴雨,让原本燥热的天气变得凉爽不少。
青年擦干身上的水,套上睡衣——说是睡衣,其实就是宽松版的T恤,下摆一直遮到臀部,还省了布料做睡裤。
丛容上辈子毕竟不是专业的服装设计师,会的男装款式也就那几样,总之对丛大人而言,只要不是丑得没法入眼,自然越简单越舒服越好。
丛容擦着头发走进卧室,里面空荡荡的,没看见那道熟悉的人影,这才想起炎朔已经被他赶去别的地方睡了。
“他选了哪个房间?”丛容问脑子里的系统。
“不知道。”9527实话实说。
作为一名高级AI,它通过宿主的感官接收图像声音,再经过既定程序转化为实质性的信息,丛容刚才在洗澡,9527能“看到”“听到”的也就浴室这一块地方,所以炎朔在哪儿,它还真不清楚。
丛容:……
他转身出了卧室。
丛容原本打算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过去,结果一扭头,就看见了巨狼趴在地上的背影。
炎朔并未走远,就在隔壁。
他还没睡,安静地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耳朵耷拉着,毛绒绒的大尾巴缓慢地拍打地面,好似一条被主人抛弃的大狗,浑身散发着孤独落寞的气息。
丛容:……
“真可怜。”9527叹了口气。
“你们AI也会有同情心吗?”丛容刻薄地讥讽。
9527:……
它默了默,随即理直气壮地反驳:“这场景就算没有同情心,也能知道巨狼此刻的情绪肯定非常低落吧。”
“我就不知道。”丛容淡淡说完,转身回到卧室,并且关上了房门。
他一离开,原本庞大,可怜又无助的巨狼耳朵尖立即动了动,暗金色的竖瞳里闪过一丝计划失败的失望与无奈。
它慢慢站起来,悄无声息地踱到卧室门边,再次趴下。
丛容躺在石床上,望着头顶的横梁,之前两个人挨着还不觉得这床有多大,现在只剩他一个,身边好像忽然空出来一大块。
丛大人意识到他习惯性睡到一侧了,于是翻了身,滚到大床中央。
可以了。
他默默对自己说,然后闭上眼睛。
自从穿来异世大陆后,因为作息规律,丛容的睡眠一直很不错,几乎一挨到枕头困意就会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然而今晚,不知为何,他却睡不着了。
丛容摸了摸身下的棉布床单,忽然想到什么,腾地坐起来,他环视一圈四周,目光最终定格在角落里的柜子上。
青年跳下床,从柜子里挖出一大块折叠整齐的兽皮抱在怀里,随后拉开房门。
脚踝传来熟悉的毛绒感……
低头,四目相对。
丛容:……
巨狼:……
巨狼竖瞳转到青年手里抱着的兽皮上。
丛容:……
他手一松,兽皮哗啦掉下来,将巨狼劈头盖脸罩住。
“给你的。”丛大人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对方,并无情地再次关上了房门。
巨狼伸出爪子,默默将兽皮从脸上扒拉下来,盯着看了片刻。
空荡荡的神庙里,响起一丝微不可察的低笑。
丛容不认为自己是那种会虐待私奴的主人,所以在给完兽皮后,他觉得自己能够心安理得地睡觉了。
可惜,现实往往不尽如人愿。
丛容睡不着。
他每隔几分钟都会翻一次身,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辗转反侧,丛容莫名烦躁起来。
烦躁的后果就是更加睡不着。
丛大人一个人烙了会儿饼,忍无可忍地再次下床,重重拉开房门,然后头也不回地爬到床上,背对着门口躺下。
“滚进来。”
巨狼一秒变回少年的模样,飞快上了床。
*
接下去的日子,异世大陆依旧浸泡在雨水里,不过相比起之前的倾盆大雨要小了许多。
丛容有预感,雨季可能快要过去了,老祭司红午也用小木棍算了算时间,顶多再半个月,就会迎来旱雨交替的时节。
进入雨季的第一百四十二天,阴了许久的天终于放晴了。
丛容被窗户里透进来的晨光照醒的时候,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炎朔已经起床,正在一粒一粒系着衬衫上的扣子。
——大概是怕他真的生气,小崽子最近乖巧极了,笑容单纯又阳光,丛容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那个会被错认成女孩子的小奴隶。